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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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萧萧。
盘旋着呼啦一下就从巷子里窜出的凛冽寒风，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一般尖叫着挤入人群。衣摆被它揪得四处乱飞，发髻被抓的凌乱不堪，那只恼人的猫却又忽然如来时一般呼啸而去，随时潜伏在阴暗处，等待下次的突击。
雨瑟瑟。
如同初春一般温柔的雨丝，因着还是冬末，便执拗的不肯取下那层冰沫。那些本就开始败坏的妆容被浸湿，加上肌理透出的青色，更让粉雕玉琢的人儿变得只有两个字可以来形容——
凄惨。
当真像及了她手误时铲坏的荷包蛋，天知道她只有在连续煎了三十多颗蛋之后才可能出现这种惨剧。
而今，眼瞅着两排队列分明地站着六、七十颗被煎坏的荷包蛋，即使不理解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单笑儿还是不禁为如此狼藉的场面暗吸一口冷气。
“暴殄天物啊……”她要煎多少个鸡蛋，才能摆出这种效果？想到这里，单笑儿不由大了个寒颤。
“……你在想什么啊？”习惯了她时不时脱口而出的奇怪言论，翠涟很无力的斜眼看去。
“噢……没有，随便感叹一下罢了！”她点点头，“这种气氛，嗯……很肃杀，嗯。”
肃杀？
再度回头看着不远处，翠涟的头皮仍旧在时不时得发麻，妓馆的门口说肃杀？
……
虽然也没有别的形容词可以用了。
从每日的巳时*便开始人声鼎沸的无双阁门前，此刻异样的安静，除了淅淅沥沥的雨声之外便只有此起彼伏的呼吸声。
靠无双阁这一边，趾高气昂的站着三十来个衣着华美的姑娘，复杂的发髻高高盘起在脑后，玉石、金银、玛瑙、水晶、珍珠等等不同的饰物都被戴上装点女子的妆容，而这些女子本身的姿色也并不逊于身上所佩戴的珠宝——妩媚、清纯、高雅、亲切、狂野……可以说是环肥燕瘦，应有尽有。只可惜逐渐增大的雨势糊花了她们的精心装扮，使得原本应该凌人的气势此刻看来有些可怜巴巴的。
和她们面对面的，是一群同样身着锦衣的美人。双方的差别仅仅在于，那一方美人的性别全部为男性罢了。尽管如此，对方的姿色却全然不逊于这一边——比起女子身上所穿并不逊色的服饰，简单束起的长发飘逸的是一股我见尤怜，独属于少年身上那种隐隐透出的英姿，和眉角眼梢含夹得风情……那是一种不同于女子，不用脂粉装扮而出的天生魅惑。
看着数十个平日盼也盼不着的美人站在面前合该是非常幸福至极的事情，可单笑儿却丝毫也没有这种感觉。她怎么觉着那股子杀气越来越碜人呢？不自觉伸手抚了抚双臂，她好奇的抬头问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凤娘挑起弧线优美的红唇，微微笑了一下。“我猜着也是时候了。”她转头对单笑儿说道：“这件事情与你们不相干，就乖乖在这里看戏吧~”说完，便在环儿打起的油伞下面，一步一顿的超前缓缓走去。
这个时候，对峙在门前的双方人马已经忍不住开始交锋起来。先是一个身着黄色衣裳的女子超前走了一步，双手叉腰冷笑道：“我倒是谁来搅场子，原来是如意坊的各位‘姐妹’啊。怎么，小倌院儿里头呆不下去，准备来无双阁扮女人来了？”
哦……原来如意坊是小倌院啊！单笑儿恍然大悟的点头。
“哪里。”对面也站出来一个身材矮小温言软语的，大大方方笑着回应，“这不是听说无双阁最近生意见好，给各位姐姐妹妹来道喜不是？本来还想学着两招呢，没想到姐姐们为了生意都把脑子给累坏了，看来这学习么……倒是不用了。我们可没胆子像姐姐们那么拼命呢！”
“你说谁脑子坏了？”
“哟，谁应声就是谁啊！”那人仍旧软软的道：“脑子没坏怎么男女都分不清了？”
小倌堆里此起彼伏的一阵轻笑声。
第一回合，无双阁失利。
这便马上又过来一个知趣的，扶着那黄衣女子的肩膀笑吟吟说道：“哟，姐姐你真是累坏了，果真眼花了，那不都是倌儿么，哪来的姑娘？”
接着，那梳起坠马髻的姑娘对那边盈盈一拜，道：“各位弟弟还请见谅，这实在怪不得那位姐姐。最近无双阁的生意实在太好了，也不只是怎么一回事，那黄大官人呀，李大爷呀，还有秦老爷呀……都往我们这儿跑呢，看把我们姑娘给累得，一见穿绿套红说话女气的就认为是姑娘了，我在这里给各位赔不是了，啊。”
显然那黄大官人，李大爷，秦老爷的都是如意坊的常客，看那小倌堆里一个个脸色发青的。
以退为进，绵里藏针，这招用得妙。第二回合，无双阁胜出。
便见那如意坊的脸色开始发绿，无双阁这边则是颇配合地一阵讪笑。
如是一番往复，嘴皮子上谁都讨不了好去，没过一会儿，便见双方你来我往的开始谩骂起来。有说骚蹄子破烂货的，有说不要脸娘娘腔的，大江上下秦腔北调什么类型的都有，可谓是口水共雨水齐飞，泼妇共流氓一色。
瞠目结舌的张着嘴，单笑儿惨不忍睹的捂住双眼，果然再漂亮的人骂娘的样子都不会好看的，她要做恶梦了……翠涟叹了一口气，安慰的拍了拍她的肩膀。这种事情，习惯了就好。
所幸这种混乱的局面并没有持续多久，在凤娘靠近人群的时候，谩骂声逐渐降低了下来。就像摩西分红海一般，无双阁的人群逐渐让出了一条路，凤娘便在这突兀的空间中，袅袅婷婷的超前慢慢走着。每踩一步，那里的声音就像被隔绝在另一个空间一边忽然消失了，就连降落在她周身的雨丝都飘落的比旁的要慢许多似的。她就这样不急不徐地朝前行着，仅仅四、五米的距离仿佛被她走了一个时辰。自始自终，她唇边的笑意都不曾褪去过，以及那眉宇间的自矜。
这才叫做国色天香啊！单笑儿不禁暗叹。
“弟弟也来了？”在人前站定，凤娘噙笑曼声道。
单笑儿这才发现，如意坊的那一边不知何时也站出了一位少年，隔着宽宽的街道与凤娘对望。
那也是一个让人望一眼便无法挪开视线的人。同翠涟等高的身材，黑白相间绣满淡黄色云纹的宽大外衣斜斜披在肩上，层层叠叠而起的裾幅厚重的几乎要将人淹没在其中。与那一身的素色截然相反的是少年面上一对浑圆灵活的杏眼，金黄的色泽承载着比那瘦小的身躯激烈的多的纷杂情绪，同那随风飞散的金发一起，几乎像要把这空间燃着一般的激烈。
“弟弟怎么只是站着不说话？”
凤娘懒懒一笑，似有意若无意的伸手捋了捋发丝，方才少年带来的那种紧绷感便在这慵懒一笑里湮灭了。
少年也是一笑，敛下了睫毛勾起唇角，眼中的火焰也随之便为柔柔春水。仿若站在那里的，从头到尾，便只是一个漂亮的象是画出来一般的人儿罢了。
“那人是谁？”单笑儿忽然开口问道。
“还能是谁？除了如意坊的如意，还有谁？”翠涟答道。
雪城只所以能在边疆赫赫有名，多半是因为这条长不足千米，林总艳坊却不下于百座的溶雪巷；溶雪巷之所以远近驰名，肯定是因为在巷头和巷尾日夜高张艳帜的无双阁以及如意坊；而无双阁和如意坊之所以出名，便绝脱不出在近年内忽然出现的这两个人物——
相思哪堪如意郎；绝艳唯有凤无双。
无论是凤无双抑或是秦如意，据说都是这雪城方圆百里内穷苦人家的孩子，因为五年前的天灾家中不堪重负，才被卖到了这烟花柳巷。说也奇怪，明明都是老实人家出来的孩子，之前也没有听说什么蜚言流语的，却都在进楼的第一天便轰动全城。且不说凤无双第一夜登台亮相就导致台下十五个公子爷大打出手，秦如意的初夜据说就曾经叫破了天价，以至于第二日那笔钱就被他拿来踢了原来的坊主下台，也就此断了他人的绮思。
或者是因为各具倾城的貌，灵活的性子。凤无双和秦如意似乎从知道对方存在的那一刻起就彼此看不顺眼，尽管遇见的时候姐姐弟弟亲热的不行，背地里据说可都是提都不提一下的冤家。自凤无双执掌无双阁那一刻起，这两家的争斗便更摆到了台面上来。今儿个你抢我的客人，明儿个我就去你那挖墙脚，茶水费打赏费每月盈余都要比不说，连那被踩坏的门槛一月都要拿来秀秀断了几条。从一开始的张口结舌到现在全城参与的□□活动，据翠涟所说，甚至还有人以被两家争抢为荣。天知道这是什么靡靡风气！
却说凤娘脸上笑得越发欢畅，活像跟如意比谁笑得像朵花儿似的。
“弟弟不是平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今儿个怎么有闲空到姐姐这里来耍了？”闲空那两字还特地加重了音。
如意也是笑的和蔼可亲。
“在家里串钱串得手酸，这不，领着家里人四处逛逛，散散闲心。”
闷笑一声，单笑儿憋得好不痛苦。串钱串的手酸？这句话好那啥刺激人啊。
“弟弟没事串钱完做啥子？姐姐教你个乖，把那相同面额的票子都放到一块儿，拿秤子秤秤不就得了？”凤娘摆摆手，一脸的云淡风清。
噗嗤……这个更绝！啊哈哈……笑死人了，半蹲到地上，单笑儿努力忍住捶地的冲动。
但见如意一怔，继而叹了口气道：“还是姐姐家里的人规矩，哪像我这儿，成天的错把银票当柴禾用呢！”埋怨地朝后瞪了一眼，如意又道：“害得我只能收些真金白银的来养活他们。闲着没事买了两条小狗耍耍子，摸几个铜钱串了当狗链子使呢！”
啊哈哈哈哈哈……这两个吹起牛皮不要脸的……啊哈哈哈……单笑儿几乎要把眼泪都笑出来了，回头一把抓住翠涟的袖口，塞到嘴巴里就是身体不停的抖动。翠涟一脸嫌恶的用力踹着，这个恶心的女人！
“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来意是什么都说了吧！”收起笑容，她懒洋洋的转了转伞把，“平日都是小孩子们闹家家，今儿个怎么把你这位小祖宗给招来了？还是如意坊已经破落到要为那几个客人劳动弟弟？”
“怎么……不欢迎？”如意调笑道：“权当是我想与姐姐多叙叙，过来拜访不成？”
“弟弟真是说笑了，无双楼的男人除了看门的，便只有客人了。莫非是弟弟看上了我这里哪位姐妹？”
如意一笑，大方道：“是呀。”
旁人哗然，凤娘也是为之一怔。只是她反应的快，挑了挑眉便又笑道：“噢？那可真是那位姐妹的福气了。不知弟弟看上的是哪一位？”
“都说无双阁最近出了一位新姑娘，不单编排的好舞，也煮的一手好菜；三不五时就有奇思妙想，待人处事知情识趣，谈吐又温文尔雅……不单是如意坊的客人，怕是这全雪城的男人都快被迷去了魂……那么出色的姑娘，如意怎么能不来拜访？倒是……”眼波流转间，如意噙起笑，“怎么都没见有陌生的面孔呢？还是那位姑娘比姐姐你的排场还大？”
什么新姑娘？凤娘先是一愣，然后恍然大悟，继而失笑出声。
“哪有什么新来的姑娘，你姐姐我最近可没看上眼的人呢！那纯粹是无稽之谈！倒是可惜了弟弟的一番相思之苦。”
“无稽之谈？”如意状似不解，“这可是姐姐楼里的人传出的话呢！”
无力的揉了揉额角，凤娘苦笑道：“我这可是一丁点儿没瞒着弟弟你，如果有这样的人才，我还不早早的就捧了出去？哪儿会劳动弟弟亲自前来呢！”
撇了撇嘴，如意挑起眉道：“姐姐也莫瞒我，姐姐楼里有位舞技绝佳的舞娘可是早就传出风声的事儿，况且……有不少如意坊的客人可都是冲着姐姐这儿的酒水去的。姐姐不让人出来见上一面，可要被人取笑是小家子气了。”
那人说的……好像是……踢了踢一边的翠涟，单笑儿忍笑问道：“喂，那个很当红的姑娘……说的是你吧？”
“闭嘴，也有你的一份！”
“不错啊，不用出门就声名远扬……以后说不定可以赚更多的钱呢！”
“你……是笨蛋么？这种事情有什么好得意的啊！”自从遇上这个女人就没有安分的时候，翠涟觉得头好痛。
“不过似乎是麻烦了一点……毕竟对你的身份不太好。”紧接着，单笑儿说道。
翠涟心中一动，立刻朝身边看去，从单笑儿的侧面看不出她的情绪如何。
“你……”
“毕竟在房里冒充女生也就算了，如果在外头被拆穿了怎么办？翠涟，你说你什么不好好这个做什么？不过还是恭喜啊，被那么漂亮的人看上了……你干吗？……别过来……痛啊！痛痛痛痛痛……松脚啦！呜呜呜……”
若无其事的收回脚，翠涟觉得自己方才的想法简直是庸人自扰，这个笨蛋女人根本就是没有神经的那种。
这边在混战的时候，大门前的交涉却已经隐隐冒出了火药味。
凤娘收起笑容，微微抬高下颌，显然对于方才如意说的话感到非常不悦。
“我没有必要瞒你什么，说没有这个人就是没有这个人。至于是谁乱嚼舌根，等会儿关上门起来，我自然会好好管教，这就不劳弟弟费心了。”
如意抿嘴一笑，“其实我信不信在于其次，重要的是城主会不会相信。姐姐可还是不晓得吧？这消息都已经传到城主耳朵里去了。”
皱起眉，凤娘也开始觉得麻烦起来。“城主那里我会亲自去解释的。”
啧，偏偏前任城主过世的早，这回要被那个肥猪吃豆腐了。
“如果知道的不仅仅是城主呢？”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盯着凤娘，如意慢慢的道出，“姐姐还没听说风声么？可是有大人物要来雪城呢！”说罢，从怀中掏出一张红红的请柬。“这不？怕说不过凤姐儿你，城主要我亲自来给你送帖子呢！上头可是红底黑字的写着要让那位姑娘出席。”
大人物？
凤娘眯起眼，和他对视一会儿，心下顿时有些捉摸不定。
该不会是他吧？
“总之……”移开视线，如意轻笑道：“只怕是变，届时姐姐也得变出一个天仙给城主大人呢……”
“……”
“不管怎样，我这都大老远的跑来了……姐姐不请我进去坐坐？”
凤娘温柔一笑。
“瞧你说的，就算是看在那张帖子的份上，我也不能怠慢了不是？”
说罢，转身对环儿说道：“你让笑儿准备点好吃的，等下你送到我房里去。刚和我说家里有人候着，忙完便让她早点回去歇息吧！”接着又是回身一笑，“弟弟，请。”
揽袖一让，笑吟吟的，如意便同凤娘一起走了进去。
旁观的人不由啧啧称奇，这可是第一回看见如意坊的人进了无双阁。能让两边人化解怨气，说不得这来的还是位怠慢不得的老爷。这下雪城几个月内都不愁没有八卦传了。
看见走来的环儿，单笑儿斜睨了一眼皱眉的翠涟，心中忽生烦躁。抬头看去，难得晴朗的日子又被阴云层层覆盖了起来。
似乎……要变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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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巳时——早晨9点~11点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06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