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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2、表白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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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件道袍直挺挺立在空中,不知内里装的是什么东西,将它撑起立直,活物般健步如飞,害的聂冲柳浪足足追了三条街。
但甫一转过身来,那道袍就好像被抽走了生命,扑簌簌、软绵绵滑落在地,瘫成一堆毫无灵性的普通衣物。
弥漫于袍身的妖气,也在这一刻散去了。
柳浪把道袍拾起来,发现在小腹位置,有一个婴儿拳头大小的洞眼,洞眼四周皆被鲜血染红。
这位置……柳浪低头一对照,心凉了半截:是下丹田,金丹所在之处。
这道袍与那三名失踪的秒光道士有关么?
身后一声惊呼,追上来的阿越和傅流英站在不远处,傅流英伸手指向草垛,一脸惊恐,结结巴巴道:“那,那那里有只脚!!!”
闻言柳浪立刻回头,只见草垛底下果然露出半只人的脚掌,没有穿鞋,脚底粘满黑泥。
将表面的稻草全部搬开,露出的景象让他们不禁倒抽一口凉气——
草垛底下,三具尸体整整齐齐叠在一起,露在外面的脚掌,正是被压在最下面的那人的右脚。
三具尸体,上面两具手里都还握着剑,表情狰狞痛苦,左眼睁得滚圆,右眼处毫无意外的——空空如也。
其中上面两人还穿着妙光道袍,最下面的外袍不见了踪影,只剩下一层单薄的里衣。
来不及细想,柳浪与聂冲先合力将他们从草垛里拖了出来,挨个排开,发现这三人小腹以下的丹田位置都有一个血淋淋的大洞,与道袍上的洞口痕迹一致。
毫无疑问,有人生生挖出了他们的金丹和右眼。
“……是在他们活着的时候。”聂冲低声道。
柳浪顿觉悚然,他伸手触及这三具尸体,存有余温,说明刚死了不久。
聂冲附身观察了一阵:“奇怪,之前两具尸体浑身血口,而这三人的衣物完好,且身上只有一处致命伤,干脆利落。手法完全不同。”
柳浪心想,如此一来,便只有被挖掉的右眼是同样特征了。
这特征似乎就是要明明白白、毫无遮掩地告诉他们:这些道士的死,都与舍兰密切相关。
又听聂冲道:“那件衣服上的妖气,你熟悉吗?”
柳浪点点头,又摇摇头:“虽然跟舍兰的很像,但不完全是。”
他攥紧手里的道袍,感知零星妖气,更加确定道:“我觉得,像是两种混在一起似的……”
聂冲凝目看向他:“两种?”
柳浪道:“没错,是两种,一种是舍兰的,另一种我却从未见过。但舍兰那份明显要多得多,十成中起码占了八成。”
顿了顿,柳浪接着道:“他肯定还是主谋。”
“你是说,有别的妖精参与其中?”聂冲道。
“我不能确定,但,”柳浪道:“受过舍兰‘恩惠’,并从他那里得到过部分妖力的,难道只有琴妖玄玑么?”
聂冲沉声道:“他将妖力分给那些小妖,是为了驱使他们,帮他办事。”
柳浪点点头,道:“就像当初,他命玄玑去幽州帮他杀了岳榷,以绝后患。”
有人愿意将妖力平白相送,这对于世上几乎所有妖精而言,都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只不过这馅饼下肚以后,要付出什么代价,只怕这些妖精从未想过。
而四郡八州之内,到底还有多少吃过馅饼的妖精,这更是无法得知的。
寻常妖精不是妙光弟子的对手,但有了舍兰那近乎鬼仙之力的加成,形势便完全逆转了。更何况对方是躲在暗处,伺机而动,更加难以防备。
聂冲冷然道:“他奴役这些妖精,分给他们妖力,难道就是为了让他们迫害妙光出门在外的弟子,以此作为报复?”
“也许这只是他立的一个下马威。”柳浪叹了口气,道:“还是先将人都叫回去吧。不管怎么说,现在敌在明我在暗,断不能再给他下手的机会。”
再仔细想想,他们刚刚感知到附近有妖气,然后一路追着那道黑影直到这里,就好像是有人有意引导他们找到尸体,和特意将尸体挂在城楼上一样。
御剑术拖着三具尸首飞回去有点困难,便将这三人先送到了桐城府衙,请官家帮忙送回乐康。四人在城内找了家客栈歇脚,明日一早返程回去。
柳浪在床上躺了片刻,又翻身起来,心情很乱完全睡不着。做出决定:出门。
子夜的街市空空荡荡,他一个人在街上乱晃,隐约看见有间二层小楼正亮着灯,好像是个酒楼。来都来了,柳浪也不想这么快回去,便向那里踱了过去。
酒楼内客人还不少,大都是夜半不归家,在外买醉的闲散人士。柳浪走上楼,找了个靠窗的空隔间,掀帘坐下。小二跟了进来,将一壶热过的酒送到桌上。
柳浪刚要斟酒,忽然听见竹帘“刷拉”作响,接着便有人向那小二吩咐道:“再加一个酒杯。”
他诧异地抬头,道:“殿下?你怎么来了?”
聂冲坐下,平静道:“我听见你出门,许久不回,出来找你。”
柳浪:“那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整条街只有这里亮灯。”聂冲道,“楼下就看见你了。”
柳浪“哦”了一声,斟满推到聂冲面前,又拿过小二刚刚添的那只,给自己倒满。
聂冲垂下眼,凝视着杯中清亮的液体,并没有立即伸手去接。
“殿下不喝?”柳浪偏头,“花雕不易醉,没关系的。”
他以为聂冲是担心饮酒误事,明早起不来身,便好意安慰。
但聂冲仍是没有动作,过了半晌,等柳浪一个人几乎把整壶酒都喝完的时候,他忽然抬起头看向柳浪,低声道:“你之前说的话,作数么。”
柳浪愣了愣,端着酒杯的手停在半空,问:“什么话?”
聂冲道:“你说,会一直陪我,直到飞升。”
柳浪不假思索:“作数,当然作数!”
聂冲的声音很低,却很坚定,道:“倘若……我不会飞升呢?”
柳浪怔住。
他一时半会没有理解:不会飞升……是指什么?
“为,为什么不会不会?你法力那么高,天资又极好,怎么可能不会飞升?你又不是地——”
剩下的话被噎在了嗓子眼里,他瞬间明白了聂冲的意思,整个人都傻了。
聂冲望着他的眼睛,神色克制。
这表情柳浪见过,在聂冲问他“你腿上的伤是不是剑伤”的时候见过,在伏雁山上,聂冲伏在他背上喃喃自语“对不起”的时候见过;在大漠里,将那满满一摞羊皮袋塞进他手里的时候也见过。
柳浪忽然感到心口被什么东西抽了一下,一晃神,竟不自觉伸出手,抚上聂冲的脸。
他凭着感觉揉了揉聂冲的脸颊。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干嘛,也许是酒劲太足,有些醉了;又或许只是因为看到聂冲沉默时抿起的嘴角,想给他揉一揉。
聂冲的身子一僵,任由他没洗过的手在自己右脸颊上揉来捏去。
“你醉了么。”聂冲忽然低语道。
“啊?”柳浪茫然地摇摇头,“我没醉。”
“那就好。”
话音未落,手忽然被人用力攥住,他愣了愣神,只觉面前气息一热,紧接着,有什么温热的物什抵住了他的唇。
柳浪脑子里顿时一片空白。
他几乎是条件反射地伸手去推,但手掌却被牢牢覆住、动弹不得,待他的神智终于勉强恢复了些许清明,终于意识到:聂冲在吻他。他整个人像被抽去了骨头,忘记了该怎么挣扎。
聂冲支起半个身子,挡住了唯一的光源——那盏光晕朦胧的灯笼,柳浪迷茫地睁大了眼睛,他明明夜视能力极佳,此刻却连聂冲近在咫尺间的面容都看不真切。
窗户大开,夜风灌进来,吹得那灯笼左摇右晃,聂冲的影子也跟着左摇右晃。他将柳浪抵在墙上,俯下身咬住柳浪的嘴唇。
不知过了多久,聂冲缓缓直起身子,紧贴的嘴唇这才分离。但他握住柳浪手腕的手却没有放开,而是再次俯身,贴在柳浪耳畔,低声说道:“天师曾说,地仙若能继续保持问道修炼,可与得灵的妖鬼一样,拥有长久的寿命,只是不能飞升罢了。”
顿了顿,又孩子似的赌气道:“我不要飞那个升。”
柳浪呆怔了半晌,唇上触感仿佛还未消失,他忍不住舔了舔。这暧昧的动作被聂冲瞧在眼里,他眉尾挑起,似乎在说:“不够?可以继续。”
柳浪却不识时务地打了个喷嚏,脑子清醒了许多,立刻着急起来,道:“如若你我……”语塞,硬着头皮跳过后继续道:“你修道多年,岂不都白费了?”
和聂冲发生些什么,他不是没有想过,确切来说,自从在碎叶城那夜互诉衷肠后,他甚至梦过好几场,但每次醒来,他都暗骂自己禽兽不如。
因为柳浪潜意识认为,就算自己再怎么喜欢聂冲,顶多是陪他一起踏遍这四郡八州,陪他有朝一日,羽化飞升。
至于之后自己会怎么样,柳浪已经无所谓了,大不了将妖元送给某个妙光弟子,助其早日飞升,算是作为老前辈的一点心意。若大仇得报,亲情、友情、爱情,这一世他都拥有过;妖精也当过,道士也做过,没什么可后悔的。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聂冲竟连神仙都不想做了,平白修炼,只为和他长相守。
“不算白费。”聂冲道:“若我一朝飞升,即便不用再受这世间轮回之苦,却得永远忍受孤独。这孤独我已忍了二十五年,如果你没有回来,我或许能一直忍下去。可你回来了……我忍不了了。”
他松开了柳浪的手腕,轻声道:“天师曾问我想要的到底是什么,现在,我想清楚了。”顿了顿,道:“我想要的就是你。道士也好妖精也好,柳闻莺,我想和你永远在一起。”
柳浪凝望着聂冲亮如明星的眼睛,喃喃道:“……小千岁。”
不知为什么,他忽然将这个称呼念了出来,许是忽然想起某年某月某日,聂冲问他知不知道为什么不喜欢别人喊他小千岁,那时聂冲怎么说的来着?柳浪模模糊糊地回忆着,好像是说,他觉得这是在咒他修千年的道都飞升不了。
聂冲道:“我必尽全力还你公道,为天师,和无数枉死在他手上的人报仇。”
“如果此事了结后,有幸活下去,”聂冲垂眼看着柳浪,道:“《妖行百记》上说,为地仙者若恒久修炼,长可存活千年之久,直至□□崩塌,魂魄亦随之湮灭。”
顿了顿,他的声音愈加温柔,却越发坚定,道:“这一千岁,我想和你共度,遑论朝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