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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四)花之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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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主的目的就是彻底消散剑魂的存在,但那是她当年千辛万苦才保住的魂,是她等待却希望永远不要见到的存在,她不能接受他的消失,绝对不能!
横颜忽然覆下手掌,那只被鲜血染红的右手同时伸出,同之前一样牢牢地抓住长剑剑身。
血字莲花因为女子的退出顿时失去的大部分力量,而横颜用剩下的时间缓冲,将心主猛然推开,自己拦到长剑之前,用力拉近自己与剑的距离,最终一剑贯心。
受到刺激的长剑猛然一记剧烈的震颤,将握剑的刺杀者震飞出去,刺着红衣女子的身体,猛烈先前,直到将她钉在一颗巨大的花树上。
剑身沉吟如在质问,而横颜却双手握住锋利的剑,任血液总手心淌下,苦笑道:“够了,翀哥哥,够了……”
她怎么不知道血咒的真正用法,书殿里那么多术法典籍,即使有些禁术的讲述残缺有损,但她从小就修炼法术,又天资聪颖,早已经明了玄机。如今,她就用自己的血,用身上最滚烫热烈的血,在这把剑上写下最牢不可破的封印——她死了,这个咒就无人可破了。
“阿横!”心主将掌心稍稍恢复的血字莲花打出,试图在此刻剑魂力量最脆弱的时候将其附着的长剑击断,也就打散了那个充满了怨恨的灵魂。
横颜的手快速划过剑身,将自己的血涂满整把长剑,再用力拔出,扔到了莲花池中。
剑器落水的声音,血字莲花扑空撞击到他物的响声,顿时充满了整座大宅,仿如天崩地斥,撼摇大地。
断壁残垣的剩余,原本清幽雅致的言家旧宅如今满目疮痍,树死花枯,瓦残檐缺。然而那座莲花池却如往昔一样睡莲朵朵,花开正好。
白衣洁净的男子抱着如火红衣坐在盛放的莲花之上。
阳光有些刺眼,微烫,但横颜却安静地躺在心主身边,仿佛浅眠,红衣展开,崭新鲜亮。
“心主。”慢慢睁开的眼里盛满了倦意,横颜的笑容虚弱无力,苍白的脸,深深凹陷的眼,已经油尽灯枯。
“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心主轻抚着女子柔软的长发,目光柔和。
“让他安静地睡吧,我不想看见连你也消失。心主。”她伸手贴上男子的脸颊。在生命将近的时候,她终于再一次主动触碰这具身体,眼里是熟悉的翀的容颜,但心里,是那个从未谋面但相依相伴了多年的另一个灵魂。她叫他心主,因为他已经在她心里住了很久很久。
“所以你用这种方式结束自己,是为了我?”心主直直看着怀中将死的女子,他需要确定什么。
“心主……”横颜低声,已经气若游丝,“再给我讲一些你的事吧。”
多年来的极少交谈,但她却偶尔能够看见心主一个人在静夜里闭目冥想。长夜明月,男子的身边泛着浅浅的光晕,安静柔和,不带一丝乖戾。
“阿横,上来。”屋檐上静坐的伸出手,白袍和发丝在晚风中微微扬起,而他的眼光缱绻倦怠。
横颜迟疑,但心主却飞身下来,横抱起失神的女子,重新坐回屋脊,就在自己身边,两肩相并。
“不杀,就只有死亡。”这是他反复说起的一句话,关于那些回忆,没有横颜,没有言家,除了疯涨的杀意的戾气,连自己都没有。
“心主……”横颜看着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男子,从袖中取出一叠竹牌。
心主笑笑,推过竹牌,道:“你去书殿看的,就是这些占卜术数?”
横颜握着竹牌,目光闪动,道:“书殿的书都看得差不多了,这些占卜之术比法诀有趣得多。”
“你已经很久没有好好修炼了,再这样荒废下去就真的什么都做不了了。”心主道。
横颜沉默,握着竹牌的手因为太用力开始泛白,内心中的某种情绪因为男子这样的话而反复,但月光这样清明皎洁,有些事还是纯粹一些的好,毕竟能够这样互相体谅的时间实在太少。
“心主也很久没有讲故事了,心里,一定很压抑吧。”只有在这些时候,他们才对彼此温和,没有芥蒂,莫名其妙的默契。
“那些肮脏血腥的东西,你还是不要听了。”心主蹙眉,拂袖下到地面。
横颜站起,看着白衣落寞,那些原本归属于男子的阴霾都在月光下被驱赶。那件宽大的白袍在如今的时间里卸去往日暗藏的尖锐,这样柔和。
“心主!”女子飞落到他身边,红衣垂下,眼波流转,“前尘勿念。”
“前尘勿念?那你呢?要你忘记你的过去,你办得到吗?”心主反问,看着静默的横颜,笑意里有同病相怜的情愫。但他也感谢,这个女子陪在自己身边多年,尽管她有太多不甘,她想反抗,但毕竟已经过去了这么长的时间,他们相偎相伴。
横颜转身离开,那些记忆尽管从未被抛弃,但也未曾被提及。只有她一个人记着,连同心主讲述的那些回忆一起,被默默埋在心底。
“阿横,谢谢。”他将长久以来的感谢倾吐,抱着眉间倦色渐深的女子,拖着她极轻的身体,小心翼翼。
“心主,真的都过去了,但阿横不能再陪在你身边了。”她极力安慰着第一次流露出悲伤的男子,心底如被触动,笑容在脸上洇开,静好满足。
“你谁吧,和他一起,以后谁都不能分开你们。”如若立誓,心主郑重地看着渐渐阖眼的女子,像在等待她再次如梦,回到过去的美好里,再不要回来。
就其实就是一场梦,梦里有如血残阳。
那一年的傍晚,翀提着沾满血的长剑走来,目光犹如嗜血的兽,举剑对着她这个言家最后的幸存者。
那时的她看见还在翀手中不安分的长剑,熟悉的感觉教她明白,眼前这个有着翀皮囊的人不是那个爱笑调皮的少年,翀体内已经被灌输了另一个灵魂,而那把剑里,才是被封印的真正的翀。
她知道那把剑,是言家世代相传的古剑,据说剑里封印着一个代表着“恶”的魂,需要有足够定力的人才能压制,并且收为己用,但万一偏差会被反噬。
就是在那一日,百年沉寂的剑魂终于在积聚了足够强大的戾气之后冲破了封印,被压抑百年的灵魂积聚着怨气重新回到人世,占据了同在剑冢的翀的身体,并通过少年的手,让整个言家覆灭。
心主曾经说过,古剑内是另一个世界,百年这样悠长的时间,他是靠着自身的毅力熬过来的。不见天日的黑暗里,他借以维持生命的东西就是不断增强的怨恨。他要报复,所有试图压制他的人,他一个都不能放过,甚至为了宣泄这股怨气,他借了翀的手,覆灭了整个言家。
但当弥漫的血色退去,他又对这样的屠杀感到厌恶,萌发在体内的戾气需要被平复,否则只有杀戮才能满足膨胀的杀意。而那个时候的她,就是这样被恰巧选中,得以存活,用来制造一个属于心主的牵挂,平衡自私的杀念。
但她没有忘记被丢弃的那把封印了翀的灵魂的剑,她生存的最初目的就是为了找到失散的少年,和他一起再一次收服这股被杀戾包围的凶灵。她的顺从只是虚与委蛇,却在不知不觉里听说了心主在剑内的经历。为了活下去不停地扼杀自我,一次次重生之后,就是更加怨恨的灵魂。
她和心主一样,在活着的年月里不断磨灭自己最初的那个灵魂,丝毫没有意识到自身的改变,等察觉到了,一切也就成了定数。
好比她心心念念寻找的那柄剑,当重遇的时候,古剑的杀气已经非常强盛,她才知道有些事已经超乎自己的想象。剑魂因为还不能冲破封印,所以只能借持剑者回到故地,由持剑者代自己完成报复,解除封印,拿回自己的一切。
拼杀的结果就是两败俱伤,心主不会允许翀的回归,所以他宁可同样毁灭自己的宿体,和翀同归于尽,因为只有同样被封印过的灵魂才知道怨念达到极致的发泄,言家的灭门就是最好的证据。
莲花池上,心主抱着终于睡去的女子,最后抚摸她尚未退去温度的脸,轻柔缓和,像有话要对她说,却迟迟不肯吐露。
他松开手,身前的簇拥的睡莲自动散开,横颜的尸体就此沉入池中。池水清澈,隔着还能看清她安静的神色,红衣在水中散开,像烧起的火,却是静谧的热烈。
她善良地以为可以凭借自己消除他的怨气,乐意充当他记忆的承载者,但她不知道,这样的方式只是他用来完成真正蜕变的手段,现在她离开了,他也该去寻找下一个叫“横颜”的女子。
白衣男子站起在睡莲之上,看着最终沉没水中的女子,淡淡道,阿横,不要原谅我的自私,因为我从未理解你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