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森林》鲁庵

2、第 2 章

　　本次扫黄打非成果显著，警车里挤着十多名衣衫不整的男女，我和西装革履的沈云清正襟坐于其中，颇为喜感。而这人自从给律师打了电话之后，就一直阴沉着脸闭目养神，再没和我有任何交流。
　　当晚，在一车人到了警局都排排坐蹲了墙根，连沈云清都不能幸免的状况下，我的待遇可谓优厚。
　　审问室是有桌有椅的单间，笔录的是抓我回来的年轻警察——季城。

　　“姓名！性别！住址！电话！在蓝夜多久了！”
　　“季城……”
　　“叫警官！”对面青年的目光像着了火，烧得我无所遁形。
　　好吧，我妥协，“季警官，为什么要抓我？”
　　季城哈地一声，咬牙切齿：“苏词，你又换了工作了？这次连名字都换了，混到那种地方，就为了躲开我是不是？还弄成这副妖里妖气的样子！顾随是个什么东西，你宁愿相信他也不相信我？”他将文件夹狠狠摔在了桌面上。
　　我注视着他，说：“季城，我从事的是正当职业……”
　　他并不听我解释，猛地拉开半边窗帘，露出走道外一溜蹲着的嫌犯，缩头掩面，尴尬狼狈，尊严委地。
　　“这些就是你说的正当职业？”
　　我耸耸肩，不以为然。
　　我不过是希望今后的生活不再和他有过多交集。此刻，是季城不信我，而不是我不相信他。

　　在人堆里没看到始作俑者，扫了眼大厅，果然，长桌旁坐着西装笔挺的沈云清和一位戴着金丝边眼镜的斯文男人，看样子是他的律师。
　　沈云清大约从没遭受过这种待遇，全程紧抿着嘴，神情愠怒。

　　“这个沈云清是圈子里出了名的二世祖，私生活混乱。苏词，你就不能让我省点心！”耳旁是季城毫不留情的冷硬斥责。
　　我默默回头。
　　面前自小见惯的坚毅面庞，已经深深刻上了正义维护者的烙印。他的母亲地下有知，也会倍感欣慰。
　　可我，怕是不能如阿姨所愿，和他并肩走上康庄大道了。

　　季城被我看得有些不安，大概以为自己脸上有什么，伸手摸了一把。
　　我别开目光，刻意冷着声音说：“季警官，你是我什么人，你是以什么身份来管我？”
　　他微微怔住，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垂下头：“苏词，那天……对不起，我喝多了犯浑。可没想到，你就这么走了。”
　　他过来握住我的手，再次说：“对不起。”
　　我抽回手，郑重说：“如果你还想我们以后能像姐弟一样坐在一起说说话聊聊天，就不要再说那样的话。”
　　他立刻高高举起双手，“好好，是我不对。那么苏词，你搬回来住好不好？”
　　我摇头：“我说过了，我和你绝不可能。”
　　“不可能？不可能为什么要对我这么用心？苏词，我们无亲无故！”
　　他逼上一步，扣住我双肩冷笑：“陌生人会替我妈治病送终？陌生人会辍学打工供我读书？陌生人……”
　　“只是报恩！”
　　我打断他，“阿姨从小抚养我长大！让你完成学业更是她最大的遗愿！我今天已经还清了阿姨的情分，更不欠你什么！”
　　我不会给他任何一点希望。或许从前就是对他太过迁就，才会让人误解。

　　这半年来，无论我去哪里唱歌，他都要插上一脚，直到我被辞退。这次，算我对不起顾随。
　　我开始为自己的下一份工作忧心。
　　不再去夜店唱歌？
　　可我为了生计早早辍学，并无所长，不唱歌，还能做什么？
　　我苦笑。

　　窗外大厅里，律师签了字，陪着沈云清快步离去。
　　我笑得疲倦：“警官，嫖人的都走了，我这被嫖的也可以走了吧。”

　　季城怒视我：“可以！”
　　他答的爽快，回到桌前坐下，公事公办地捏起笔敲了敲桌面，“你只要答应以后搬回来住，不再随便消失，有事随时向我通报，现在就可以放你走。”
　　我极是无奈：“季警官，我已经不需要监护人了……”
　　季城手中的原子笔飞快地转了个圈儿，微笑：“那好，你就等明天早上来人保释。之后还必须接受二十四小时贴身监控。”
　　我苦笑，这小子真是睚眦必报的典范。但此刻虽是形势比人强，我却不能答应。

　　蓝夜出了事，老板自会出面调停，我只消耐心等待即可。做这行经得多了，这点事也不怕丢人，无非是让顾随多欣赏一下我的窘态，以作日后的谈笑之资。

　　正和季城对峙，有个小女警敲门进来，说头儿找他。季城看我一眼，跟着她出去，临关门，我听到小女警悄声通报：“季哥，那位沈先生的律师说要告你呢。头儿正发脾气……”一边说一边回头从门缝里偷瞟我一眼。
　　审问室总算空下来，大半夜的，我百无聊赖，干脆趴桌上补眠。
　　没想到季城这一去就没再回来，直到顾随的大嗓门把我叫醒，一瞧窗外，天都还没亮，老板的办事效率真是高。

　　顾随照例嘲笑我一通，把我送回了小公寓。一晚上的疲惫不堪，让我没有一点力气跟他拌嘴，一头栽到床上，沉入了梦乡。
　　再醒来时已经过了中午，爬起来洗了澡，勉强煮了碗牛肉面吃。
　　呆坐良久，眼看着时间一点点过去，我最后还是决定按原定计划去墓园。

　　坐了近一个小时公交车来到墓园，已经四点多钟了，却没想到这么晚还会遇到季城。
　　他盘膝坐在阿姨墓前，微垂着头，一捧鲜花端正地摆在汉白玉石碑的供台上。我不愿和他照面，只得避在远处。眼看着他不言不动，雕像一样坐着，半个多小时过去，也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
　　太阳已经西落了。
　　我的耐心向来有限，再次看了眼阿姨的墓碑，转身下山，去等公交车。

　　没想到天很快阴下来，像要来雨的样子。一辆黑色轿车停在我面前，轻轻鸣笛，我转头，看到降下的车窗里露出的沈怀风俊雅的面庞。
　　“苏苏，上车吧。要去哪里，我送你。”
　　“沈先生，真巧。不好打扰您。”我心中颇为尴尬，本想着出了蓝夜再和熟客见面定然要装作不识，没想对方倒先认出了我。
　　司机已经下来拉开了后车门。我回头向山上看看，季城这会儿还没下来，可不知道再等下去会不会碰上。
　　“只是顺路，不用担心。”沈怀风温和地看我，浓黑的眉下是略显阴郁的目光。
　　我不好再推辞，弯腰坐了进去。

　　车中安静，我道了谢，说了地址，之后，搜肠刮肚，却不知再拿什么话题开口。
　　沈怀风先道：“家中表亲移居国外，近日打算回来给表妹迁坟，我先来替他们看看。”
　　“这是大事，考虑周全些，生者亡者皆能安心。”我顿了下，转头看向窗外渐渐远离的青山，“我阿姨忌日，已去世三载。”
　　他无声地拍拍我放在膝上的手，我靠入车座，半合上眼，心中只觉疲累。

　　“昨晚都是云清惹出来的事，连累到你，真是抱歉。”
　　沈怀风突然开口，他声音很低，音色醇厚，我心头一跳，忙转头朝他微笑，“不，不关沈先生事，赶巧警方临检。”
　　我讶然，没想到他消息如此快捷。
　　“是律师第一时间通知我。”他看出我的疑惑。
　　我释然，想来有污沈氏名声的事，律师必得先向他这位大哥报备。
　　他微笑：“改天一起吃顿饭吧？”
　　我本当拒绝，可这人身上自然流露出的淡淡的忧郁却莫名吸引了我。
　　“好。”我答应下来，心中安慰自己，这是礼貌。
　　沈怀风显得心情不错。

　　车停在公寓楼下，因家中实在狭小，我没有请他上楼小坐。
　　“沈先生，谢谢您。”我俯身看向车内的人，略一犹豫，说，“我本名叫苏词。”
　　他伸手和我一握，微微点头：“再联系。”

　　目送沈怀风的车驶远，手机叮一声响，我猛然想起晚上还有约会，忙招出租车，叮嘱司机开快些。这才顾得查看手机，有一条短信，是柳妍的，说堵车，会晚些到。
　　不由失笑。
　　到了地方，坐在半封闭的卡座里等柳妍，却先接到顾随电话。
　　他忧心忡忡，说沈二少给叶老板撂下话，此事绝不善罢甘休。只怕老板也护不了我。
　　我握着手机，心神不宁。
　　脑中自动闪现各种断手断脚的凄惨场景，暗暗打了个哆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