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习习，鸟知归（志怪）》四次元星人KKK

45、第十四回 心有愧（1）

　　事情怎么成了这样。
　　江鸾侧坐在石床边上，眉头微皱地望着旁边面色痛苦的青年。都是他不好，都是他无能才造成了现下的局面。但凡他能再多坚持上一时半刻，撑到带着青年逃离密林，对方也不会重伤到昏迷不醒。
　　两人本来都做好了前去降凤山的打算，动身那天，却又有麻烦找上了赵路。近来，郡里出现了一伙邪教，以双翼黑蛇作为图腾，用促人得子为回报，骗取百姓入教扩大规模。不知原因地，周围的村子被不孕困扰，两只手就能数过近几年新出生的婴孩的数量。这个组织的出现可说是正好解救了他们，短短半个月里，就有近十家传出了喜讯。由此，加入这个团伙的人也一个一个多了起来。赵路察觉不对，把这些话与江黎二人一说，他们也觉得蹊跷，就决定帮他前去打探一番。若是没有不妥，那大家都能放心。赵路先托人打听了一下，那人说，如果向那个组织求子，不久便会有一位着黑裙戴蛇冠的窈窕女性上门送给他们一种香料，要求他们行事时在房中点燃，有催欲促孕之效。发现了他们的据点之后，还发现了一座黑蛇雕像，似乎就是那双翼黑蛇的图腾。
　　听了这些，黎鹇的状态就变得非常奇怪，整日整夜魂不守舍，喃喃着什么“非去不可”“必须要去”，问他原因，他又说不出来，只是瞪着两眼异常不安。这种表现直到两人亲眼看到那座雕像才好了些许，江鸾没觉得什么，青年却像是懂了什么一般，比起平时要更加的严肃寡言。怕他是受了什么影响，江鸾询问了几句，对方的反应倒是毫无异常，他也便没有放在心上。
　　正在他们蹲守的时候，他们看到那个赵路描述的蛇冠女子手执一只细颈小瓶倾倒了什么东西在雕像头顶，接着，就见周围忽地卷起了一阵刺鼻腥风，那雕像竟然也缓缓地动了起来。他没让青年看到后面发生了什么，当无数黑蛇涌出笼子淹没女子腿脚的时候，他便捂住了青年的眼睛。空中是可怖血月，地上是涌动蛇潮，耳边是沉沉吟诵，满眼都浮着一层红雾，肺里全是腻人腥甜。他不想知道蛇潮里面正在发生什么，他唯一确定的是，这般疯狂不堪的画面绝不能让青年看见。青年不想一味被他保护，可是他下意识就会这样去做，他不想明明能保护他人却任其受伤。
　　结果，他还是没能做到。屏息凝神了整夜让他再也撑不住疲惫，底下的蛇群一散，他便彻底失去了意识。记忆中停留的最后一个片段是自己从树冠中跌落下去，之后的情况虽不得而知，但看了眼下的情况便能轻而易举推断出来——
　　青年为了救他以身护他，砸出了如此重伤。他也许有机会逃跑，却跟自己一起被捉回了这里。都是他的错。
　　“仙长……”
　　他的目光还黏在青年的身上，凛然灵剑却瞬间穿越了整座石室，深深扎进了墙壁之中。
　　浑身灰尘的女子无视了插在颈侧的长剑，站得笔挺继续跟他说话：“我们无意伤害二位，还请二位听连华一言。”
　　江鸾没有回头，却也没有回头看她。他刚才掀开青年的衣领察看了一番，底下的皮肤淤青一片，不用怀疑，骨头内脏定然也是伤痕累累、脆弱无比，这样的伤势之下，他不能盲目搬着对方逃离。
　　“地室简陋，还望二位暂且将就。已经吩咐了他们准备草药，上了药之后，公子便能快些痊愈。”连华直直地望着那个冷硬的背影，并不靠近，“等公子醒来，杀剐都随仙长。”
　　“……他什么时候能醒？”
　　“我不能保证。公子异于常人，这般的伤势不会要他性命。”
　　闻言，江鸾偏了偏头：“这是何意？”
　　连华向他解释：“公子神佑，命格强韧，对于灵力的掌控也远超凡人。如果仙长是在带他修行，想必该有所体会。”
　　确实。青年的潜力可以说是让他震惊，领悟得又快，虽不至于称之“举世奇才”，也是难得一见的适合修道的人。如果善加教养，名动天下、振兴黎氏都是轻而易举的事情。这个女子究竟是何方神圣，竟然不加试探就能察知青年的实力？
　　那半蛇之人还在角落里蜷缩着沉睡，江鸾一时半会儿也不想招惹：“你想让我们做什么？”
　　“仙长敏锐。”连华弯起嘴角，笑了一笑，“公子醒了之后，我再向二位解释详细。我可以向仙长保证，我们的目的不会危害他人，它只是一个多年未竟的心愿而已。直到事成之时，我们都可以保证二位的安全。我的灵力可以促人恢复，如果用其他的手段医治，哪怕是不计成本地使用灵药，他的伤势也要半年之久才能痊愈。其中利弊，仙长应当十分清楚才是。话是这样说……即便仙长真要带他逃离，我们也不会阻拦。全凭仙长决断。”
　　石室中寂静了许久之后，江鸾收回了灵剑，也收回了目光：“你若食言，我必取你性命。”
　　“多谢仙长成全。”连华对他无比郑重地施了一礼，弯下膝盖坐回了原处。
　　江鸾不敢去妄加碰触，只是直直呆呆地望着青年略显清瘦的背影。地室中连点呼吸之声都听不到一丝，眼前的青年更是没有丁点生气，他趴在那里，脊背几乎没有起伏。究竟什么时候可以醒来，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康复……
　　“饭来了！！”经江鸾一瞪，端着小案的教徒瞬间怂了半截下去，“看……看什么看！快死了还那么硬气！！”
　　关住他们的只是普通的铁门，如果江鸾希望，他可以立刻打破牢笼逃脱出去、把这群邪教清剿干净。青年的安危是他此时唯一的束缚，为了不让青年再次受到伤害、乃至耽误痊愈，他才愿意暂时压住怒火老老实实呆在这里。
　　这个剑拔弩张的时刻，连华及时走了上来，从小窗里接过了教徒手中的案盘：“药材只有这些？”
　　“暂时只有这些，剩下的还要再行准备。等等吧。”教徒又瞟了面色铁青的江鸾一眼，对女子不满地抱怨，“这些人为何还要留着？要血精和灵气的话，随时不都可以，还偏得留到月圆之夜。我看这男的不是善茬，早吃了了事。”
　　“伽龙才刚刚苏醒，心智不全，现在过度喂食，很有可能彻底超出控制。”连华淡漠地跟他解释，“药材还要麻烦各位。灵药越是充足，越能使他安定。”
　　“唉，知道了知道了，我们尽快。”
　　教徒锁上小窗走出视线之后，连华才托着满满当当的小案来到了桌边，轻声对江鸾说明：“刚才字句不过借口而已，仙长无需紧张。”
　　江鸾无言，依旧垂眼望着一动不动的青年。
　　“药膏调好之后，便由仙长来上吧。涂抹的时候以灵力为引，会好吸收一些。”连华将肩披的长袍简单一系，又将研钵药材之类的拿到外面，才把只剩餐食的小案端给了他，“等待的这些时间，仙长不妨吃些东西。即便是仙长，也已经昏睡一天没有进食，撑不住的。”
　　“不碍事。”
　　江鸾答得斩钉截铁，她也不好再劝些什么，只好把食案放回了桌上：“我把它放在这里，如果待会儿仙长饿了，再用无妨。”
　　说完，她便把满桌的药材往旁边推了一推，收拾出一片地方做起了活计。随着她的切削和剥弄，浓郁的药味儿逐渐充盈了整座石室、逼得人站不住脚，江鸾却宛如化作了石像，坐在原地动都不动，单纯地凝望着青年的脊背出神。
　　调药并不需要太久，反而是控制调和药效的灵力十分困难。多一分便破坏药材，少一分又无法将药力充分引出，最后，连华不得不靠着墙面才能站在那里。她本就不剩什么力量在身，恢复得又缓慢异常，一天多的时间，她的灵力才回到一成的水平。不仅如此，她已经沾染了魔性，要在这样的身躯里淬炼出最为精纯无垢的部分用来制药，几乎就是把她本人丢到炉里淬火。
　　而江鸾也被这股奇妙的力量引回了心绪。那一晚，他能感受到的只有邪恶血腥的气息，按理来说，被那般的魔气吞噬数个时辰，不可能没有丁点影响。这也可以从女子眼下的状态中看得出来，她在拼尽全力压榨自己的“神性”，那些被她舍弃的部分徘徊在她的脚边、最终又顺着腿脚被她吸纳入体再行利用，而她甄选而出的那一星半点则飘入研钵、与药膏逐渐融合。她究竟是什么身份？荼氏也擅长医治之术，可他们的灵力似乎有着什么本质的不同。如果硬要形容……大概只有一个“生”字可以形容。沾我甘露，万物复生。
　　“……好了。”这样说着，女子却仍然没有收回手去，伸向药钵的手指也还在不停颤抖，“麻烦仙长将他的衣物褪掉，再给他盖好被子。地室里冷，别让他受了凉气。”
　　褪掉衣物……江鸾盯了他的腰封半晌，抬手拉住了他的衣领。不对……若是这个样子，腰上就涂不到了，还是得给他解开。于是，挣扎再三，他还是小心翼翼地托起青年的腰胯，将他的腰封慢慢拆开，然后扯松衣带衣襟。他不禁担忧，万一青年的骨头折了，又被他们碰得错了位、长不好可怎么办？他可帮不上一点的忙……还是要赶紧找郎中才行。
　　“……”这脊背本该是无瑕如玉，竟因自己变成了这般的可怖，他望着那片青紫，下不去手触碰。
　　“带二位回来之后，我窥探过了，公子更多的是内脏受损，骨骼并没有太过严重的伤势。内脏的损伤好养，而那些骨头的裂痕即便是用药也要大抵两个月时间。”终于缓过来了一些，连华低垂着脑袋撑起身子，把装有药膏的研钵拿到了掌中，“分别的时候我会尽可能多调几罐，让二位带着回去。”说着，她缓步来到了江鸾身边，把药钵往外一推，“这些大概能用两次，今天涂上一半，明天再涂一半，涂抹的时候辅以轻微的按摩，完全吸收为止。上药估计要花一个时辰，若是仙长累了，便请随时唤我过来。”
　　江鸾点了点头，接过药膏转回了青年那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