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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第十三回 意何平(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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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鹇瞪着一双眼睛,连送到唇边的糕点都忘了往嘴里填:“所以你们最终找到他了吗?”
“没有。”江鸾慢慢摇了摇头。
“真奇怪。那么惨烈一场山火,把什么都烧净了,怎么能只过一个晚上便复原成了原本的样子?先放火,再补救,没有逻辑啊。还是说一共有好多个人,一波放的一波救的?”说着说着,黎鹇仰头打了个哈欠,最终又把手上捏着的东西放回了碟子里面,“若是真没人干预,绯羽君怎会无计可施,君水令又怎会不起效呢。有谁比绯羽君还能控火啊……怪了。”
降凤山那边发生的一连串诡异事件本就令江鸾身心疲惫、憋着一口气无处发泄,一回来又听说青年假扮姑娘自愿献身来调查秃树山的怪事,他那股烦躁之意便直接窜上了头顶。而在庙顶偷看到的画面更是给了他最后一击,彻底击溃了他的理智。不怕事情找上门,就怕一堆事情争先恐后找上门来,他也不能例外。
“话说回来,清铃君身陨却没有找到尸骨是什么意思?”青年把自己抱作一团,整张脸颊都埋在膝盖里头,声音也听起来有些模糊,“这样的话,或许……清铃君压根就没死?”
江鸾沉默了片刻,说到:“约摸百年之前,清铃君、逍遥仙人等名噪一时的修道者前辈受邀赴宴,落入筹办者的陷阱。那人也曾是名士,与清铃君等人都是故交,但那时的他已然专念邪道、走火入魔,企图夺他人灵力度于己身、助自己得道。那一战损失惨重,清铃君也不能幸免,被当胸一剑夺了性命。逍遥仙人去搬了救兵回来,却发现大战早已落下,整个涂原被烈火吞没,一切都已烧了干净。不知为何,所有人的尸骨或是遗物都寻到了,只有清铃君不见踪影。然而……谁又能在穿胸一击中活得下来。”
“原来如此……”黎鹇说话的速度明显慢了不少,气息也弱了下去,“只有清铃君的画像和牌位完好无损,红衣人,特殊颜料……会不会就是那个红衣人做的啊?不过,理由又是什么……凤钗?凤钗不该是女子戴的吗……”
这些话越往后听越像是睡梦中的自言自语,江鸾转过眼去,轻声劝到:“别睡,回去再睡。”
黎鹇又嘀咕了句什么,但那呓语实在是暧昧,他听不真切。
……把他晾在一边,自己呼呼睡大觉这种荒唐事竟然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发生了两次,江鸾已经不知道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来面对了。他要怎么办?总不能让他自己在这儿吹一晚上冷风,不说会不会受寒的问题,一个不留神掉下去了可是要受伤的。他在这里守上一夜?不行,这太蠢了。所以,办法只剩了……抱他下去?
沐浴着月光的男子喉头一动,抱着些期待定在原地,看他会不会自己醒来。然而青年最近一直没怎么休息彻底,再加上一壶酒几口就下了肚去,他不醉到昏睡又怎么可能。江鸾的话说到一半他其实就已经困了,瞪着两眼强打精神才没让自己在对方说话的途中睡晕过去。
“别走……”他咂了咂嘴巴,“陪我一会儿嘛……”
江鸾把他放到床铺上之后,本来是想立刻就把胳膊抽回去的,但这人不知梦到了什么,一边萦萦软语一边抬手抱住了自己的手臂。他只呆愣了一会儿的工夫,对方又蜷起了两腿,几乎把整个人都攀在了他的右臂上头。青年的力气不大,如果他想,他可以轻而易举地抽身而出,但他却没有那样去做,鬼迷心窍地保持着那个弯着腰的姿势,任对方搂着自己酣睡。
他是在睡吧?嗯,肯定是的。他忽然明白了青年一直在迁就着他,无论自己多想做某一件事,只要他不喜欢,青年便不去,而且没有一丝怨言。青年怕他觉得吵闹,怕他觉得自己不懂礼数,怕他反感自己表现出过分的亲近,怕他觉得不舒服。再说明白些,青年醒着的时候,如果没有十分的必要,是断然不会这样无拘无束地揽着自己的,因为他不喜欢与外人发生肢体接触,因为他们之间的关系还没有拉近到可以如此放肆的地步,即便他说,他想与自己亲近。
他怎么能让一个小辈这般迁就自己。像青年这般的年纪,上不用养老下不用带小,又没家国的责任等着他背负,应该正是放肆挥霍的时候,他却如此的懂事乖巧。话多确实是多了一些,但那又如何?他并不是在无意义地念叨,这就够了。
青年估计是真的乏得很了,彻底睡熟之后便动都不带动弹,他总不能去将人叫醒,于是干脆保持着上身不动、小心翼翼地坐在了床边。
黎鹇睁眼已经是巳时时分的事了。江鸾没有要求他几点必须起床,一般也不会去叫他起来。不过……这实在是晚了些吧?
他对于自己怎么回的房间没有半点印象,记忆就停留在江鸾讲完降凤山山火以后自己问了几个问题,再然后呢?衣服还好端端穿着,就是蹭得有些散乱,鞋袜没脱,发带也没解。什么情况?他换了身衣服,洗漱完了出了房门,巧的是江鸾也正迈出门槛。他那边刚想打个招呼,见了对方那副抱着右腕魂不守舍的憔悴样子,却让他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呃……”他瞟了瞟稍远处的衙役,确认没人注意到他们之后,才凑到了对方身边,犹犹豫豫地问到,“江叔叔,我昨晚……没做什么奇怪的事吧?”
江鸾心里一颤,语气尽量平静地打探他的意思:“……奇怪的事?”
“啊……那个……我喝醉以后似乎比较,‘自由’,说胡话啊手脚不老实之类的,听说还会跟人对话……”黎鹇只觉得丢人丢到家了,从对方的反应和脸色来看,自己肯定是对他做了些什么,于是,他愈发地慌乱起来,“我没想着一壶也会醉掉,还请江叔叔见谅……”
听完愣了一会儿,江鸾才摇了摇头,同时,也放下了胳膊:“……没有,你什么都没做。只是手臂有些酸痛而已,无碍。”
虽说这酸痛还是那一抱就是几尽一晚导致的,几近黎明,青年才把他放开翻身去了别处。面色不佳,也是因为他仅仅合眼了一个时辰左右。
“真没有啊?”黎鹇还是有点半信半疑,对方不会是因为碍于面子所以不告诉他吧……
这时,赵路却恰巧出现在了院子里面,转头看到了他们,便出声招呼起来。
见这位劳碌人的神色似乎轻松了不少,黎鹇立刻迎上去问到:“赵兄,案件可是解决了?”
“嗯,基本上吧。”昨晚又是以彻夜挑灯结束的一夜,然而山鬼之事的纠葛基本上都已捋清,赵路也确实是可以迎来一个短暂的休息,“我去换身衣服洗把脸,若是二位感兴趣其中经纬,早膳之后我便把秃树山的事跟二位简单说说。”
把自己折腾得那么狼狈,黎鹇当然要听。于是早饭过了,二人便围着圆桌等着赵路讲述。
“先从黑虎寨说起吧。”要讲的东西有些杂乱冗长,赵路简单理顺了一下思路,“黑虎寨本是占据了籍山的山贼,因为山下常有商队通过,便以打劫商车为生。这一片多连山,导致他们据点多且分散,我们去剿了这个,他们便逃去另外一个,总见不了成效,正所谓是狡兔三窟。”
“从这里经过的商队大多是运茶叶、香料和药材之类,少有金玉宝物,他们劫了回去,若是不转手贩卖便没有多大用处,卖也卖不了太多钱财。约摸半年之前,忽然有人声称秃树山上有山鬼出没,还有数不清的魑魅魍魉,他们便动起了歪主意,打算趁势大捞一笔。”他继续说到,“那人是个半疯,逃回来以后一会儿喊叫山鬼鸟首似蜂、半人高矮,一会儿又说它面蒙白布力大无穷,而山腰则有百鬼拦路、抓着他不让他走。众人听了,也没几个信的,都当是他犯病胡说。有两三个胆子大的去看,虽未能见到山鬼,却也都被那群魑魅魍魉吓了回来,附近的人这才发现,秃树山是真有蹊跷。”
“接着,这事便被那伙山贼听去,商量着趁机作案。寨主高云体格最为健壮,于是他脸蒙白布装作山鬼,手下们有的演村民有的演道士,散布山鬼发怒、只有供奉女子和财宝才能平息灾祸的谣言,百姓将信将疑,他们就趁夜色换上白衣涂着白脸放火烧田、杀人牲畜、偷盗钱财,还往河里倾倒鸡血吓唬村民,假装这是不进行供奉的报应。没过几天大家就怕了,抓了个流浪姑娘跟钱财宝物一道送上山去,这样,他们便彻底进了山贼的圈套。贼人们甚至把主要的营寨顺着山脉搬到了秃树山上面,还遣了不少喽啰下山,制造黑虎寨完了的假象。”顿了半天,赵路才说了下去,神色说不出是什么意思,“总之就是,老百姓不照办了,他们就搞些破坏让其听话。送上山去的女子们都已在他们的老窝里寻到,有几个……疯傻了的,其他的虽无大碍,但精神上也受到了不小的创伤。只能说……好在是还有条命在。”话到了这里,他突兀地笑出了声,神色颇有些忍俊不禁,“说起来,那高云似乎是被你吓得不轻,现在还是迷迷糊糊的。听他那话,好像是对你由衷地动了心思,结果没想却是个男人。”
“这人眼睛有毛病吧?”听了最后几句,黎鹇的表情那叫一个扭曲,“就我那扮相,动真心思?”话音刚落,他忽然面露尴尬地搓了搓两边胳膊,悄声提醒坐在旁边的江鸾,“那个……江叔叔,您收着点,有点冷。”
江鸾这才铁青着脸色把倾泻而出的寒气收了回去。
“二位和好了?”赵路刚刚就觉得这俩人比起前几日似乎和谐了些许,见青年开口跟他说话的语气并无异常,他的心里也不由得松了口气。
“那是自然,”黎鹇笑靥如花,“我们关系可好了,说开了就翻篇,是吧江叔叔?”
江鸾应了一声,手臂又忽然有一瞬酸麻。
“那山上那么多鬼怪,真亏他们能在山上呆得下去。”此时的黎鹇依旧不知道自己究竟对江鸾做了些什么,于是,便将话题引了回去,“山上那座庙里头供的是句芒,根据记载这应该也是位神君仙君,信者不少,庙怎么破败成那个样子?”
“先说那些鬼魂的事吧。如江兄所说,它们是被一个奇门遁甲之术引过去的,而那个阵法目前还没有找到可以破解的能人,功能也不得而知。那些鬼魂成了屏障,为山贼挡住了人们上山调查的脚步。据那几个道人所说,高云身上阳气极盛,妖邪不侵、妖术不侵,所以那些盘踞的鬼怪不敢近他的身,才形成了那样一种百鬼退避的场景,他也能自由在阵中穿行。”赵路从怀里取出一张残破的旧画,一边把它展开边跟两人解释,“另外,听说秃树山确实供供奉句芒,不过是许久之前的事了,那个时候,甚至有人目击过疑似句芒的身影。那个时候山上还不是这般光景,甚是富饶。从某一天开始,这座山忽然便成了现在的样子,句芒再没有出现,那片诡雾也逐渐聚集起来。从那以后便不怎么有人敢上山了,香火旺盛的神庙也逐渐荒废。”
“突然变成了这样……”看着泛黄画布上那位手执折枝的年轻山神和他身后的树木生灵,黎鹇不禁在心里感叹世事的无常,“是发生了什么吗?”
“那便不得而知了。”赵路摇摇头,“至于拆解阵法,我这里能接触到的道者都无计可施,江兄可有推荐的人选?”
江鸾思考了一会儿,答到:“虽说不是专攻此事,但是,或许听竹兄会有办法。我问一问。”
“荼家主?因为这般的小事,这样好吗……那,那便麻烦江兄了。”赵路一喜,脸色又好了不少,“二位接下来要去哪里?”
黎鹇望了望默不作声的江鸾,代他做出了决定:“去降凤山。”
江鸾一怔,片刻之后柔和了目光,轻轻应了一声。
师门刚遭了那样的灾祸怪事,青年料想,这人就算表面上再怎么平静,内心定然也是极度担忧的。这种情况下,无论去往哪里心里肯定都拧着一个疙瘩,那不如把惦念的事彻底解决了再说其他。再说,虽然这话听起来有点奇怪,他确实对这场山火的前后经纬有几分兴趣。
搞鬼的究竟是谁?山上真的藏着谁吗?谁有那么大胆子、那么大本事,长居禁区又不被人发现?会不会是画上那个红衣服的人?那个人与清铃君、或者说与整个降凤山又有什么关系?
一切都是谜。然而,他却感觉这些谜团正若有若无地吸引着他的心绪、令他怎么也不能忘怀,就宛如……命里定了该他一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