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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天下 ...

  •   站在瑞王府外,玄琰默立良久,靡靡细雨落在头顶,肩头湿了一片。挑担的老翁匆匆走过大街,只顾低头赶路,挑篮一晃不小心蹭了玄琰衣袂处斑斑泥渍。老翁慌忙去拭,颤巍巍地粗手刚要触到玄琰却闻一声熟悉的轻唤,

      “刘管家?”

      老翁抬头,一眼便认出了玄琰,蓦地落下泪来,扔了挑篮跪倒在地,凄凄喊着,“王爷...王爷您可回来了,”

      那年玄琰入狱,瑞王府一众家丁也被玄玧关押收监,后来宫里连番变乱,来不及处置他们这群下人,也就无人过问了。前些日子新帝登基,大赦天下,年迈的老人终于得见天日,想不到还能碰上旧时主子。

      玄琰将他搀起,恬雅一笑,“我不是王爷了,”说罢拿出几锭金子递给他,“当年是玄琰连累了你,这些钱拿去好好过日子,”

      老翁惴惴接了钱,望了玄琰半晌,终究不知该说什么,眼前的人似乎还是那个整日在瑞王府上蹿下跳的小王爷,明明眉目如昔,却透着一股淡淡的疏离感。老翁拾起挑篮,想靠近又怕弄脏玄琰一身白净衣衫,揖了一揖,转身缓缓离去。

      大街上人潮熙熙攘攘,不停从他身边擦肩而过。玄琰看着刘管家走远,低头登上石阶,稍一用力便推开了府门,漫天灰尘扑面,背过身去轻咳几声,又转头缓缓踱入。

      房里的摆设不曾动过,连苑里几株花树亦悄然伫立,只是枯的枯,败的败,唯剩一棵梨树吐着芬芳。娘最喜欢的木槿也奄奄一息,叶子半片枯黄半片蔫绿,想是救不活了。

      循着旧时的记忆径自朝厢房去,玄琰掸开紫檀桌案上的蛛网,小时候看这案台总觉太高,要跪在椅子上才能够着,如今一看,也不过到腰际罢了。角落里一只木箱落满尘埃,蹲下身去将它轻轻打开,一卷卷泛黄书页散发呛人的腥潮味儿,墨渍斑驳,依稀可辨上面的字,

      “将志兵者凶器,将者危任,是以器刚则缺,任重则危。故善将者,不恃强,不怙势......”玄琰小声念着,忽然释怀了,那些他不甚了解的过去于此时何其渺小,父母身世,功过是非,前尘往生,通通不再重要。这屈指可数的十年终究是按照所求所愿来走,纵是其中万般无奈不甘,结局已算圆满,至少回过头去想,他问心无愧。

      有脚步声自背后传来,玄琰勾着头轻笑,嘴上嗔道,“从前总是我缠着你,现在倒掉了个个儿,”

      赫连宇已经走到跟前,一袭月白长衫清雅淡然,眉间少了桀骜阴戾,多了岁月沉淀的宽和大气,现在这个样子真真像个皇帝,可以名垂青史造福天下的好皇帝。

      “怕你找不到路回去,我来接你,”他悠然笑着,话里不乏调侃戏谑,还是那般惹人嫌,玄琰来了兴致,忽地一纵身跃到他背上,贴在耳边调笑道,

      “那你背我回去,”

      赫连宇二话不说转身就走,两手紧紧拢着玄琰的腿,快到门口身子却被他用力一推,这顽童又改主意了,“好不容易出来一趟,晚点儿再走吧,”

      “好,”赫连宇淡淡应着,没有丝毫迟疑。

      玄琰喉间涩然,定定看他,道,“你不问我为何中宫会着火?”

      “天灾岂是人能左右,”语调静得没有一丝波澜,每个字都像是早想好了如何回答。

      “也不问摄政王家眷为何没了踪影,恭王只做削去皇籍,殷氏一族还能保留......”

      “你不想伤害的人我都不会去碰,”

      玄琰心中一暖,“如此一来似乎欠你太多,可怎么还,”

      “不怕,拿你的余生慢慢还,这辈子还不完下辈子再来,”赫连宇执起他的手,微暗的天色覆在头上,恍惚了谁的眼眸。

      “我爹是瑞王,你一早便知吧,”昨夜涟已对玄琰道出一切,当年瑞王征伐突厥途中救了一个人,从此那人便鞍前马后甘愿追随,瑞王之死他未来得及阻止,为此悔恨一生,后默默守在玄琰身边,以报瑞王之恩。除此以外涟再没提及其他,一概沉默不言。

      玄琰见他微微点头,心里横亘多年的的结一瞬间溃散不见,原来他的父亲还是那个经天纬地的英雄,从来不曾变过。

      “那我娘呢,你可知道是谁,”

      赫连宇摇头,“她死了,”

      “是啊,”玄琰侧眸回望苑里花树,“我娘只一个,幼时抱着我唱歌谣,亲手为我缝衣裳,还抱我去够树上花朵的那个,”

      待日落西沉他二人才离开瑞王府,路边又见有小贩在卖糖画,玄琰过去扔两枚铜钱,笑吟吟道,“要两条龙,”

      赫连宇看他站在灯火阑珊处,白衣缥缈,似一转眼便会消失不见。于是便一眨不眨地看着,终于可以不管旁人闲言碎语,只在身后默默守着,守他最后一方可以肆意任为天地。

      天下初定,诸事繁多,新帝即位后改旧制,纳新规,又大兴举贤之事,煌煌威名盛传,一时新贵如雨后春笋纷纷进朝谏言。

      一本折子递到赫连宇手中,算上之前,已经是太常裴永凌第六次联名上书,道新朝初立,当树礼以稳朝纲,望圣上早日立后,振兴后宫,如此阴阳相衡,龙脉才能长存。

      “这老腐儒,”赫连宇一挥宽袖龙袍,将折子扔在地上,眉间尽是不悦,“一套说辞天天念叨也不嫌烦,”

      容禄轻叹一声,躬身捡起折子,拍了拍灰,劝道,“皇上,这么拖下去也不是法子,”

      赫连宇冷哼,不去看他,眸里一丝光芒却渐渐黯了下去。

      “先皇当年纵是独爱凰妃,却也不曾冷落了其他妃嫔,自古纲常便是如此,贵为天子也扭转不了,”容禄顿了顿,试探道,“骠骑将军定会明白您的难处,不会怨什么......”

      一盏镂金青瓷杯狠狠摔在地上,容禄灰头土脸被赶出御书房。恰巧撞上迎面而来的李寒,见他一副讪讪的模样,不禁打趣道,

      “容大人这是怎么了,一身的茶渍,”

      容禄只沉沉叹气,撇撇嘴让到一边候着。李寒笑着上前通报,不一会儿便揣着折子走了进去,谁成想,又是一声脆响,照例被喝了出去。

      “李大人这么快就出来啦?嘿,可真难得,”容禄弯眉笑,李寒一敛袍,拉着脸飞快提步走远。

      玄琰送来的折子摊开在眼前,他竟自请出征,道突厥一日不灭,北疆边防便一日不得长久太平。赫连宇眸光微转,那人当真以为自己是铁打的么,当真以为久病沉疴的事谁也不知道......?

      那天傍晚赫连宇便微服出宫,披着昏黄天色乘车辇直奔玄琰下榻处。还未进门那人已候在门口,迈开的脚步悠悠停住,颔首行礼道,“臣玄琰恭迎圣驾,”

      赫连宇一只手本已伸出去扶,听到这话蓦地僵在半空,深深看了他一眼,终是涩然道,“平身罢,”

      一顿饭吃得冷冷清清,桌上摆满了琳琅菜色,却谁也不开口,僵冷空气似也凝滞了。赫连宇瞥眉望见玄琰淡漠安静的样子,心微微痛了一下,缓了语气道,“可还有什么想吃的,我让厨娘去做,”

      “够了,这些都吃不完,”玄琰抬头一笑,又垂下眸去。

      赫连宇搁了筷子,眼里溢满哀色,掺了几丝无可奈何的妥协,“我们回不到过去了,是么,”

      玄琰慌忙看他,那么多的言语竟只剩下哑然相对。

      “告诉我,你要什么,我定找来给你,”此时的一国之君像个犯了错的情人,不知该如何找回从前那个会笑会闹的小六,一路相携走来,最初的清澈感情被层层厚重压住,再寻不到那些细小简单的快乐。

      他们不断得到一切,终于站在世人仰叹的巅峰,却也失去了那些肆意放纵的年华。

      “...说啊,”赫连宇唇齿苦涩,哀切的看着他,“要我怎么做你才能像从前一样,”

      “我要你做明君,”心底有个地方传来阵阵钝痛,言不由衷的话说得多了,竟没有办法再道出最渴望的愿。那夜他的一字一句,玄琰听得真切,于是便不舍醒来,梦里看到了他说的上巳节花灯,还有幽波水纹,一直漾到江南,轻舟素衣,可以朝夕相守,再没有俗世争斗,血腥厮杀,皇权阴谋。

      “赫连宇,最后答应我一次,爹生平未了的心愿我想替他完成,”

      也是为你......

      琰宇初年十一月二十九,骠骑将军再次率军踏上讨伐突厥的征程,南中将军为辅,三十万大军自长安出,过阳关、朔月关、虎眦关,直捣突厥王庭。

      据传将军出征那日,当朝天子登上九重高塔向北眺望,直至星辰耀天,寒风飒飒,一夜未眠。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3章 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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