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府有好生之德》清沢

1、第 1 章

　　乌云密布，不见天日，阴风怒号，树影婆娑。黄沙漫天，满目疮痍。
　　白锦词万万没想到，冯齐的梦境竟是这样的，苍凉。

　　她顶着风沙在梦中艰难地行走，不知走了多久，才看到了如同苦行僧一般在原地打坐地冯齐。
　　本以为身为令大周文武百官闻风丧胆的摄政王，在他的梦境里也会是光怪陆离的，让人应接不暇。谁知他的梦境像是取经的圣僧走过的大漠孤烟，而他，守得住寂寞，耐得住风沙。

　　白锦词看着面前阖目紧闭的冯齐，他当真是生了一副好皮囊，纵使坐着也能看出他八尺有余，形貌昳丽。奈何此人在朝堂上风评实在不佳。
　　这是白锦词第一次成功入梦，瞧着在梦中也静坐的他，不知如何开口。他是那么的静默，白锦词生怕开口惊扰了他，也惊扰了他的梦。

　　不过与之比起来，还是自己的小命最终到，白锦词咬咬牙，轻声唤道：“王爷？”
　　冯齐应声而望，见一妙龄女子立于面前，那女子体格娇小，梳着姑娘发髻，面若芙蓉，唇红齿白，明显是富贵人家娇养出来的姑娘。他剑眉一皱，并未发话，明显是在等姑娘继续开口。

　　见冯齐不曾开口，但双目直视自己，那凛冽的目光生生将自己逼退了一步，心一横，直接开门见山道：“我乃宁远侯之女白锦词，今日入梦，是有一事相求。”
　　入梦？所以这真的是在自己的梦中？

　　其实冯齐第一眼便认出了白锦词，只是他的记忆中，白锦词明明已经去世。若面前景象只是自己所梦之景，倒也说得通了。
　　只是平白无故的，自己怎会梦到已死之人，而且这梦中之人，仿佛不受自己的梦境拘束。

　　因在梦中，冯齐也愿意给她一时片刻让她说明，他站起身来，直接俯视白锦词。玉石之声萦绕在白锦词耳旁：“何事？你且说来听听。”
　　发现冯齐并没有像前几次一样得知是在梦中后就立马转醒将自己抛出梦外，白锦词心下大喜，但面上依旧愁眉苦脸样，并且将头低了又低避免与之直视。她道：“臣女如今已是已死之身，但说来王爷可能不信，臣女前往地府后，那阎王告知臣女阳寿未尽，且身上功德深厚，便给了臣女一次重返阳间的机会，只是须借王爷之力才可。”

　　冯齐看着面前这个只想一头栽进黄沙中的女子，并未因她的三言两语而动摇分毫，反而反问道：“你既知我是何人，又为何来找我相助？”
　　若是活人，那来冒昧打扰冯齐那真是不怕死，但是白锦词本就是已死之人，便没有了那么多顾虑。况且白锦词已在阳间游荡数日，若不是她无法入旁人的梦境只能入他的梦境，她也不会来到冯齐面前。

　　只见那女子小心翼翼地抬起头，却不是为了看他，反而像是刻意让冯齐瞧见她泪眼婆娑。那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簌簌落下，她柔弱地开口道：“王爷有所不知，那阎王说我阳寿未尽，却无法返回阳间，只能找到有缘人后入梦相见，并让有缘人为我做满九九八十一件善事，将功德捐赠予我，才可让我重获新生。”
　　白锦词为了让自己看起来更加可怜一点，专门去想自己发现自己灵魂出窍后父母哭天抢地的场景和前往地府后那阴森森的场面。果不其然，没见过生离死别和地府那罗刹景象的白锦词立马哭了起来，前面尚有做戏的成分，可哭到后面则是情真意切了。

　　然而那冷面摄政王看着面前哭的梨花带雨的女子，未曾心软，只是嫌麻烦的“啧”了一声，道：“世上众人千万，怎么本王便是你的有缘人了？单凭你一面之词，连身份都确认不了，本王凭什么信你？”
　　白锦词正哭的伤心，听到冯齐质问，满腹牢骚。可现在冯齐还愿意听她讲述并未直接拒绝，就证明还有机会。她再接再厉道：“王爷应该并非第一次梦到臣女了，而且皆是在臣女逝世后所梦到的，只是每次王爷梦到臣女后便会转醒，致使臣女直到现在才与王爷在梦中相见。
　　“臣女之所以如此坚持不懈，正是因为王爷乃臣女的有缘人，臣女只能入王爷梦境，旁人帮不了臣女。纵使王爷将梦中奇闻转达给臣女的父亲，臣女的父亲也帮不了臣女，眼下唯一能帮臣女的，只有王爷一人了。”

　　至于身份，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能有什么可以证明自己身份的？总不能说出自己幼时囧事让他去找父母确认吧？白锦词想了许久后，脑海里突然凭空想到了一块祥云玉佩，那玉佩她确实有，且是她兄长送她的，只是后来弄丢了，这件事她兄长也只当。白锦词一时半会也想不出别的，道：“臣女的兄长在臣女幼时送过臣女一块祥云玉佩，乃是月牙形中间有珠子贯穿，王爷可去向家兄求证。”
　　因为白锦词一直低着头，她并未看见冯齐眼中的欣喜，那欣喜之情也未曾溢于言表，冯齐旋即正色道：“此等小事，本王去求证，纵使说对了，本王怕是也会被误认为失心疯了。”

　　白锦词连忙跪下恳求道：“王爷，莫说上天，就连地府也有好生之德，愿意给臣女一次机会，臣女恳请王爷，帮帮臣女吧！”
　　可那冯齐，面冷心更硬，听了半晌，也只是唇角勾起一丝笑意，不慌不忙地拒绝道：“地府有好生之德，本王却没有。八十一件善事，本王与你无缘无故的，缘何要帮你？倒不如本王替你寻找一高僧，为你超度了吧。”

　　这话简直给了白锦词当头一棒，只想咬碎了银牙。若不是那狗屁规矩要求非她亲缘且受过她恩惠的有缘人才可帮她，她早就托梦给父母了。届时莫说是九九八十一件，就算是百件千件，父母也能为她做得。
　　等等，受过她恩惠的有缘人。

　　白锦词本是面露难色，脸色涨红，可那眼珠子转了几圈，仿佛想到了什么，立马又露出了喜色，只是很快又收敛了。她又劝道：“那地府的判官曾告诉臣女，臣女的有缘人是与臣女无亲缘关系但曾受过臣女恩惠的人。臣女虽不知王爷受过臣女什么恩惠，但若那判官没有诓骗臣女，臣女又能进入王爷的梦境，那怕是臣女之前和王爷有过缘分，还望王爷看在往日缘份上出手相助。”

　　待她说完，冯齐眯起了双眼。从前的恩惠她忘得一干二净，自己却守在心底最软处，此等反差让他有些失望。此时他再无最初时的内敛与沉稳，他冷笑一声，讽刺道：“恩惠？所以你是在靠你自己都不知道的恩惠来威胁本王了？”
　　“莫说你不记得什么恩惠了，本王也不曾记得几时曾受过白姑娘的恩惠。”

　　“臣女不敢！”
　　白锦词此时只觉得这人真难伺候，她在阳间游荡的前两天找了许多曾受过她恩惠的人，没有一个她能进入到梦境里的。如今她能进入了冯齐的梦境，证明判官所言不虚，相比之下她肯定选择相信判官。

　　许是冯齐又想到了什么，沉默良久后，他又说道：“既然你笃定本王曾受过你的恩，也不想投胎，本王便先姑且答应你。”
　　说了这么多，不还是答应了？白锦词心下狂喜，但努力绷住，面不改色的站起来，又行一大礼，谢道：“臣女在此叩谢王爷，大恩大德，臣女永生难忘。”

　　冯齐无所谓地挥挥衣袖抬头瞧他梦中苍穹，如今烈风已停，黄沙匍匐在脚下，露出如洗夜空，道：“待你生还后，再说难忘吧。”
　　语毕后，梦境景象瞬间支离破碎，立在白锦词面前的冯齐也逐渐扭曲，强大的吸引力将白锦词拽出了冯齐的梦境。

　　待白锦词稳住魂魄后，已是魂在冯齐的卧房之内。外面将要破晓，如今已快辰时，按照冯齐的作息，他将醒来了。至于他在梦中所言是否当真，就看他醒后怎么做了。

　　待辰时刚至，冯齐悠悠转醒，双手拧着眉心，证明他昨晚睡得并不安稳。而且奇怪的是，昨晚的梦境历历在目，尤其是白锦词所说的一字一句，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罢了，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即使是在梦中的承诺，既然应下了就要去做。

　　他起床梳洗穿衣束发，不见有一人前来近身伺候，仅有一名小厮敲门进来为他呈了一盆洗脸水。没想到这摄政王还挺独立。
　　白锦词并非想观察他的起居饮食，只是现在是在她的地盘，即使是鬼魂她也不敢随心而为，何况她还要看冯齐是否会遵守承诺。所以冯齐起床后，她便飘出屋外，在门口蹲守。

　　一切准备妥当后，他前往膳厅用饭。即使王府上下只有他一个主子，他也过的很精致。
　　用饭时，他换来下人，吩咐道：“你去准备白银一百两，五两一组，装入一个钱袋里。”
　　“是。”

　　因今日休沐，他吃的很是斯文，不慌不忙，等那下人回来交差了他还没有吃完。
　　白锦词迫切的想知道他那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只是他不急，她再着急也没什么用。

　　终于吃完了，冯齐便带着两个侍卫和准备好的二十个钱袋，纵马出门。
　　暖阳和煦，惠风和畅。的确是个出门踏青的好日子。

　　天子脚下，京城一隅，南街一脚，皆是贫苦人家所居。
　　冯齐今日来此，是来当散财童子的。

　　他头也不回地朝身后的侍卫下达命令：“你们二人，挨家挨户的敲门，开门者皆给白银五两。”
　　“是！”
　　身后那二人虽不明所以，但了解自家主子说一不二的性格，只能应下，随后翻身下马，按照王爷嘱托的去做。

　　住在这里的人，大多都是一些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穷人，他们或是老弱病残或是上有老下有小，总之是各有各的穷法。
　　猛然收到这五两巨款，皆是不敢相信。有些人激动的连忙跪下磕头致谢，那头磕的响得，比入朝觐见时百官齐拜还要响。

　　“多谢官人，多谢官人！”
　　那两个侍卫可受不起这些人的三跪九叩，连忙摆手道：“莫要谢我，要谢应谢我们家王爷。”

　　冯齐虽然名声不好，但贫民百姓并不认得他真容，瞧着他衣着华贵，又高高在上坐在马上，众人皆以为他是菩萨心肠，连忙赶来给他磕头。
　　“谢谢王爷，您真是当世大善人，谢谢谢谢谢谢！”

　　一些人家听到动静后连忙出来观望，便看见两个侍卫在分发钱袋子。当他们看到有人到手的钱袋子里有五两白银时，眼都看直了。若不是此处是京城，那两个侍卫看起来凶巴巴的，冯齐又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他们恨不得直接上来抢了。
　　而跟在一旁的白锦词也同样看傻了眼，她简直不能理解冯齐的脑回路，虽然此时的吐槽冯齐听不到，但她实在是忍不住了。

　　她道：“王爷，您做起善事来，还真是不走寻常路哈！”
　　只是他这散财童子般的做法，白锦词很担心算不算是善事会不会有功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