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烈的拉斯特》影月之霜殇

172、（一百七十二）偏轨

　　难以置信，教皇厅首席高阶神殿骑士似乎真的，生病了。

　　明明寒冬已去，初春到来，伊萨克感觉自己的身体和灵魂显露出疲态和类似于凡世生命那样生病的病态。非要形容，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就是——可能类似于人们的重感冒吧。

　　教皇厅内阁与上层非常惊慌，有人甚至怀疑是某些嫉妒与居心叵测的幕后阴暗者对首席武官施展了非常强大的诅咒，强如先驱者伊萨亚斯这样的存在，可以全年无休地工作，况且还有塔莉萨殿下长久的祝福庇护，怎么会生病呢？教皇伊恩亲自尝试了高级净化术，却毫无效果。伊萨克劝他别白费力气，不是什么诅咒与恶意陷害，这种事以前也有过，自己会好的。

　　通过魔力链接，以及星界天使的监测，苏赛塔、瑟莉斯拉得知他生病被准假的消息，出于担心，自然会前来探病，思忖着这事真稀罕，图图利老爷子和琉赛亚同样跟着去了。

　　或许是值得信赖的存在纷纷前来，伊萨克的精神好了不少，他似乎没那么疲惫和倦怠，至少不会总想躺着，或者裹着被子窝成猫团。

　　“第一次因为生病得到这么多的探望和关心，忽然觉得好幸福呀~”

　　这份幸福感不假，但老萨满还是掐着指头算了算，神情严肃，仿佛是参透了某种深暗的真理：“……或许是星球的运行到刚好达了数百年中的‘极-远日点’。”

　　“怎么说？”显然其他三个人是第一次听这个说法，既然老爷子是货真价实的死神，说出来的话自然很有分量。

　　“‘太阳魔女的从骑所受的祝福与太阳有关’，此话并非虚言。以前你之所以活蹦乱跳，是因为骑士所效忠的主君在，主君在离开前给予你非常多的祝福，以她的言灵为凭，祝福与太阳息息相关，一旦到了远日点，祝福会不同程度地受到一些削弱。所以你才会‘生病（虚弱）’，就这么简单。”没有破誓的骑士，从誓言与祝福中获得的庇护是很强的。

　　大家听了之后，约莫是松了一口气，原来如此。

　　“运行到极-远日点的一个循环大约数百年一次，难怪才过去的严冬会这么夸张。老爷子你的意思是，今后的百年，冬天会越来越好过？”瑟莉斯拉的疑问同时引来了守护者的聆听与注意。

　　“大抵如此，最难过的一个冬季暂时应该是过去了。但不意味着接下来几年的冬天就会过得轻松，诸位尽力而为，减少因灾死亡的损失吧。”

　　伊萨克回忆起自己在阿坦城见到大雪时说过的话，四百年没见过这么可怕的雪了。果然，一语成谶。

　　老爷子则是从自己刚刚析透的原因中联想到更深层次的东西——星球运行到了极-远日点，意味着星球与太阳的联系到了相对最为脆弱的时候，说不定自然灾害或者其他灾难会更加频发，大家的日子都不会太好过……死神的权限能挽救一些在死亡边缘挣扎的生灵，但卡尔玛深知，自己一半以上的权能都要负责运行冥域的正常运转，自己对于地上和生者的世界，干涉之力是有限的，保死没的说，大面积保活，就要看具体情况。

　　瑟莉斯拉这孩子，想要重新开始一段人生，维持现状的自我，不是不可以，只是，若她能觉醒身为太阳魔女的全部力量，能救下的生灵应当会更多……算了，怎么能像上辈子一样，将这些责任非要压到她的肩上不可呢？

　　老爷子如是想着，却瞥了一眼旁边较为安静的，相对话少的白骑士。

　　眼前的青年，或许会比瑟莉斯拉的影响力更大一些，击败六柱魔女令其一战成名，侍奉于他的元素领主们若是铺出去，所到之处将无不臣服。举例，若是更多地方的生灵们愿意大兴土木并虔诚祭拜那位司职火焰的元素领主，冬季再度来临，它将是无冕之神，或者达到南方洛阿神灵那种半神的程度。

　　身为死神，亦会感到些许威胁。不过，想来此人受到伊萨亚斯节制，亦有求于瑟莉斯拉，倒也令人放心许多。尽管这名人类青年身上还有着许多看不透的神秘，倒也不着急去揭开谜底。

　　探视过伊萨克，老爷子不是特别担心，既然是经历过此等症状，相信过不久就会好起来的，至于瑟莉斯拉与白骑士商量轮流过来查看伊萨克的状况，适当给予照顾，他没啥意见。毕竟，伊萨亚斯作为可靠盟友，至爱侄女的密友，得到自己认可的超越者，是真的很重要。这么多年下来，慢慢地也算成为了忘年交一样的老朋友。

　　出于恶趣味，死神卡尔玛写了封信，委托机械星仆斯黛拉，投送到了古神的书桌上。

　　傀儡国王对着突然出现在自己桌上的信函感到诧异，当他拿起黑色的信封看了又看，翻过来，信封背面封口处微微闪耀着死神的亡龙骷髅徽记时，右眼皮当即就不受控制地跳了起来，心想，准没好事。

　　信很简单，就一个意思：你的首席从骑生病了，你知道吗？

　　萨塔亚曼图斯第一反应是想撕了信——你跟我说开什么玩笑，它病了？它能病？对塔莉萨的相思病又犯了我还愿意信。那种类似凡世生命虚弱不堪的样子，唔，完全想象不出来啊。

　　介于死神这个老小子从来打趣却没扯过谎，古神扪心自问，这么多年放养了首席从骑，的确是连人家在外风餐露宿过得怎样就没咋特别上心过，卡尔玛那看似轻飘飘的一句话，竟然令自己有些心虚。

　　于是召来恩底米亚，将这件事告知，恩底米亚听闻也是吓了一跳，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所幸神之子是相当务实的存在，它深知有些事就算再难以置信都有可能是真相，伊萨亚斯叔叔虽然很强，大陆上应该是没有敌手存在，偶尔偶尔生个病，也不是完全不可能，死神卡尔玛是与父神同样古老而威严的神明，应该不会用这种事来开玩笑，听语气不像是特别严重到要托孤那种。

　　……虽然这种想法稍微有一点对导师大不敬呢。

　　为了宽慰父神，外加自己身为弟子的责任和义务，恩底米亚提出要去探望，即便踏入教国的国境会给自己和伊萨亚斯叔叔带来很不妙的处境。它转念一想，上次从绯红魔女那里离开的时候，不是死缠烂打外加付费成功索要了联系方式么？

　　有了那些从异界蛛魔手里缴获的战利品，想要见面不是非得要在教国的地界。

　　萎靡不振、畏寒这种特征不需要在人类拟态的外表基础上特别明显，恩底米亚凭近距离的魔力探知能大体确定导师现在的健康状况，若是给精神和健康状态用一分作为评价的度量衡，那么伊萨亚斯现在就是五分之三的状况。恩底米亚反复打量，它认为伊萨亚斯叔叔应该……不是装的，因为它想不到赫赫有名的先驱者要装病的理由，贪图老情人和最重视的弟子的照顾，说出去不符合伊萨亚斯的性格。

　　白骑士给它讲了来自死神老爷子较为权威的原因，恩底米亚知道自己不该笑，但还是有一点想，幸好憋住。

　　“……既然太阳魔女不宠爱您了，要不，还是跟我回父神身边去吧？”

　　“你的父神可爱你了，一百年里只让你最多出来玩二十五年，其余时间都要求你必须闷头睡觉，你开心不？”抱着瑟莉斯拉特制的暖宝宝魔力玩偶，裹在厚家居服里的伊萨克嘴角一弯，立刻反讽回去。

　　玩，那能叫玩吗？每次出来都是批不完的奏章和文件，各地视察，加班是常态，火线救急也有，刚刚过去的这个冬季忙得头都要变成五个大，要不是父神设计绑来和引来三位大能，国内局势只会更加复杂和糟糕，说不定开春就有地方势力想要试着造反玩玩，国内各地对王室治国理政的能力会更加质疑。

　　“您明明知道，就别戳我痛处了。”

　　“与阿格里尔那边的顺利交割，让教国国内产业链危机得到缓解，他托我向你表达真诚的谢意。”

　　“彼此彼此，能顺利完成大家都满意的交易，国之幸事。这也算是敌国之间难得有的一点可贵信任，多亏了您是双方都能够信任的中介人。”

　　“你满足于现在的状况吗？”

　　“您是指交易……贸易方面？”

　　“这可以是一个契机。如果双方愿意重开互市，列举互通有无的商品清单，我可以试着说服教国和拉克索王国先开正式贸易互市的头。虽然……我感觉这很难。”不是因为首席高阶神殿骑士的面子问题，而是大国国内诸多复杂的势力，想要他们心悦诚服地接受“可开互市”这件事，并不容易——伊萨克对此不想强求。

　　“那，何不试点呢？”恩底米亚用魔法投影出北方大陆（阿芙塔格罗）的全境，手指扫过那些环绕着大陆的岛屿们，“无主之地……特别是一些远离大陆的岛屿，只要克服了传送的问题，收集彼此的交易意愿，那还不是小菜一碟。当然，最大的前提是——要将正常的互市交易‘除罪化’。”

　　恩底米亚提到的这个，主要还是要得到双方教会的一个关于“与异教之国交往”的专门特赦令。至少目前官方最小幅度交易必需品在龙谷进行这件事，就是有特殊豁免的，只是需要将豁免扩大一些，允许民间有资质的商会加入进来，该抽税抽税。

　　“限定地点，限定税率，所有合法的、不在国家管控范围内的普通货物，都可以互通有无。我会回去游说教皇厅和王室，尽快给你一个答复的。”

　　即便教皇厅位高权重的首席武官这么说，最好的情况，能在明年开始实施就算是谢天谢地。从择地到动土，制定较为完善的规则，打通上下关系令大家理解并接受，都不是那么容易的。饭要一口一口吃，工作要一步一步来，当心步伐过大，扯到蛋。

　　瑟莉斯拉已经将前期工作做好，拉克索王室已经有所准备并非常期待，等待着教皇厅的答复，以及准备一个合适的互市地点。龙谷边境着实远了一点，绕到了教国的地界，官方政商的每次前往都不是很方便。

　　她做好了一个企划书，准备营建海丰堡，将其作为拉克索王国的对外贸易互市试点城镇。然后用这个去游说王室，待教廷的豁免许可下达后，给自己互市指定的特别批准。哈，修完德斐茵的法师塔，就得在冷泉要塞和陌暮新村之间择地开始大兴土木了。

　　为此，瑟莉斯拉拜访了炎誓家、岩怒家以及碧岚部族，说明自己的需求，他们答复的情况比预想的要理想——正巧三大家族/部族在寒潮期间都收留了不少从小村镇前往大一点的城镇讨生活的流民，除了灾后返回家园的人，有些是有迁移意愿的，从里面筛选出可以迁往新城镇的自由民，是怎么都足够。瑟莉斯拉前期不需要很多，一千人足够，毕竟要考虑到主粮消耗和各种用度。

　　阿塔洛斯元帅对于恩人的开口自然是极为重视，他派遣擅长人事和调查的下属去流民中询问和登记，将对恩人有用的家户全部登记造册，并组织到一个地方暂居，随时听候调遣。炎誓家族在王国北境除了德斐茵和雨燕城几乎没有其他隶属的势力，能在恩人的地界上站稳脚跟，非常值得尝试。

　　岩怒家则是为了更好地顾及附近三个有隶属关系的要塞，希望改善他们的生活条件。

　　守护者苏赛塔则是希望自己的部族势力能更好地以此为据点，在条件艰难的王国北境闯出一片新天地，并且与泥炭藓群岛和更北的断魂海角港口形成直线式连接，以后做进出口贸易更加方便。

　　正当绯红魔女徜徉在自己的新城市和新城堡的构想里快乐幻想，贴心的机械秘书提醒她，有一件挂在日程表上的事——灰岚家家主大宅里的一出“大戏”快要到精彩的地方了。

　　女仆玛琳娜的预产期被估算得很准，半夜，阵痛让她周围围满了大宅的仆从，整座宅子里的仆人们几乎闻风而动，族中守卫们把持着大宅的各个出口，某种意味上的严阵以待，地位略低一些的仆从们烧水、搬东西，准备好产房，主母则指挥着女仆们将亟待临盆的玛琳娜转移到产房。

　　刚睡下没多久的路德维恩被吵醒，他心里清楚是怎么回事，知道自己帮不上忙，却也穿好衣服，屁颠屁颠跑到老头子眼前去晃，假惺惺地表达关心和期待。看在养子态度端正的份上，结合喜悦即将降临的殷殷期盼，家主古斯塔沃没给他脸色看，只是以一种夙愿已了的表情，喃喃自语着家族有后了。

　　路德维恩嘴上敷衍地附和着，暗自冷笑道——是呀，家族当然有后，只是不是你的直系血亲而已，鸠占鹊巢了都不知道的傻老头子，你作恶害人的报应已到。狮鹫军团的团长下意识眼神向窗外的房顶飘去，他不确定想看热闹和乐子的场外观众现在找到了合适的观景位置没。

　　产妇初次生产时的痛叫隔着一座宅子的距离都还能听到些许，路德维恩心中本来是有些同情和怜悯的，一想到这孩子是“堂兄”的子嗣，瞬间又没了心情。能抓住家主夫妇逼迫长公子制造子嗣这个机会，将未来的家主之位收入囊中，这种见缝插针的本事直教人佩服不已，不愧是那个人渣能干出来的事。

　　自己接下来最重要的事，就是验证孩子的生父是谁，只要确定了百分百不是兄长的子嗣，那么接下来灰岚家的大戏就要开启一连串精彩剧集。

　　陪着家主等到天明，产妇所在的宅子发出激动人心的呼喊，家主古斯塔沃听到欢呼声后激动地大喊，太好了太好了，快，我们去看看！

　　昏昏欲睡的路德维恩揉了揉眼睛，跟随在家主身后，快步走向新生儿所在之处。

　　一大早上，太阳初升，灰岚家大宅沉浸在无比欢喜的氛围中，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比迎接新年更欢欣的神情，大管家老早就准备好了礼物和酬金，分给每一位仆从和守卫，领到钱和礼物的精灵们纷纷说着吉祥与祝福的话语，捧得家主夫妇心花怒放。

　　瞥了一眼大宅角落的那口上次闹鬼后再也没用动静的废井所在之处，为了避免晦气，早就拆掉填平，又找了主教亲自前来再度净化，主教自己都疑惑地反复确认，没有什么幽灵鬼气了啊？用得着这么大张旗鼓的……算了，看在酬金的份上，认真办事，拿钱走人，问心无愧。

　　他知道那档子破事，贵族圈里都知道，只是互相懒得拿这事硬杠。反正有愧的也是灰岚家。

　　初生的婴孩被包裹起来，正是路德维恩赠送的受祝福的精美裹布，是个男孩，所以古斯塔沃夫妇才能笑得合不拢嘴，沉浸在血脉有后的幸福与欣慰中不可自拔。

　　路德维恩看着他们的神色，突然心中感到一阵刺痛。他又记起兄长所遭受的苦难，非人的折磨，兄长在之后的会面中诉说如何被那些压榨自己的女仆嘲讽，活像是家族庄园里的牲口……自己潜心半生钻研牧养，结果到头来确实自己的报应。

　　……一切只是为了制造出更适合接任大家族族长的人选。

　　这些失心疯的父母，良心喂了什么，才能将亲生的长子当做延续香火的工具，抹杀他的自由与感情，将他往疯癫的道路上逼迫……那么好的一位兄长，这座大宅里少有的正常人……

　　幸好兄长已经离开了这里，一座疯人癫狂庆祝的疯人院！看似疯了的那个人才是清醒的。

　　忍耐住心中的不快，出于表面功夫，作为这孩子的“亲叔叔”，未来要“辅佐”他的存在，当然要去抱抱，以显示对兄长的思念与牵挂。

　　他懵懂且笨拙地接过襁褓，在女仆们小心地指导下，终于抱对了孩子，半分钟内，路德维恩仔细地观察孩子的面孔，虽然这婴孩的脸比起大人来说要抽象一些，不过还是看出，从五官上很难联想到自己的兄长。

　　渐渐地，他的脸上生出一种“遗憾与疑惑”的表情来：“怎么……不太像啊……”

　　“说什么呢！”这句纠结的呢喃被家主古斯塔沃听进耳朵里，立刻皱起眉头，不悦地盯着路德维恩，又一把从对方手里抢过襁褓，自己当做至宝一样小心抱着，“孩子小，五官没长开，很正常，以后会和他的父亲一样帅气，好看！”

　　“抱歉，可能是我太想念兄长，忍不住对比了一下……”这道歉基本等于没有。

　　此话一出，围成一团的恭贺的人群里，某些仆人的脸色立刻变得微妙起来，他们的鼓掌叫好自然言不由衷，或许他们猜出其中有猫腻，猜到这个孩子有概率不是大公子的种，可这不是一介仆从应该说出来的，想要在大宅里继续工作，想要得到更多的赏赐，顺着家主夫妇的意思去做就行，未来谁继承家族，血统正还是歪，又有什么关系呢。

　　有仆从将路德维恩这句声音不算大的质疑，传到了灰岚家旁系亲属维修斯的耳朵里。
　　“不愧是跟在大公子屁股后面追的小屁孩，连婴儿的相貌都如此确定不像大公子。”

　　仆从低声道：“大公子不孕不育这件事，只有家主夫妇不愿承认，他们一直都认为犁不好地是地太硬，不是牛的问题。”

　　“结果是，换一头牛就行了。”维修斯嗤笑到，“文弱书生的种子太弱，古斯塔沃那老头从军半辈子，怎么会生出那种弱不禁风的儿子，灰岚家的军队还得靠一个抢来的孩子来主持最为重要的空军，真是丢大脸。”

　　“可，维修斯大人，若是二公子一直质疑这孩子的正统，怎么办？”

　　“他的质疑没有意义也没有论据。”对此，维修斯不以为然，心想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外人也敢来质疑家族的血缘问题，“伯父他们想要的只是一个继承人，一个名义在他们血脉延伸基础上的家族工具，以伯父的年龄与精力，主持家务和军务再有个五十年不成问题，足以将继承人栽培稳固。即便真有一天查出来不是他的亲孙，他也只能打落门牙往肚子里吞，灰岚家的家主一贯都好面子嘛，其他族人和长老则会苦劝——你都养了这么多年了，再怎么也是灰岚家的血脉啊，云云。至于路德维恩？他除了老老实实辅佐那个孩子长大并继承家业，并没有任何好的出路。识时务一点，灰岚家至少还可以给他养老送终。否则……”

　　他也没有存在价值了……维修斯恨不得二公子早点找个什么借口挂掉，那么自己就有机会递补上前，去接近和影响自己的孩子，让未来的家主唯自己马首是瞻。

　　横竖都是自己躺赚，赢麻了。

　　接下来的数日，路德维恩每天都会去抱几次那孩子，他的表情如初春的天气般晴朗，以阳光积极的姿态去展现身为“亲叔叔”的疼爱，仿佛已经认可了家主关于孩子五官还没长开的说法。令仆人们觉得有意思的是，身为叔叔的路德维恩仿佛有着特别的魅力，在女仆怀抱中还会哭闹的婴儿，接到路德维恩手里就会渐渐安静下来，发出咯咯的，可能是笑声的声音。

　　就这样，仆人们乐意让二公子有更多的机会抱着孩子，她们也能稍微偷偷懒，反正二公子会抱着孩子在中庭的椅子上晒太阳，说着一些可能是在对大公子说的自言自语。

　　路德维恩一直在等一个机会。

　　他的右手中指上的戒指是特殊品，绯红勋爵给的，说是能无痛采集少量血液，不会刺激到婴儿发出很大的哭声。前面演戏演了好几天，终于让这些女仆稍微放松警惕，降低了注意力，可要怎么才能做得毫无生息，天衣无缝呢？

　　就在这时，婴儿突然流鼻血了，路德维恩吓了一跳，幸好还是抱稳了孩子，慌忙将那点脆弱鼻腔渗出的血液蹭到戒指上，戒指很给面子地迅速吸入，发出除了佩戴者之外谁都听不到的“叮”的一声。

　　“他怎么了，为什么小孩子会流鼻血啊？”鼻血不会立刻止住，还是会缓缓流出，随即趁势装出慌乱和不知如何是好的样子，问女仆们孩子发生了什么事。

　　“可，可能是给孩子裹太多了，”迟来的初春，气温虽然迅速回升，对孩子还是会有些凉，因此女仆们会给孩子裹多一点，“或许又是补品营养过剩导致……还请二公子不要告诉家主和主母，我们会处理好并更加注意的。”

　　女仆们的声音有点微颤，估计是害怕因为照顾不周而受到惩罚。路德维恩哪管这是不是巧合，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于是心情很好，宽慰女仆们不要担心，自己什么都不会说的，你们照顾好这孩子就行。

　　接下来的几天，只要在宅邸有空，他都会去抱抱那孩子，慵懒舒适地晒晒太阳，孩子没有再流鼻血，一切十分正常，家主在大宅的落地窗后往中庭看着这一幕，心中甚是满意，认为这小子还是很识时务，心中念得兄长的好，或许又是因为征战在外，没能守住兄长，因此甚是惭愧……无论哪种，都对继承人的成长有利。

　　终于，装模作样的日子捱到了六月月中。

　　瑟莉斯拉接他到了舰上，他将在大宅发生的事情全部告诉了想听乐子的诸位，接下来，最重要的一件事当被履行，路德维恩摘下戒指，说那孩子恰巧流了点鼻血，应该能用。

　　瑟莉斯拉带他们来到了一处像实验室的地方，里面有些类似于魔导仪器的工具。

　　戒指中储存的约一毫升多一点的血被释放到无菌的玻璃器皿中。随即，伊尼奥·冬青用细针扎破自己的手指，将血液滴在了另一个无菌玻璃器皿中。随后，两个器皿被推进了仪器里——瑟莉斯拉说这是从暗黑船城专程租来的仪器，不仅鉴定血型，还能鉴定遗传基因，准确测出两份血液中基因的相似度，鉴别亲缘关系，它会公正客观到超出眼下社会文明已有的程度。

　　带着略微紧张的心情，路德维恩看着那台机器吐了一张纸出来，瑟莉斯拉接过，扫了一眼，就递给了他们。

　　上面用各种看得懂又不完全懂的文字术语，努力地向众人表达了一个事实。
　　两人的血型不一致。
　　遗传基因相似率低于98%。

　　“虽说血型可能受到母亲的影响，不一致的可能性不低。但亲子之间，遗传基因相似率低于这个数值，就基本可以断定为非亲生。即便如此，依旧检出了许多相似的序列……即是说，仪器判断这两个样本之间，有一部分亲族关系。而并非完全族外人的血混了进来。”

　　兄弟俩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我真是白受了那么多罪……”伊尼奥沮丧又难过地说。

　　老爷子宽慰地拍拍后背，希望他别再去回忆那段地狱般的日子：“你过去的家人们会因为那些恶行，而领受应有的报应。别太难过，孩子，你已经走向了新的一段人生。”

　　学者想了想，也是。没有必要再为自己的血而难过了。

　　路德维恩拿到这份报告，心里的第一份底气已经很足，遂热切地追问瑟莉斯拉：“如果我有办法拿到维修斯那家伙的血，是否可以同样来验证亲缘关系？”

　　“当然可以。”瑟莉斯拉点点头，“伊尼奥听到的女仆的对话，让目标真是无比清晰。其实，真相应该如我们所设想，八九不离十了。如果离了，那只能说明大宅里的纷争更加离谱。”

　　回到大宅，路德维恩与少数几位特别要好的仆役谈论起灰岚家对诞下子嗣的玛琳娜的待遇。

　　玛琳娜有几种选择。

　　一种是不要任何名分，生完孩子带到一岁之后就拿着巨款走人，从此天涯海角，各享富贵，与灰岚家、孩子，再无瓜葛。另一种是作为生母留下，只有生母的名分，不会是大公子的夫人，不享有明媒正娶的夫人的待遇，地位和待遇会比女仆好，照顾继承人的正常长大成人，至少可以听孩子尊称母亲。还有就是趁着家主夫妇心情好，被收为养女，地位在人类养女索菲亚之上，虽然不能被孩子直接叫做母亲，至少可以称呼姑母，视作母亲，光明正大地陪在孩子身边，抚养孩子长大，与家族一起共享荣华。

　　听说玛琳娜是选了第三条。
　　看起来是个贪心的女人，路德维恩在心中摇头，这种风险她也敢冒，是比索菲亚要大胆，可惜，索菲亚在这个家的地位又低了很大一截，是否日后可以看到这个为家族“立下大功”的女人爬到第一位养女头上作威作福了呢。转念一想，选第一种未必绝对安全，还不如在家主眼皮子底下讨生活，至少做个饱死鬼。

　　说到索菲亚……她不常回家，工作尽职尽责，回家来反正也会受到家里人上下的讥讽和轻视。可这次兄长的子嗣诞生，她不得不回家露面，送上礼物以示祝贺。礼物给生母一份，给孩子一份，索菲亚为此花了一笔积蓄，或许是还算贵重，玛琳娜没说什么，笑意盈盈地收下。

　　没过多久，还是有侍奉新“养女”的女仆在背后碎嘴索菲亚，比较两位养女的不同，嘲讽这个收养来的人类养女是个“赔钱货”、“不会下蛋的”……

　　索菲亚对此并不感到意外，她知道自己做不成摄政王妃，目前也没有其他家族瞧得上的贵族愿意接纳自己，更没有本事脱离家族，想要在自己购置的养老产业里一个人过生活，也很难变成现实。

　　远远地，路德维恩将她的难过与忧心看在眼里，嘴角微微翘起，心中有了一点新的计划。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