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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迷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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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尘终于回想起,这人双髻彩衣,是那位谢贵人身边的婢女。
宫内人际错杂,程尘已经放弃争宠,自然也懒得搭理这群人之间的弯弯绕绕。先前谢贵人无端对她示好,已是可疑,现在又突然求见,不知安的什么心。
程尘不怎么想去见她,道:“你家小主找我有事?”
那宫女道:“小主仰慕娘娘风姿,按规矩来说也确实缺了娘娘一份见面礼,只是苦于娘娘体弱,一直未能送出。今日终于有幸得见,没有不为您补上的道理。”
都搬出规矩来说话了,程尘也懒得和她掰扯,左右她已失宠,这人也不会想要自己的命,就去了。
谢贵人住的听松院就近,暖阁里烧着程尘闻不出的熏香,不似京城的东西,想来应该是塞外带进宫里来的。由于气味奇特,程尘就留了个心眼,放缓呼吸。
如果这香里真有问题,程尘这么做起不到一点效果,不过想来正常人应该也不会在自己房里烧毒。程尘想了想觉得好笑,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做这种无用的设防。
穆栀迎上来接她,温言软语关心道:“娘娘席上用了酒,现下身体可有哪里不适吗?”
席上的酒是温皇后亲酿,程尘自打入了宫,就很好她这一口,因此贪杯。但也没有喝很多,不至于醉酒。不过谢贵人居然连这点也有留意,这般说来,这人是肯定有调查过自己,并对她有所图谋的了。
程尘端着笑,说无妨,喝盏茶就是了。
于是穆栀给她斟了茶,没有用下人,是自己亲手斟的茶。想来塞外女子,不习惯京城端着来端着去的贵族气派。程尘这样想着,接了茶盏,浅尝。
连备下的茶水都是她平日里最喜欢的。
程尘默了下,叹气,开门见山道:“贵人此番,意欲何为呢?”
穆栀没有立刻接话。程尘想了想,又道:“如果是为陛下而来,我可担保,不会和你争什么。陛下现下喜欢你,不用太顾虑。”
穆栀笑笑,摇头:“娘娘真的厌弃了陛下吗?”
这回是轮到程尘不知说什么好了。
她确实对李煦失望透顶,但是厌弃皇帝……谁敢说自己厌弃了皇帝?
穆栀没有就这个话题做太多纠缠,见程尘不答,她又道:“娘娘是觉得我心怀叵测?”
程尘只是看着她,半晌开口道:“谢氏驻扎边塞多年,如今一朝归京,送女入宫,竟也起了不臣之心吗?”
“不敢。”穆栀道,“是嫔妾另有所求,想请娘娘帮我。”
“我残破之身,不知能帮到贵人什么。”
“那么,”穆栀接过身旁宫女递来的纸契,缓缓推至程尘眼前,“交易如何?”
那是一张卖身契。然而送进宫里的都是良家人,哪里用得到卖身契。
程尘没细看那纸,只是瞥她一眼,道:“什么交易?”
“这纸契所述,是我一位故人。”穆栀缓缓道,“三年前她被人牙子拐卖入了程府,而后出了变故,她被没了身契重新发卖,据说是入了宫里苦役。”
“但——如您所见,我找到了她的身契,却没找到她本人。”
程尘垂下眼睛:“所以你想找她?恕我直言,只留下一纸契书,本人多半是凶多吉少了。”
“我不在意。”穆栀道,“我只想知道她现在在哪里。”
程尘思索片刻,奇怪道:“你就因为这个入了宫?”
穆栀就笑:“我是因为这个来找的娘娘。”
这人毕竟是从程府发卖出去的,身契进了宫里,人却不在,多半是逃了。要找人不难,更谈不上非要程家人帮忙不可,程尘搞不懂穆栀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你拿什么和我交易?”
穆栀终于收了笑,正色道:“那要看娘娘您,想要什么了。”
“……我没有什么想要的。”
“这样。”穆栀眨眨眼,轻声地,“连三皇子的死因也不在乎吗?”
闻言,程尘手一抖,茶盏摔碎在地。
三皇子,李长康,她的亲生孩子。万千宠爱中诞生,却于除夕夜里无知无觉地死去。
除夕宫宴,皇子遇害,可见贼人何等胆大妄为。可李煦不仅不追究,还对外声称长康不过死于风寒。襁褓婴儿,想要他的命何其简单,程尘圣眷在身树敌太多,竟是至今也查不出仇人身份。
程家势力再大,也毕竟是武将世家,在宫里没几个人。长康死后,涉事宫人一夕之间全部消失,李煦清理了她的身边人,连陪嫁侍女都发配出宫,换来的新人尽是眼线。这深宫里的是非,只要皇帝想瞒,单凭程尘一个人,查不出来。
可穆栀不一样。谢家铆足了劲把她送进宫里,定是做尽了安排,由她来查这件事,比程尘不知要轻松多少。
“……你究竟想做什么?”
程尘声音发颤,她自小长在京城,深知谢穆栀蹚她这趟浑水定是有所图谋,她所求绝不可能只是一个故人的下落。那么除此之外,还能是什么?程家百年世家,在京都武官里也算得上一家独大,如果从她入手,算计家族落罪,也不是没有可能……亦或是想要攀附她争宠?贪图皇家权势?或者更多?
谢家驻守边疆多年,一朝升迁回京,难说有没有什么野心。正房两位少爷,一文一武皆已入朝为官,谢老将军更是官拜三品,都是朝堂上有名有姓的人物……
眼看着程尘在心里不知道给自己安了多少种不怀好意的可能性,一双眼睛细细地抖,像是对谢家设了大防了,穆栀终于忍不住叹了口气。
她道:“娘娘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进宫吗?”
“我自小长在塞外,父兄守着边防,教导我家国大义。我和胡人一同长大,跟着她们常年信奉长生天,为民生祈福。因为我收到的神谕最准,他们说我是长生天最心仪的孩子,理应待在陛下身边,以保圣上安康……不论是父兄,还是我,谢家所求不过天下百姓。”
程尘听完默了:“你觉得这番说辞可信?”
见她神情,穆栀一笑:“若我说些大逆不道的实话,娘娘您敢听吗?”
程尘没吱声,默许她说下去。
穆栀看看她,支起胳膊撑在桌上,低声地。
“宫里死个孩子,能有什么稀奇?三皇子走前没有病征,一觉不醒怎么可能是病逝。后宫妃嫔,各方势力,明枪暗箭之下,出了事,再正常不过了,陛下为什么要藏?”她手指轻叩桌面,空闲的一只手撑着下巴,一字一句紧盯程尘的眼睛,“封锁消息,火急火燎地给人下了葬,如果不是陛下自己杀的皇子,那就只剩下一个可能了。”
“他在、给真正的凶手打庇护伞。”
程尘还是默。李煦这事做得太浮于表面,让她觉得这人好陌生,完全看不清他的心思了。她和李煦,怎么说也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少年定情,后来李煦封帝求娶,程尘虽不是皇后,但也一直被李煦放在心尖上疼爱,比温皇后更像正妻。甚至一直到除夕当夜,他们都是那对情深不渝的爱侣。
可李煦作为她的爱人,却这样对待她们遇害的孩子;架空她在宫里所有的势力,让她即使身居妃位也举步维艰;隔断她和家人的联系,让她孤立无援形同囚禁。种种行径,都写明白了一句话:你程家功高盖主,是到了铲除的时候了。
但李煦至今也没有对程家下手,因为程家处事小心,叫他找不到一点错处。
可疑之处就在这里了:他还没来得及找着程家的把柄,怎么就这么迫不及待发落了她了呢?
这般行事,鲁莽不说,更难服众。他在等什么?等程家不忍见自己失宠而僭越质问吗?李煦登基才几年,就这么急不可耐地要让程家在京都除名吗?
桩桩件件,简直莫名其妙,完全没有一个帝王应有的缜密,叫人根本看不出李煦他到底想做什么。
究竟是谁,能叫一个年轻帝王如此失了分寸,不顾多年情爱,也不顾他尚未坐稳的江山?
猜不到。总不能是太后吧。
思及此,程尘又默了。默完,她缓缓道:“果然大逆不道。你说这话,就不怕被有心之人听到,传进皇上的耳朵里吗?”
谢穆栀冲她弯眼一笑,不疾不徐道:“娘娘既然敢听我说,想来也知道我这地方是干净的,外面的耳朵进不来。”
程尘叹气,问:“那么,这件事,你怎么看?”
“我?我只觉得,这事一定不是皇上自己做的。”穆栀道,“至于背后的人,我没有把握是谁。手上唯有的一点线索,全在那张身契上了。”
程尘这才正眼去看那张被冷落许久的纸契,细细看来,没看出什么问题。于是又问:“怎么说?”
“潘仲娘,塞外人,年二十三。”穆栀道,“查不到她的具体籍贯。但据我所知,此人从塞外一路流离,被拐卖入程府绝非偶然。她在程府做得好好的,犯了什么事才又被发卖出去,还卖进了宫里苦役?而今只留一纸身契,更是可疑。宫里收人,个个都是有数的,收了身契却没见着人,怎么可能不找?她若要从宫里逃出去,凭她一个孤女,谈何容易。此番失踪,我怀疑多半是被人杀了,或者藏起来了,而会做这件事的,只有一个人。
“——如果她真的和三皇子的事有关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