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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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肆
我如愿以偿。
出生在一个没有战乱的年代,成长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山村里。
南天门的血战于今而言已是昨日的峥嵘。
我终日沉默寡言,喜怒不形于色。十几岁的少年,却是南方人中少有的高壮体魄。
明明是惨绿少年,却一身沧桑。
父母对于这样的儿子居然有着让我熟悉的敬畏。
这敬畏使得我在18岁的时候,得以遵循着前世的夙愿——从军。
和那个神棍相处久后,我已不再是个执拗的唯物主义者。
从我在这个世界睁开眼的时候,我就知道,
命运不会轻易地把我们之间的联系剪开。
是的,我们,我的所有弟兄们。
我第一个见到的是他,虽然他让我有点吃惊。
但见到他的第一眼,我就笑了,发自内心深处。
这甚至可以称之为我此生的第一个笑容。
那个天生的戏子,疯狂的民间舞蹈家。
同时,他也看到了我,很默契地回了我一个笑。
从此,我们战友,更是哥们。
他不改北方人的粗犷豪爽,只是篡夺了我的身份。
将门虎子,后生可畏。
可我没想到第二个见到的人是他,他,也让我吃惊。
我自然是知道他的家学渊源,他的满腹经纶,他的满肚子歪才,和他那天字第一号的老学究父亲与严苛古板得让人发噱的家规。
说实话,对他,不是没有同情的。
可真真与他本人打过交道后,心里只暗暗送了一个字给他:该!
用迷龙的说就是:“欠削的玩意儿!”
是的,如果削人不犯法,那么众人对他的怨念会如同铅笔刀削铅笔一般,
让他连末末都没得剩。
可就是他,却用一条半腿走得比我还远,站得比我直。
现在的他,是他,又不是他。
我不相信一个人会变得这么多,脱胎换骨地变。
依然是舌灿莲花的嘴,说道依然是条理清晰事理明白。
依然是那张脸,可是,就是不一样。
没有那一脸无谓的坏笑,没有了尖刻犀利的言辞,没有了那一瘸一拐的身影。
有的,是一个永远一脸笑容的温暖、手把手贴心的教导、凡事爱唠唠叨叨的,能任人搓扁捏圆的好班长――我最好的兄弟。
还有几个人不知怎么地也混来了我身边。
每当我看着那个一副烂泥扶不上墙,我是差兵我怕的谁的白铁军――余治――那个在祭旗坡上大声质问我何时进攻的愣头青热血军人,现在居然是个得混且混的兵油子的时候,我恨不得踹他两脚――我虞师底下可没有这号现世的家伙!
可是,原来当兵是这么的快乐!这快乐又简单又纯粹。
我终于绽放年轻,不再是那个青涩而又沧桑的少年,也不再终日不苟言笑,面目深沉。
我过得飞扬又青春,热血又奋进,我甚至以为会和这群弟兄们这样子过一辈子。
直到遇见那个人。
那个人不在我记忆的任何一个角落。
我严重怀疑这是命运给我此生的一大惊吓――以让我明白什么叫做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独他一人便占了那十之八九。
从前世到今生,我从没遇到过这样的人。
这个人,这个浑名许木木的家伙,简直就是老天派来克我的!
我一度怀疑他是那神棍的首徒,他不用说不用叫,光是拿一双纯洁到白痴的眼光看着我就能让我三尸神爆跳。
我祭出我久违的狠毒终于弄走了他,为此,我还被史今怨念的目光洗礼许久。
可是,我的魂灵始终被背负着这样一句畿语:人算不如天算。
当年南天门如此,今生也是如此。
当那根烂木头重回我视线的时候,我不得不打叠起十二万分精神制定了一个行动计划:
对象:许三多
内容:让他哪儿来的回哪儿去
行动代号:消灭。
很快我就发现,被消灭的是我。
当一年总分合计下来,我发现除了格斗,其他的个人技能综合分数我都在他之后。
我不由得仰天长叹:郁闷啊!
从此,我爱上了数学,因为数学里面有一种排除法。
史今每天都能看见我坐在书桌前写写画画,口中念念有词:
不是张立宪,立宪比他聪明帅气;不是何书光,书光比他爱现流气;不是余治,余治现在就是一块白铁皮;不是唐基那个老狐狸,不是孟瘸子、不是东北佬、不是湖南佬、不是广西佬,更不是神棍――神棍是个人精。他,到底是谁?
我在这厢抓耳挠腮,他那厢又拿回一堆奖状名次,把个平时忒不待见他的东北佬都对他割目相看了。
而我,看到他付出比别人多十倍的努力,看着他一天天赶上我超过我,我,也渐渐气平了。
就算他生生地闯进我的世界中,就是他不是我上辈子亏欠着的袍泽弟兄。
但此生,我敬他,他值得我敬重!
于是,正当我接受了自己的想法,转变了对他的认知之后,
我居然遇见了他!
演习,比武,较量,博弈。
我和史今等一票弟兄早早牺牲了,许三多却捉回了一条大鱼――蓝军的中校。
俘虏抓回来后很是给败得灰头土脸的我们打了一剂强心针。
可是那人,袁朗却让我哑然失笑――神棍,龙文章重现人世。
龙文章,不,袁朗没来及发现我及众弟兄,对现世版的迷龙――高城也只报以不亢不卑地一笑。
这说不清道不明又颇具挑衅的一笑,果然把东北佬气得眼睛都瞪圆了。
可我只有好奇。
我奇怪他居然把全部的心神放在那个活捉了他的木头许三多身上。
我玩味他眼里流淌的笑意、满足和掩饰不住的柔情。
他们两人仿佛隔绝于外,周身散发了一种脉脉的熟稔和温情的气场。
这种画面很熟悉,可在我的记忆中,对象是另一个人。
我看着脸上罩着头盔躺在身旁的史今,眯着眼睛思索良久。
我仿佛看到锈过许久的命运又开始运转他的齿轮,我想该是我还些什么的时候了。
那一天终于到来。
艰苦卓绝的选拔,筋疲力尽地突围,心力憔悴的坚持。
我没有走到最后。
许三多的脸上只有担忧和不甘,担心我的身体,不甘这样的命运。
这表情我曾经熟悉。曾经,我被摆出这样一副表情的人逗得开心大笑。
其实,我和他相处了两年。
这两年,他从来没有说过一句苛责别人的话,没有发过一句怨天尤人的牢骚,没有摆过一个愤世嫉俗的表情。他的傻是真傻,是真心实意地较真。他和以前差太多,叫我一时之间.…一两年之间..…如何认得出来。
可是那个妖孽却能一眼认出他来。
那种眼中只有他的狂热,我懂。
任何尽经两世的情感都不会只是平淡如水。
在最后的机会前,许三多不管不顾,背着我一步一步挪向袁朗所在的终点。
袁朗面无表情的看着我们,可墨镜下的眼光能将我当场格毙。
我轻轻地笑了,只以同样深沉的眼光回敬袁朗的一脸深沉。
我伏在许三多的背上,我第一次与他这么…肌肤相亲….
许三多的体温很高,哪怕在脱力的情况下,依然稳稳地背负着我的受伤的身体。
我很幸福。
我不顾袁朗的眼刀,把脸埋在三多的颈间,告诉自己:做人要知足。
只是,请让我再幸福三米。
三米之内,我拉响了手中的求救弹。
在浑黄的烟雾中,我看着许三多那张委屈伤心又无比担心的脸,
轻轻地他说:只是赔上一条腿,很值。
伍
我的人生在无喜无悲中,已经过了22年。
我曾经绝望地以为余生也会是一样。
我昨天到的这里,和其他地方一样,这是个让我没有惊喜的地方。
同寝的战友是和我一起进来这里的,只是从昨天到现在,他的抱怨就没有停过。
宿舍太烂,规矩太多,没有人情。
我看着那张有着健康肤色的圆脸,无论是大笑还是抱怨都有两个大大的梨涡在上面。
“我今年23!”昨天甫一照面,他就大大咧咧地报出自己的年龄,并且颇有点怀疑地看着我的肩章,少校肩章。
在这22年中,我最熟悉的,就是这样的眼光――怀疑,不解,略带挑衅。
这个27号拓永刚,来自空军,有着显而易见因出身优越而形成的性格――大大咧咧但是骄纵――如同当年的我们。是的,当年虞师手下的我们。
于是我驾轻就熟在脸上扬起笑容:“你好27。我今年22岁。”
“我比你大!”我微笑地看着27号满意地点点头,不禁在心里微叹:其实你还是个孩子呢!
任何活过两辈子的人都会自然地把别人当作孩子。
门被一脚踢开,昨天凶神恶煞安排我们进来的屠夫今天同样凶神恶煞。
他的身后站着两个明显因被吓到而有点畏畏缩缩的小南瓜。
屠夫很是不待见这俩南瓜,训斥一通后,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地出去了,留下我们四人大小眼相瞪。
小南瓜是俩士官,这显然让我那个傲气的室友颇有些不平。
直到俩小南瓜很是恭敬地行了礼, 27号才懒懒地做了自我介绍:“27号,拓永刚。”
而我则笑咪咪地看向他们:“32号,吴哲。”
41号南瓜叫成才,42号叫许三多。
成才是典型的聪明人,这种人无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我都见了许多。
许三多,却很平凡,平凡到我压根感觉不到他的存在。
只是那时的我并不知道,他是多么的用心良苦才换来如此平凡的平凡。
第一次集训发生在夜半时分。而我们42只新鲜出炉的南瓜则看到了这里的教官。
老天像是听到我的抱怨般,居然给了我一个他所认为的惊喜。
只是惊是惊矣,喜则未必。
新教官幽魂般出现,那人居然是龙文章!
龙文章――袁朗负责从我们这42个号码中选拔出他想要的人。
对于他世遇故知并未让我有太多的感触,因为,他既不是我的信仰,也不是我的挫败。
只是他这人很怪,一如我曾经对他的了解。
他这人上下两辈子好像都有些怪癖,比如,爱讨东西,比如,爱养宠物。
眼下,他一天N多个小时都腻在那个平凡的42身边。
虽然这个42让我越来越觉得不平凡。
我在旁边不出声地看着他们。
看着老实头42被他肆无忌惮地逗弄着,毫无还击之力,不由得想起曾经他身边那只满嘴利牙颇有还击之力却在他手底下吃瘪的瘦猫。
可现在,那人方圆三米之内,再也没有了那个一瘸一拐的家伙。
我突然想起,那只猫曾经也在我的三米之内过。在通往南天门的汽油桶里,他第一个,我第二个,那时的他,怕黑的他,始终在我的三米之内,尖叫,抓狂,扑在我身上。
日子渐行渐远,也越来越难过。
27已经颓然离去了。我身边为数不多的几个人之间也云波诡谲。
41对42的关怀与占有是显而易见的。
而这,无疑触怒了袁朗某根敏感的神经。
于是,在某次拟真度极高的演习后,41被黯然发还原籍。
我不敢说这里面有某人的私心做祟,但我也知道,某人从来就是个为成其事不择手段的人。我已经看到42号的未来与那只瘦猫一样,注定成为他的禁脔。
这天天气真好,禅达城里一片祥和。
军中事毕之后,我甩开余志、李冰、何书光三条跟屁虫,一个人在城内的小巷子悠闲的穿行。
真是悠闲呵,天蓝得那么刚好,禅达又是四季如春的气候,这几天不约而同,两岸齐齐休战,隆隆的炮声也消停了不少。此刻如此美好,让我一时间有了仿佛身在世外桃源的感觉。
青翠湿滑的石板路,滴着新绿的枝桠出墙而来招惹着路人。我步履轻松,悠然自得。
忽然,在一片静谧中,断断续续传来了歌声,我偏头仔细一听,不,是唱戏的声音。
我于是循声而去,在一处颇为眼熟的院落前站定,那婉转的唱词正从这院落里传出来。
我静静的立在别家的门前,静静的听着院内的人唱戏。
唱戏的是一把清亮的中音,夹杂着高低真假音的转换,有些不辨雌雄。那唱词也说不上缠绵,竟是有些逗趣的诙谐。里面的人总是唱一段笑一段,那清亮的中音里时不时杂着唧唧咕咕女孩子的笑声,而我,竟有些妒嫉那个欢笑的女孩儿,或几个。
里面的人儿还在欢乐地唱着,我还立在门外忘情地听着。不知道是那声音里还是那是唱词里有什么东西勾住了我的魂,我就这般痴痴地守着,直到咫尺眼前的院门“吱呀”打开。
对方的眼里映着一张因魂不守舍而颇为失魂落魄的脸,那是我的脸。而我的眼里却映着一个青年男人怒气勃发的脸庞。他好眼熟,熟到我都忍不住想要抚上他的面庞来确定他的存在。
但他却更快地一把把我推开三米外,笔直撞到路边的院墙上。我用背脊感受了那墙的粗砺程度,还没等我回过神来,他已经像只暴怒的小狮子冲上来把我叉在墙上。
“你还不死心啊?”小狮子目张牙眦,喘着粗气。
我的头有点裂开般的疼痛,我试着同他讲理:“我•••••”
“你挺闲的么!不用打仗了?今天又是来炫耀用什么武器杀小日本的么?”
他的小身板挺瘦,劲儿也不大,可他此时愤怒异常,双手叉住我的脖子,竟把我叉得的点喘不过气来。我努力看向他,在那双因怒气而瞪大的眼睛里,我看到一个可笑地被挤压变形的脸――我的脸。而我,却只是咬着唇,垂着的双手抓着身后的墙砖,也不知怀着哪般的心思,任由他这般欺在我身上,冲我鬼吼鬼叫。
他见我并不反抗,于是变本加利。他仍是用一只手叉住我,然后腾出另一只手来撕我的衣衫。
我哭笑不得,又不想就此推开他,只好艰难地用被他叉住的脖子里发出声音:“你这是要干吗?”
他将一蓬乱糟糟的脑袋埋在我胸前,手与牙口并用地在撕扯我的衬衣纽扣。在“嘶啦”一声后,他抬头,呸地吐出嘴里的衣线,说:“你以为你穿得一表堂堂你就是个人啦!小太爷我今儿就扒了你这身假模假样的人皮!呸!”
我任由他放肆,因为我很少能这么近看他。我看见他两条乱七八糟的眉毛张牙舞爪地立着,小小的眼睛瞪得溜圆,嘴唇儿薄薄的,呲着两排尖细的白牙――怪不得大家都说他是尖牙利嘴,原来是这么来的。他的体温隔着薄薄的衣衫传过来,他的吐息拂过我的鼻端唇间,他原本一只叉在我脖子上的手此时只象征性地搭在我肩上,另一手正贴在我左边胸口怦怦跳动的地方。他折腾半天,应该也有些累了,他本来就不像个体力好的人,同是学生兵,跟我却是天差地别的。
外边的响动把院子里的姑娘引了出来,是个年幼俊秀的女孩,脸上仔细地写着担心的表情。而他却因这姑娘的出现,更加恨恨地盯着我,脸上有颇有些不依不挠的意思。
我心里突然有怒气上涌,但很快地又泄气了。因为我忽然间有些明白自己原本未明的那些心思了。我抬起手来,轻轻地抚上那张我从未见过干净模样的脸庞,心思百转千回,一时无法启齿。
“其实••••”我喃喃的开口。
“什么?”小太爷将脑袋凑得更近些来。
那突如其来的亲密一下子让我空白了脑袋。
“其实我….”话未说完,平地一声巨响,跟着便地动山摇,我看到近到贴面的小太爷张大嘴说着什么,可我的耳里已经是轰鸣一片。
“其实我…..”我大声嘶吼着,但那声音连自己都听不见“……喜欢你!”
“锄头!锄头!”我被摇晃着,极其艰难地睁开双眼。
眼前是许三多那张平凡到极致的脸庞。他摇着我,脸上有着显而易见的担忧。
“锄头你发烧了一夜,一直说胡话呢!”许三多认真的跟我说着,手上已经端上了药丸和开水。
我接过他的好意,轻笑着对他说:“木木啊,有道是春梦了无痕,以后你还是任由小生我自发自烧,自说胡话可好?”
老实头许木木一脸不明所已,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好心为什么被揶揄。但他可能也明白此时我并不想被人摇醒喝这通药药水水。于是,他吭哧半天想说点什么出来,可大概又觉得无法将我说服。我看着他这般一半纠结一半担忧,不由想起那只牙尖嘴利的小猫。唉,刚刚明明还是软玉温香满怀的…..算了,平常心,平常心,得之我幸,不得我命……我将头埋进被子里,顺便埋进满腔郁闷。但我知道,长夜漫漫,今夜,我怕是睡不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