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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荣极 ...

  •   几个小宫女手托紫漆木盘急急穿过幽深冗长的宁巷,两面绛红高墙被宫灯一照,在她们身后拉了一道巨大的黑幕。

      “你们听说了吗,前些日子景宁殿的前朝皇太妃让皇上遣出宫去了,还在城郊置了幢宅子,老太妃不愿走,半夜就在殿里自缢了,”一个娇小绰华的宫女清着嗓子碎碎念道,眸里透着浅浅惧意,“后宫都荒了,也没有新的主子进来,不知会不会把咱们也遣了?”

      “巧喜,你这乌鸦嘴,快别说了,”一旁稍长些的宫女连忙喝止她,稳稳托着木盘快步疾行,轻叹一声,“秦嬷嬷拒不受封皇上御赐越国夫人头衔,眼下连太医开的方子也不肯服,这几日可有得跑了,”

      玄琰出征后,赫连宇颁诏罢黜六宫,前朝妃嫔皆遣出宫,又以秦嬷嬷德高恩重,赐封为越国夫人,于宫中安享晚年。谁料秦嬷嬷竟将前来宣诏的公公给赶了出去,还道皇上天威煌盛,她一介奴婢受不起。谁都知道当朝骠骑将军和大夏已薨的清平王妃皆视秦嬷嬷为亲母,如此冲撞皇上,不过是老人心里怨恨。

      怨赫连宇当年未能阻止洛熙的死,如今天下平定,又派玄琰出征突厥。朝中那么多大将,为何偏偏要让玄琰再去染一身血腥煞气,已随他征战这么些年,还不够吗。

      事后皇上竟也未做责罚,只吩咐了内侍监好生照料她。

      夜至浓时,容禄端来枸杞银耳羹,故意放慢了步伐,怕轻扰到正在闭目养神的赫连宇,谁知一缕风刮过,龙椅上的人倏忽醒了,抬眸看见容禄手里的瓷碗,淡淡道,“放着吧,”

      望见他眼底浓稠的血丝,容禄刚要脱口的话又咽了回去,一晃而过的神色却躲不过赫连宇的眼,他舀了勺甜羹尝了一口,“有话便说,别吞吞吐吐的,”

      “皇上,秦嬷嬷的药又被退了回去,内侍监的公公说她的风湿病又重了许多,可偏生不肯......”容禄微微垂下头,不忍再言。

      “让太医把药和进朝食里,一味也不能省,需要什么只管让徐大人去找,”赫连宇放下瓷勺,头也不抬,容禄却见他眉间几许怆然萦绕不散。

      别人的委屈可以任意诉说,这人的委屈,世间除了一个玄琰,又有谁人懂。

      “近来朝中可有何说辞,”身居高位,赫连宇于人前可以不动声色,有些人言却不得不放在心上,他已竭力安抚众位臣民,却永远无法做到事事完美。

      容禄迟疑片刻,缓缓开口,“骠骑将军出征后,有传言曾说是天家恐将军功高盖主,借此损其兵力,”

      “还有呢,”赫连宇阖上眸子,不辨喜怒。

      “还说...近来朝中新贵激增,有不少得皇上赏识,将军已然失宠...”

      赫连宇嗤地一笑,“这话叫他听见还不嚼碎朕的耳根,”一点波光自眸底漾开,又轻轻启唇,“倒真想听他在朕耳边吵上几句......”

      “皇上...”容禄心里酸楚,却见赫连宇起身摆摆手,兀自道,

      “由那些人去说吧,我们之间的事,没有人懂,也无需谁懂,”

      北征的军队捷报频传,次年元月,夏军与突厥决战漠北王庭,玄琰大军大破十万蛮疆铁骑,突厥可汗则趁夜率小队精骑从西面潜逃。后夏军穷追不舍,突厥穷兵末路,被逼至天山脚下,又激战七天七夜,终全军覆没,突厥可汗被骠骑将军斩于马下。

      突厥残余部族遂匆忙往西迁移至纳伦河一带,距大夏远隔万里,已无力再南下侵扰。屹立漠北草原上百年的狂悍一族元气大伤,从此销声匿迹,风光不再。

      玄琰也因此立下不世功勋,大夏朝中再没有人对骠骑将军妄自评断,出言不逊。

      同年,天子下诏,废分封制,前朝九州连同大夏疆土上万里疆域划分为二十九郡,郡下又设府、县,各地方官皆由察举制选任,无门第之见。自此大夏的土地上数十个部族同生共存,再无异族一说。

      北征大军班师回朝那日正逢阳春三月,长安道旁桃花纷乱惹人,黄鹂声声啼唤,于陌上花间嬉戏不休。

      长安城又见天子仪仗,这回竟自太和殿出,摆了九千煊赫长队,规格之盛前无古人。绵延百里的雄浑队伍身着烫金朝服,沿途高擎蟠龙纹旌旗,灿金光芒蔽日,灼得道旁聚拢的人群睁不开眼。

      正阳门下,赫连宇着玄衣朱裳冕服,头配玄黑精玉冕冠,脚踏赤舄,以天子至高礼遇迎候骠骑将军归朝。

      玄琰策马缓缓前行,已记不清是第几次经过这里,迎面随风掠过的花瓣不似梨花那般剔透莹白,漫天妖娆烙进眼底,身子蓦地一晃,忙抓紧缰绳。绝尘也似感应到主人的不安,马蹄轻踏愈发平缓无澜,玄琰甲胄繁复沉重,胸腔在别人不易察觉的瞬间剧烈起伏。

      强撑着一口气行至赫连宇身前,怆白的脸只有离他最近那人才看得清,双手止不住轻颤,空气也似凝固。众人都在看着他们,骠骑将军立于马上久久不动,当朝天子也静立天光下,仰首凝眸。

      赫连宇的心骤然缩紧,扬起一缕笑,上前轻叩玄琰的手,不动声色用力一扶,便撑他稳稳落地。一旁的礼官松了口气,展开黄绫,高声宣读诰封御诏。

      二人一路相携走过朱雀大街上铺展开的红毡,春风乱了桃花,鼎沸人群霎时静默不语,身后数万铁甲巍巍发出整齐的鸣金声,一时间盖过了司乐官庆贺迎驾的丝竹。

      那才是真正属于他们的曲调,也曾傲世凌天,也曾折戟沉沙,风雨里闯,刀剑下并肩同战,多少次生死擦肩而过,碧血修罗染就一身无法磨灭的伤痕,也是此生最难割舍的记忆。

      玄琰一腔热血豪情注定做不了放浪形骸的纨绔公子,赫连宇胸怀皇图霸业注定做不了花前月下安享太平的俗世男子。

      若此生注定要经历风霜洗礼,久经乱世沉浮,谁又能为这份情断句值与不值。

      这世间,有些事情总是甘愿,为了另一个人而甘愿。

      宽袖袍服下,执住赫连宇的手微微用力,玄琰一丝一毫也不放开,这次只为自己站在那人身旁,不管旁人惊愕的目光,他要陪他一起站上高台,再看一回他们一起打下的盛世江山。

      许多年后,酒肆楼台还有人传唱那日天子亲迎,两抹风华绝代的身姿永远留在了世人笑谈声里,经久不灭。

      当长安城的百姓还未从天威煌煌的仪仗队伍里回过神,一道诏书下达,震骇朝野。

      天子欲加“九锡”之礼封赏骠骑将军,并封瑞王,赐邑三千。

      “九锡”自古以来乃将相良臣受赐最高之礼,从此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荣极地位,历朝历代除了周朝开国皇帝曾为号称天将军的王绥顷加“九锡”之命,两百年来,还没有哪位肱骨大臣得此盛封。

      玄琰看着不断进出的内侍家丁将一箱箱兵书典籍搬出小院,忙跟在身后吩咐小心些,别把箱子磕坏了。李寒忍不住笑起来,“将军不关心别的,眼里只有这些陈年旧籍,”

      玄琰也不接他话,抬眸轻瞪一眼,“你怎么还不去操练骑兵,都日上三竿了,”

      “皇上准小的歇息几日,”李寒摸头讪笑,

      “他是让你来盯着我罢,”玄琰愤懑低语,“搬个家罢了,又不会跑丢了,”一转身又往屋里去,李寒狗尾巴似的寸步不离赶紧追上。

      望着玄琰忙前忙后,李寒微舒了口气,前几日这人也不知怎的说上街溜溜食,也不让自己跟去,一溜就是三个时辰,原来竟在陈家茶楼赖着不走了,待李寒欲出门去寻,才见玄琰同赫连宇一块儿乘辇回来。事后才知他这将军咳得厉害,竟是一步也走不了,又怕一个不慎摔在街上出了丑,才找了个茶楼歇着。若不是皇上英明安插了不少小厮随从偷偷跟着护着,指不定会出什么事。

      那天以后赫连宇便私下交代李寒一步也不能离了玄琰,有事即刻禀报。于是他连军中繁事也无心管了,一转身又做回玄琰的跟班。

      “将军,这九锡之礼你当真愿意受了?”李寒有些担忧,人言常道功高盖主,便是皇上全心信任,也免不了其他大臣眼红嫉妒,何况为臣者最忌一人独尊,如此锋芒毕现,难免心有戚戚。

      玄琰淡淡一笑,翻书的手并不停下,“若我拒了,他定会不高兴,”不是看不出,现在的赫连宇恨不能将天下都分自己一半,他的心,又岂会不明白。

      还记得那年在大夏皇城,赫连宇曾说若他二人必须相隔一阶丹墀,也定让天下人跪拜于他。

      那人一字一句,何曾忘过。

      “瑞王府可打整好了?我想尽快搬过去,”玄琰眼前蓦地一旋,定了定神才看清李寒,忙掩了乏色,笑着问他。

      “最迟后天便可入住,”

      恢弘堂皇的瑞王府修葺一新,一花一草皆按原先布置。九锡典礼前夕,偌大府邸灯火辉煌,世人都道瑞王又回来了。

      琰宇二年四月初三,骠骑将军以赫赫军功受封为瑞王,后于太和殿加受九锡,帝亲下丹墀赐斧钺,共饮禾秬鬯。骠骑将军伏地三拜,礼乐奏罢,二人立于大殿南面,百官齐跪,俯首叩拜。

      旭日东升,朗朗天光耀彻大地,九重宫阙乐声又起,渺渺俗世只见他们站在众生之巅,前尘风雨俱散,新的盛世才刚刚拉开序幕。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4章 荣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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