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森林》鲁庵

1、第 1 章

　　我叫苏词，在蓝夜驻唱，艺名苏苏，最近的职业是扮演夜上海怀旧女歌手。
　　这都是顾随想出来的噱头，果然有不少客人喜欢。小费多多，收入颇丰。
　　我很满意。

　　今天是周末，蓝夜俱乐部比平时更热闹些，大厅里几乎座无虚席。
　　台上灯光幽暗，我顶着浓浓的烟熏妆，和着柔缓的萨克斯乐声低低地吟唱，渐渐有些浑然忘我的沉醉。
　　几首歌唱完，掌声颇为热烈。
　　据顾随说，台上的我，陈香的旗袍、款摆的腰肢、低哑的嗓音，别有一番旧上海纸醉金迷的魅惑味道。
　　有钱人就喜欢这个调调。
　　随意抛了个飞吻下台，直接到了吧台前。
　　一杯鲜红的血色玛丽端端正正摆在了面前，我知道，是沈怀风来了。

　　在这里唱歌半个多月了，很有一些常来捧场的体面客人。沈怀风就是其中之一，本城有名的企业家二代、蓝夜俱乐部的贵宾。
　　其实到蓝夜的第一天，我就曾拒绝了他共饮的邀请，可这人竟亲自从吧台端了酒递到我面前。面对客人如此盛情，我不能拒绝，在表达了由衷的感谢之后，陪他喝了一杯血色玛丽。
　　之后，只要沈怀风来蓝夜，吧台都会有这么一杯酒等在我面前。
　　好在，他并不来打扰我。

　　“又是恩客赏赐的？”顾随踱过来，似笑非笑，矮小发福的身形越发显得猥琐。
　　他在蓝夜供职，是中学时高我一届的学长、常人眼中的顽劣学生，多年前懵懂年少时曾因为追求过我被拒而反目成仇。谁又会想到，岁月荏苒，历劫经难，我如今能够在蓝夜找到这份薪水不低的轻松工作，却全靠他的殷护。

　　仰头喝下了杯中酒，我垂下眼漫不经心说了声，滚。
　　顾随没有滚，反而凑过来低声问：“苏词，明天真不来了？”
　　“嗯，明天是阿姨忌日。”
　　“那我先找人替着。话说这都三年了，你还这么尽心。瞧你背的这一身债……她又不是没亲生儿子！”
　　我低头摩挲着杯沿，淡淡说：“阿姨待我如亲女。”
　　“行，我劝不过你。”他摇头，“别忘了按时回来，最近蓝夜冲着你来的人不少。”
　　“是么？”我斜睨着他，“那么裴大经理，身为一棵摇钱树，不知道能不能提出涨点薪水？”
　　顾随的苦瓜脸顿时有些难看。
　　其实我不过是开个玩笑，虽然我在蓝夜是扮性格女歌手的，可他替我争取的薪酬早已令同行侧目，我自然不会辜负他的心意，笑着拍拍他肩：“放心，我会按时回来。”

　　刚要转身离开，服务生小弟先迎过来，托盘中是两杯血色玛丽：“苏姐，沈先生说再请你喝两杯。”
　　我愣了一下，屈指弹了弹杯沿，笑起来：“顾经理，你说陪酒是不是也要令外加薪啊？”
　　顾随立刻装模作样四下看看：“啊！我还有事，不打扰你了。小苏苏，慢慢享用。”他嘿嘿而笑，趁机滚了。
　　我取了一杯酒抿了抿，随口问小弟：“是沈先生？”
　　“在二楼包间，”小弟挠挠头，有些为难，“还说请你上去坐坐。”

　　初到蓝夜时我就先和顾随说好了的，只唱歌不陪酒。但沈怀风对我却有些不同，既然他今天这样刻意相邀，去坐坐也没什么。
　　推开包间门，我有些讶异。
　　宽大的沙发里坐着一个年轻男人，正抽着烟，西装精致，侧脸英俊，却并不是沈怀风。
　　大概是听到声音，这人转头看过来，长眉下是微微上挑的双眼。据说，这样的人容易命犯桃花。
　　“苏苏么？”他叼着烟，声音从齿缝里挤出来，有些轻佻。
　　我已然后悔来这一趟，点头：“是，沈先生不在？”
　　“他不在，是我想请苏苏小姐喝一杯。”这人的视线直直落在我眉眼之间，又补上一句，“我是沈云清。”
　　我知道他是谁了，沈怀风的兄弟，同父，异母，本城有名的花花公子。

　　客套两句，正想如何脱身，顾随不知从哪里窜进来，朝这人点头哈腰，一脸谄媚：“沈先生，您什么时候到的，没先打个招呼。”
　　沈云清的目光只盯着我瞧，语气极淡：“听说你们店里来了个新人，有些特别，顺便过来看看。”说着将目光转向顾随，“怎么，喝一杯酒都不行么？”
　　“沈老板您误会了！苏苏不做这行……”顾随连连告罪，让小弟放下酒，去吩咐外头的人快叫几名相熟的公主过来陪沈先生。
　　很快，四位花枝招展的漂亮女孩子涌进来，围住了他，包间里莺声燕语，顿时热闹起来。有眼力的更嬉笑着要去倒酒，被沈云清轻轻按住，旁人便不敢再有所动作。

　　我这时也看出这人不是好相与的，趁机便要退出，被他喝一声“站住”，呆在一旁，不便再走。眼见着他的神色渐渐冷下来，修长的指尖在杯沿上轻轻摩挲片刻，懒懒地提起水晶杯，晃动的酒液在杯壁上挂出一缕艳色。
　　“顾经理的本事见长了啊，是不是需要我亲自请示你们叶老板？”

　　沈云清不松口，顾随的笑便越来越尴尬，额头上也冒了汗。多半是怕我这个西贝货得罪了贵客不可收拾。
　　我暗暗叹口气，不愿再让他为难。他已经竭尽所能帮了我，这个地方没有谁比谁更高贵。
　　走过去陪着笑坐在了沈云清身旁：“沈先生见谅，我是新来的，并不懂得规矩。”说着主动端起酒。
　　沈老板微微点下头，和我碰杯小酌了一口，朝旁摆摆手。几名女孩子立刻识相地退了出去，朝我投下的嫉恨与不屑毫无遮掩。
　　“顾经理还有事么？”沈云清语气有些冷。顾大经理僵着脸，硬是杵在房间正中没挪窝。
　　外头不知怎么传来一阵激烈的嘘闹吵嚷声，渐渐到了近处，有人急吼吼地在找顾经理。他瞪着眼看看我，又瞧瞧沈云清，一跺脚，心不甘情不愿地出了门。

　　包间门关闭，剩了我和这位沈老板两两相对。
　　沈云清亲自动手开了瓶洋酒帮我倒上，“顾随待你不薄。”
　　说者或许无心，听者却怕有意。如果真是因为这件事连累了顾随，我会更加过意不去。我忙顾左言他再次诚恳道歉，硬着头皮将酒喝了下去。
　　眼瞧着他又伸手去拿几上的酒瓶，不禁有些无奈。我酒量并不好，酒后露陷吐真言什么的真的会发生在我身上。

　　又连着喝下三杯酒，头有些晕眩，我揉了揉开始发痛的眉心，知道自己不能再喝了。刚要推托，没想到沈云清先放下酒杯，说：“走吧。”
　　我不明所以，仍坐在沙发上没动。
　　“我带你出台。”他起身去取衣帽架上的外衣，举止随意。
　　我这才听明白他的意思，顿时尴尬万分，嗫嚅片刻，决定还是说实话。眼前这人有身份有地位，必定不会为难我。

　　“沈先生，不瞒您说，其实我不是做这一行，来蓝夜唱歌实属无奈，不过是混口饭吃。请您谅解。”
　　沈云清不为所动，瞪着我冷笑：“我不介意！”
　　我心里一颤，触到他审视般的目光，只得硬着头皮赖在沙发上笑：“沈先生开玩笑呢，我真的不做。”
　　沈云清并没有意想中的愤怒厌憎，反而走到我面前俯身，一只手撑住我肩后的沙发靠背，另一只手托着我的下巴抬起，眯起眼上上下下仔细端详，嘴角扯出一丝不屑：“有趣，这身行头还真他妈适合你！”
　　即便他爆了粗口，我也只有配合地笑，“谢谢。”
　　沈云清身材高大，这样居高临下俯视，已带给我极大的压迫感，没想到这人逼视我良久，更是慢慢低头贴近。
　　眼前带着嘲意的双眸渐渐放大，我突然意识到他要做些什么，心跳陡然加速，想要避让，身后却已经靠住了沙发。

　　就在这时，门砰地一声被推开，一道矫健的身影踏进来，手中证件一展：
　　“警察临检。”
　　哈！
　　此刻我脑中冒出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老天帮忙！

　　下巴被松开，肩后的手臂也挪了下来。
　　沈云清没说话，我更是无话可说。
　　这位便装的警察环视一圈儿，皱着眉盯住我片刻，说：“你跟我回警局！”随后下巴朝旁边一扬，指住了沈云清，语气更严厉三分，“还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