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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孽缘天注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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撞天婚,抛绣球,砸个良人入洞房。
念想多半是美好的,事实却是催人泪下的;先不说抛绣球的成本,便是就月香楼出身这一项,也会叫泰半有为青年却步;
思及此,小棠斜了眼问:“你若将来从良得了个儿子,可会叫他娶了我这楼里出身的姑娘?”
彼时,环佩摇着宫扇,斜倚在红木圈椅上,盯着她上下打量一番后,干脆利落的掷出两个字:“不会!”
小棠看了她一眼,冷哼道:“你这熟知内情的内人也不叫娶了,外头那些外人不是更为嫌避?”
“你实是想多了。”环佩站了起来,用手中宫扇轻敲了她一下,道:“娶妻当娶贤,我不叫娶你只是熟知你的脾性,这八抬大轿抬了你回去是侍奉公婆还是公婆侍奉你呢?!”
“我侍奉银子!”
环佩闻言忍不住噗哧笑出声,“你这么视财如命的,竟没为了它去卖身,实是难得!”
其实,已经卖过了!
虽然张了嘴,她还是很有理智的将那答案吞入心内;结果,这撞天婚之事就此不了了之。
月香楼是什么地方,是男人寻欢作乐的地方;楼里姑娘们也都是欢场老手,自不会留下那些风流种子,不过这夜路走多了,也会碰到一两个鬼的,当年的环佩算一个。现如今,楼里也还有几个十来岁的孩子,都是些个娘不问爹不明的,平日里就在后院帮忙打杂,偶尔也和小棠等人耍闹一番。
这日午膳后,院里这群孩子抓着她玩瞎子摸人。抓阄的时候孩子们做了手脚,小棠便成了那瞎子。一方四指宽的方巾蒙到眼上,即刻视物不能,向前平伸双手,她小心的四下摸索,周围有孩子们嬉闹的声音传来。
似乎一摘下蒙眼的方巾,就能回到当年的朱府。摸到后院里熟悉的石凳石桌,花开如云的珊瑚藤,高耸入云的银杏树……
漫无方向的摸索了一阵,总算逮到了一个人的手臂,耳边却不闻欢呼声,小棠心下疑惑,一把扯下眼前的遮蔽物,但见手下抓了个陌生男子。原来她不知不觉间早窜到了前厅位置,那些孩子竟是没一个出声示意的。眉头微颦,她放开那人,致歉后抓着方巾欲退下。
岂料那穿着一身八宝锦衣的男子,一把握住了她的手,涨红了脸道:“小生潘岳,敢问姑娘芳名?”
这潘岳是盐蔓当地的乡绅,家里颇有些资产,平日里也算得上乐善好施,只是形象气质略微有碍观瞻,大腹便便犹如怀胎三月,整个珠圆玉润的,似是一掐就能流出遍地黄油来。
小棠早知自己出身低微,故不是自视清高之辈,但这潘岳的模样着实叫她善意不起来,用力抽回自己的手,退开几步,垂了头道:“潘公子多礼了,小棠愧不敢当。”
“你叫小棠?!为何从前未见过你?”
眼看着那张脸又要贴上来,她忙不迭往后退去,边退边道:“这月香楼美女如云,我等庸脂俗粉,怎能入的了潘公子的眼。”
“不不,小棠姑娘过谦了!”说着,那潘岳又要去抓小棠的手。她已退到墙角,再无处可躲,在此千钧一发之际,鸨母出现了,扭着身子一把扯住了他的手,“呦,潘公子来怎的也不叫人知会一声,老身可早做安排。”
潘岳虽是脑满肠肥,却并不痴傻,没有中这声东击西之计,指着欲走的小棠道:“洪妈妈,今日里我就要这小棠姑娘了!多少银子,你说个数。”
“潘公子,这恐怕不成。”鸨母断然拒绝。
“怎的,怕我出不起这价?”他现下是吃了秤砣铁了心,因着面子问题定要一亲芳泽。
鸨母虽是笑容满面,拒绝的话说的却是不留一点情面,“哪能啊!潘公子自是家财万贯的,老身也断没有将到手的银子往外推的理,只这小棠实是与别不同。不是我楼里的女儿,是以,不成。”
“洪妈妈,你便不要给脸不要脸,为了个姑娘,得罪了我,可是没有好果子吃的。”见利诱无果,潘岳双手叉腰,眯了眼放狠话威胁。
“潘公子言重了,进门是客,我洪妈妈欢迎,这月香楼能开到今日,也还多仰仗各位的关照。不过——”鸨母言笑晏晏的说了一半话锋一转,道“若是怕人挑事,我也就不会干这送往迎来的生意了。”
月香楼之所以屹立欢场几十年不倒,除了姑娘资质上乘外,那些该打点的东西,她可是一样都未少过。区区一两个潘岳,还是不放在眼里的。到这份上,也就把话说绝了;潘岳一张脸憋成了个圆鼓鼓的红灯笼,只闻的进气不闻出气,对峙了一会,把袖子一甩,转身走了出去。
等他走了,鸨母才回身用手狠戳了小棠的额头,嗔怒道:“你这丫头,和你说了别往前厅跑,总不听,是不是嫌妈妈事不够多啊?好巧这是潘岳,还能应付,要是个把皇亲国戚的,看你怎么办?到时候,恐把这月香楼赔了都保不了你!”
“哪有妈妈说的这般严重!”抽了抽鼻子,小棠不服气的嘀咕;连那太子殿下她都不怵了,还怕这劳什子的皇亲国戚不成。
不过,这世上的事,就是无巧不成书的。皇亲国戚不一定满街跑,媒婆冰人倒是喜好大街小巷窜的;这边厢刚出了潘岳的事情,那边厢就有媒婆扯红线扯上了月香楼。
这与众不同的媒婆就是沈大娘,盐蔓方圆百里内知名的铁嘴,能把死的说成活的;便是当地望族陆家的小姐顶了个克夫的名头,也在她的巧舌如簧下招了个称心的上门女婿。如此见惯大风大浪的人,上青楼提亲倒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遭。
平日里,青楼窑子便是最受人唾弃的地方,可叹她接了这档子生意,便是受人钱财,不管心内如何,面上定是要和和气气的。见了小棠,便拉着转了一圈,嘴里啧啧称道:“小棠姑娘这般标志的美人儿,就是我看着也欢喜不已!那老话说的真真一点不错,英雄难过美人关,怪道这潘公子如此牵肠挂肚了。”
沈媒婆口里的潘公子,便是潘岳无疑了;若说小棠明眸皓齿勉强当的美人之名,那潘公子的形象气质和那英雄竟是一点边都挨不上了,狗熊或许更符合他。听着沈媒婆舌灿莲花的胡侃,小棠皱了眉打断:“潘……潘公子家中应是早有几方妻室了吧!”
一样是公子,和孤云公子比起来,这潘公子三个字便是羞于启齿的。
沈媒婆闻言,笑的仿似弥勒佛一般,轻拍她肩膀宽慰道:“小棠姑娘莫急,你这般模样,自是不屑给人做小的。这潘公子便是看上了你摸样好,也不嫌避你出身,愿娶回家做正妻的。你这一点头,潘公子定不会委屈了你,他那般家世人品,便是打着灯笼也难觅的。”
一席话说完,沈媒婆端起桌上茶盏灌了一大口。喝完茶,用帕子抹了嘴,再接再厉,“小棠姑娘,看你模样言谈,我也极心疼你,不妨和你说说掏心窝子的话。中听你便听听,不中听就当我年岁大了,话痨,别往心里去。这月香楼也不是啥清白之处,你便不卖身,传出去的名声也是不佳的,况你此时年岁又有些大了,眼下这潘公子也算的上体面;女儿家总是要嫁人的,你便好好考虑考虑才是。”
待到沈媒婆说完,小棠望着水里漂浮的茶叶末子,讪讪道:“我不想嫁他。”
“小棠姑娘,婆子这么多话都是白说了不成?”预估到那笔可观的媒人酬金要飞走,沈媒婆痛心疾首的望着她,“今日婆子上门还是能好好和你说的,别待到潘公子发火,便是没这么好说话了。再言,你过去就是潘夫人,潘家也算得盐蔓大户,你这般出身,该是多大的荣耀!”为了酬金,沈媒婆开始了威逼利诱。
“沈媒婆,烦请你回了潘公子,这门亲事,我实是高攀不起。”小棠坚定的摇头。
“你……你,你当自己是千金小姐,还想进宫当娘娘不成!”沈媒婆见小棠油盐不进,撂下话负气走了。
其实,她还真当过宫里的娘娘,只是不足为外人道也。抬眸,望着窗外碧蓝的天空,似是听到了少年清越的声音:“这么好的天色,别总坐着,出去走走罢!”
伸了个懒腰,小棠转身往外走去。
司佑二十四年,十一月初一。
太子返回兴庆宫,一众朝臣跪迎正昭门外,帝君亲抵相接。
“父君,儿臣回来了!”在外游荡了半个多月,风吹日晒的,段少泽黑了不少。眼里的青涩稚气已消失殆尽,隐隐有了摄人的气势。
太子回宫不久,原定的太子妃朱心悠便被送遣回朱府。
是日,郡业国着使来朝,呈上国主书信一封。说是近日传出郡业前废太子潜伏在尹固国中,因他曾于尹固做质子,此番入境怕是包藏祸心,恐生出事端引两国纷争,是以先修书提请尹固帝君注意查防。
这个时候,段少泽才恍然明白,秦铮的目的和身份。朝堂之上,他端正跪下,向帝君请命负责查防敌国废太子的事项。
冬日的小雨,虽稀落却透着刺骨的凉意。抬首仰望,犹如万千银丝从天而降,充斥了整个天穹。眼前似是笼了层青纱,入目的一切都显得瑟缩而灰暗;小棠撑了把油纸竹伞,小心奕奕的走着,脚下的青砖小道积了不少水,她绕过一个水洼,走了两步,眼前突然多了几道灰色的影子。
“小棠姑娘!”
“你怎么会在这里?!”是谓好狗不挡道,拦路的人是一跌跟斗,大地都要为之抖三抖的潘岳。
“潘某已经在此久候姑娘多时了,还望姑娘拨冗跟我走一趟。”他扶了扶圆滚滚的肚皮,眼里精光四溢。
“我很忙,没时间!”这样的天色,让小棠并没有前几日的好声气。
“潘某是请姑娘,自是不需姑娘自己动弹!”他一使眼色,身边站着的家丁便围了上来,“将姑娘好生请回潘府。”
色字头上一把刀,被数次驳了面子的潘岳已是色令智昏,虽不敢明着去月香楼抢人,暗地里早就策划好了。为了出这一口恶气,便是怎样都要把人带走的。
小棠撑着伞后退,眼见周边街市并无人烟,有些着慌,“你别乱来!”
话一出口,潘岳便不给面子的大笑,小棠自知此话的效力等同于放屁。转身想跑,脚下却一个趔趄,失了重心,身边有一家丁看准时机拿着绳索套了上来,绑住了她。潘岳在旁边急得直叫唤:“别伤到她的脸!”
“放开我!”虽然说话像放屁,但是该说还是要说;说的同时还顺带咬了别人几口,如此她便是被人用破布塞住了嘴巴。
“小美人,到了潘府,我自会放了你!”被他掐了几把,小棠又羞又气,只恨口不能言,瞪着那胖子的视线恨不能将之凌迟处死。
雨水已经湿透了她全身,冷风中,寒意沁入骨髓,望着那露骨的视线,她不由打了个寒战。
完了,她便是千不该万不该选了这日出来的。和环佩打劳什子赌啊,买什么点心啊,这下子,便是真正的叫天天不应,唤地地不灵了。
小棠正垂头懊恼间,突闻潘岳惨叫连连。诧异的望过去,倏然瞪大的瞳孔中映出了一只豪猪的形象,他圆肥的身驱上扎满了银针,在雨中鬼哭狼嚎的跳着。
头顶雨势突然歇止,视线上扬,映入眼帘的是一把竹青纸伞。看那纹样,便是自己刚刚丢掉的那把。
撑伞的人在身边蹲下,缓缓伸手,将她口里的布头扯出来,伸手拂去她脸上的雨水,轻声道:“没事了!”
没事了?!其实,本来就没事,身子几不可闻的动了下,暗哑出口:“你为何要救我?”
雨水顺着脸颊滑落,噗哧一声,滴落到秦铮手上。似是被炙伤一般,他倏然收回手,盯着她看了一会,默然无语。
“走吧!不要你假好心!”
站起身,径自往月香楼的方向走。没走几步,身子被人扯住,一柄竹青伞被塞入她手中,望着他关切的眼神,小棠展颜一笑,随手扔掉了伞,“你碰过的东西,我都不要!”
“是吗?”大雨瞬间就将他淋湿,黑眸闪过一丝失措,将那意图逃离的人抓回怀里,狠狠吻住了她。在初始的震惊过后,小棠开始挣扎,甚至咬他,唇齿交缠间,漫出了浓郁的血腥味。
大雨滂沱,段少泽站在不远处,看着雨中缠在一处的两人,狭长眼眸微眯。
“殿下!”身后撑着伞的吴四上前一步,“如此大雨,是否找处地方暂歇。”
“不用!”唇角泛起一丝笑意,苍白的脸色衬得眉心那抹朱砂红,越发娇艳欲滴。垂眸静想了一会,转身往反方向走去。
心内泛起的滔天巨浪,似是盖过了耳边的隆隆雨声。他有些木然的往前越走越快,半个身子几乎都到了伞外,吴四心下疑惑,却是不敢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