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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君子如温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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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淼山有众多山峰,而其中以四面皆是翘崖的玉簪峰最具传奇色彩。传说玉簪峰上住着仙人,每逢乱世,仙人都会下山救济周围百姓。玉簪峰下有一溪,当地人取名曰兰溪,只因此处兰香四季不断。随着苍山翠玲的起伏曲折,弯环迂回的水道蜿蜒生姿,跌宕生情。在民间的传说中,是西王母女儿流下的泪化为这溪。玉簪峰在兰溪的滋润下,四季常青,如今数个百年过去,春回大地,古樟焕青彩,老柯吐嫩芽。
玉簪峰下,水色仰望高耸入云天的山峰,断崖的岩壁光滑无比,这才大梦初醒般地叫道:“原来你住这里啊!”白衣拍拍她的脑袋:“傻蛋,你以为山顶离你家很近吗?”
水色打开他的手,生气道:“我又没来过,怎么能说是傻呢?你这人看着好皮相,怎么因果不分呢?”
白衣收起小扇子,妖媚一笑:“啊呀呀,小娃儿,傻不傻我可不知道,待会儿要是不抓紧的话可真的要成傻子了哈!”水色觉得她自己被人一下子抱在怀里,腾空而起。春季的山雾依然浓得如同化不开的墨,水色小心地探出半个脑袋,底下已经被浓雾遮掩看不清楚了,迎面吹来丝丝的凉风,非常的惬意。
约莫半柱香的时间,水色才踩在结实的青石砖上。山顶的风景果然别有一番风味,遥望远处稀疏树林,翠微掩映中,露出几处红琉璃瓦,一角碑楼檐。
白衣站在一旁,“啪”地打开扇子,妖艳一笑:“怎么样?”水色瞥了他一眼:“还好。”白衣也不生气,呵呵笑着往前走,水色赶紧跟上去。
走了数百步,便是一座板桥,水上落花漂浮,流水澄明透碧。过了板桥便是一座亭子,亭中的茶壶正“扑扑”烧开,茶香弥漫着四周。白衣摇着小扇子,“啊呀呀”可惜道:“师父不知道又跑哪儿去了?”水色左右打量,又不敢乱碰,生怕碰坏了这些不属于尘世的器物。
一阵淡淡的梅香扑鼻而来,白衣摸摸水色的脑袋:“啊呀呀,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啊!”
亭子连向竹楼间的廊道上,一位红衣仙人款款而来,他的神情温和,眼神淡漠,广袖微张,迎风而起。他腰间火红色的流苏顺着腰身拖曳在地,银光流转,眉间的三瓣火莲花更是添得几分孤傲的艳色。初看时,让人觉得温和可亲,再看时却觉得高贵神圣,不可侵犯。云开雾散,天边的霞晖融上他衣服上的颜色,连带着人都变得火红一片,遥不可及,水色有一瞬间觉得她自己像是那飞蛾扑火,只想靠近他。水色抬头愣愣地看着那一身火红的男子,直觉眼睛被那裘如烟似霞的红耀得生疼,连带着心底某个地方都被搅得波涛汹涌。
“容雪,你这又是做什么?”近了,红衣才低头看着水色问道,声音温润如玉。水色这才回过神来,只觉得自己心里刚才的感觉好奇怪。似风似雾,似曾相识。容雪摇摇扇子,莞尔一笑:“啊呀呀,流月,这不正愁没个打杂的嘛,要不再收个小师妹怎么样?”那神情玩世不恭,仿佛他们是师兄弟而不是师徒。
水色暗怒,这家伙原来是想拐个干活的啊!大骗子容雪,叫你出门被狗咬!
对上流月的眼睛,那双眸看似祥和却又几分淡漠,像是庙里大神,颇有俯视众生的意味,这等风姿让水色几乎有了下跪膜拜的冲动。水色不自在地揪着身上麻布布料的衣服,草鞋上还带着早春春雨后的泥土,点点污渍,与这里祥和干净的氛围格格不入。
“这孩子仙缘不浅呐!”流月心下细算,才低下眼来,容雪,你到底在想些什么!
水色一时呆着,容雪一扇子敲着她的脑袋:“傻着干嘛,还不快叫师父!”
被容雪这么一敲,水色禁不住腿一软,跪了下来,唤道:“师父,弟子水色……”
容雪又敲了一下她的脑袋:“我们门下没有那么多框框条条的,叫声师父就可以,做那么多繁琐的干嘛!”
流月脸上的笑意退去,神色稍稍有点迷茫,然后低不可闻地叹息着。
这声叹息直达水色心底,像是一颗细石投入湖里荡起涟漪,让水色觉得自己仿佛就要陷进那声叹息中。
“你先跟你师兄容雪学习御云术。其他的事情,容雪也会记得交待你的,有事你可以问他。”流月的声音温温润润的,听来竟有一种奇怪的魔力,让水色不禁觉得这辈子做得最正确的决定就是跟着臭屁容雪来拜师了。
“书房里的书你可以自行翻阅,但是不得损坏,为师会不定时检查你的成果的。修习一段时间后,你可以开始辟谷了。”流月一一吩咐。
水色一听就头大如斗,她本来只想着学得能够保得自己周全的法术,根本就没想着要修仙这么麻烦。但是,自己不想辜负师父的期盼,更不想在师父脸上看到对自己的失望。
看着师父那修长白皙的手指搭在壶柄上,提起茶壶,缓缓向杯中注入淡绿色的茶水。茶的味道,师父的味道,两者几乎是一样的。容雪笑眯眯地挥了一下扇子,杯子隔空飞到水色的面前。
水色轻轻地接住,呷了一口,入口甘苦,余味无穷,芳香怡人。容雪摇着小扇子笑眯眯道:“有诗道,松花煮酒春水煎茶,如今正是好时候。”流月的声音清清冷冷的,“水是用去年冬日里蓬莱岛上寐仙梅上的积雪,煎出的茶水自然别有一番味道。”容雪促狭地摇着扇子笑:“师父,平日里一天都不见你说上半句话,今天心情却这么好?”流月面色淡然,并不做作答,凝水成剑刺向容雪,容雪不恼也不慌地躲过,不再出言惹恼流月,笑眯眯地扯着水色的发辫出去了。
从进来的那天开始,水色在容雪的监督下开始悲惨的修道生涯。
“啊呀呀,怎么柴火还没劈好,修道练的就是吃苦耐劳的精神。”
“呀嘞呀嘞,御剑都能撞上树,要是御云的话还不得撞上一座山。猪都还能上树呢!”
“你看看,不就一只发鬼,就把你吓得晕过去,要是来一只妖呢?”
“……”
“容雪你这个白痴!我不要修仙了!”水色终于爆发,决定回去继续抱她的医典大砖头。
“啊呀呀,现在的娃儿怎么都这么不好玩呢!”容雪看着水色怒气冲冲离去的身影,摇摇小扇子感慨道。
水色绕过曲曲折折的雕廊,看到师父坐在亭子里,正聚精会神地挥笔作画,蘸墨调色,下笔一气呵成。水色静坐一旁,见那画上的景色层次渐现:茅屋,醉醺醺的老头,趴在老头脚边的黄狗,还有烧开的茶壶。
“数间茅屋,藏书万卷,投老村家,”水色念道,抬头问,“师父画的可是山中书事?”
流月淡然一笑:“为师画的是自己。”
水色失笑:“师父不是小老头儿,师父可是受万人爱戴的上仙。难道说……神仙也有烦恼?”
流月但笑不语,放下笔,摸着水色的头发。
许久,他才问水色:“是不是和容雪闹翻了。”
“他欺负我,”水色不禁委屈万分,“我真的不想修仙,当神仙很无聊,那么多的天规天条不说,还那么辛苦。”
“滴水方能穿石,你太急躁了,修道可不是一蹴而成的。”流月温和地笑着。
“可是,他真的太可恶了,大前天居然捉了只发鬼来吓我,我都被吓晕了,醒来时他还笑话我!”水色一说起这事就气得牙齿痒痒的。
流月心中苦笑,面上不动声色道:“水色,你可知道这世上缘断了可以再续,桥断了可以再建,钱财丢失了可以再赚回来,花败了还可以等到下一季的轮回,然而凡人的生老病死无法掌控,唯独修道才是永生的方法。”
“孤零零的一个人,活着也是日复一日地进行着没意义的事情,身边的人都老去,自己还要忍受生离死别。而且,我知道师父和师兄是不会一辈子都陪在我身边的。”水色低头呐呐道,最后一句细如蚊叫。
“求仙问道是为了兼济天下,水色,为师替你算过,你命中仙缘深厚,若持之以恒,他日必然可以登入仙籍。”
一片桃花随风落入晚晴亭,打了个圈儿粘上水色的头发。流月挥袖,桃花化为一位杏眼桃腮的侍女。流月吩咐道:“收拾一下吧!”侍女依言收起石桌上画卷等,然后转个圈又消失了,一片桃花静静地躺在地上。
“等你登得天庭宝殿就可以进一步窥得仙的涵义了。”流月看了眼惊愕的水色,心里叹口气。
一道鹤鸣自天际传来,水色和流月看去,一位穿着七彩流光霓裳的仙官正在站在一只白鹤上。那仙官缓缓落地,对着流月神情恭敬:“紫薇大帝,小仙采儿是奉我家主人西王母之命前来送这次蟠桃会的请帖。”
流月接过烫金桃色底纹的请帖,温和道:“这位仙子辛苦了,劳烦你回去向王母转告我的谢意。”
那仙官看着流月温和的神情,脸色微红:“小仙记住了。”
水色看着那仙官飞到白鹤的背上,临走前还恋恋不舍地回望了师父一眼。她心里忽然酸酸的,很不喜欢那仙官看向师父的眼神。
师父低头细细看着请帖,神情恢复淡然。水色仰头看着他,红衣、梅香、清雅的气质,整个世界都消失了,只有师父温润的微笑,像最和睦的风拂过,让所有的一切都为此欣喜。但是,她又觉得他们的距离就像月亮期待着太阳一样的遥远,就像亘古不变的星辰于自己的那般遥远。
这就是容雪说的喜欢吗?水色摸着跳动得厉害的胸口,一瞬间觉得这世上仿佛师父才是自己最亲的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