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照日光》召音

57、第 57 章

　　郦月清越来越忙了。

　　自从她接手那个劳什子科组长以后，她变得每天都在忙。吃不上晚饭是常有的事，晚上回家加班也是常有的事。这就算了，比起之前天天被夸，如今的她，简直就像是最拔尖的学生突然掉到年级垫底一样，每天都要挨批评。在学校挨批评，开大会挨批评，甚至好不容易有一个不用晚修也不用加班的日子，她能在家里好好吃上一碗饭，都要被打电话追着批评。

　　她挂了电话，面不改色地喝解曦给她泡的茶。浓度很低，根本提不了神，仅仅只是喝个味道。

　　解曦心疼万分，轻轻把她抱在怀里，“心里不舒服就把火撒出来，别憋着。”

　　她却说：“习惯了。”

　　解曦什么都做不了，干脆把以前的考研资料全翻了出来，每天晚上陪着郦月清。她加班，他学习。她不加班，他牵着她的手，沿着明珠江畔，悠悠漫步。

　　但更多时候，是结束加班后，她洗了澡就不管不顾赖在他身边，也不说话，就那样抱着他的腰。
　　解曦半开玩笑：“我成你充电宝了？”

　　“嗯。”她吻他的手臂，“让我充充电。”

　　双手穿过她的腋下，他把她像抱孩子一样抱在怀里，轻抚她的后背，在她耳边低声宽慰，偶尔吻她的脸颊或者唇。说来惭愧，他跟她正式同居之前把她往狠了要，反而正式同居了，他一次都没碰过她。

　　他不是不想，每每她这样赖在自己怀里的时候，他都忍不住想把她拆吃入腹。可她实在太累了，肉眼可见的憔悴。做不完的工作甚至大部分是在帮别人埋单，还有自己听了都觉得难受的批评和指责，以及从八卦同事那里打听来的，同科组同事的为难。这一桩桩一件件压在她娇小的身躯上，他不忍心让自己的欲～望，让她进一步劳累，加重她的负担。

　　可郦月清不这么想。

　　她每天都赖在解曦身上，就是想要做点什么。

　　要散掉那么重的压力，光靠抱抱，什么都不做，怎么散得掉？

　　于是这一天，她决定不再隐忍。她甚至刻意买了勾引他的衣物，提前穿在睡裙里，在他温柔的安抚中吻上他的唇，一步一步带着他走向沉沦。

　　一天两天如此，解曦还没能意识到什么。连着一周都这样，他就觉察到了不对。他想制止郦月清，奈何这个女人已经掌握了让他欲～望高涨的秘诀，每一次，都是他嘴上喊着不要，最后把她折腾得够呛。

　　解曦：……

　　他非常想找人谈谈，但是该怎么说？说郦月清如狼似虎自己吃不住？还是说自己把持不住天天被郦月清撩到神魂颠倒？

　　碍于郦月清和自己的面子，他实在说不出口。

　　而且，关于自己的未来，他在这段时间的陪伴里，也渐渐有了想法。

　　——他还是不满足于现状。篮球也好体育也好，到底是他的爱好，到底比不过数学在他心中的地位。他还是很想学数学，他还是很想做和数学相关的工作。说实话，爱好变成正职这么多年，早已把他的兴趣磨得干干净净，如今他触碰篮球，已经没有了当年那种兴奋。可数学不一样，他熬过双学历，熬过考研，熬过最让人觉得痛苦万分的几个节点，可他依旧感兴趣，依旧那么喜爱，也依旧想要从事和它相关的行业。

　　他想了很多，思考了很多，连同自己和郦月清的未来一起思考。但他发现，两个人的将来，不是一个人能决定的，他需要和她商量。

　　于是，在他生日这一天，他对郦月清坦诚了。

　　“月清，我想辞职考研。”

　　郦月清停下了切蛋糕的手，确定他不是开玩笑后，端正坐下。

　　“我想，你能到我面前说的，应该不是一时冲动。”

　　“嗯。实际上去年被撕了录取通知书后，我就想过了。只是那时跟我爸吵了一架，太生气了，满脑子想着独立，就干脆找工作了。后来发生了很多事，但和你在一起之后，我渐渐找回了拼搏的毅力。月清，我想过更让自己觉得快乐的人生，也想给你更好的未来。目前这样的生活也许在大多数人眼里很安稳安逸，但这不是我想要的。我还是，想学数学。”

　　“现在是四月，你现在开始准备考试，有规划了吗？辞职考试，你比在校生要承担的压力大很多，你有没有想过失败以后该怎么办？或者我换个说法，你有绝对的把握，能考上吗？考上了以后，你的学校，能让你父亲满意，不会重蹈覆辙吗？”

　　他深吸一口气，“现在开始准备是有点迟，但不是完全来不及。学校定的首大，我只考虑首大并且不会调剂，我父亲这关完全没问题。还有，如果我没考上，我会重新找工作。公办没了应届生这个头衔不好考，那私立学校也是招体育老师的，实在不行，我还有数学的教师资格证可以用。但我向你保证，这些后路，我不会用上。”

　　郦月清久久没有说话。

　　久得像是要拒绝他一样。

　　可她却拿起刀子，继续把没有切完的蛋糕切好，放在碟子上，推到解曦面前。

　　她朝他温柔一笑：“我家里缺一个做饭打扫的阿姨，你辞职以后，要不要来我这做？”

　　解曦怎么也想不到她竟然会同意，甚至还找了个理由养他。

　　这竟然是那个理智到可怕的郦月清会做出来的事。

　　这怎么可能啊，她那么理智，当然知道他这个选择风险有多大啊！她应该严词拒绝，甚至用分手来威胁才对，她怎么偏偏就……同意了呢？

　　他把她抱在怀里，“我以后一定会对你好，月清，等我考上了，就嫁给我。”

　　她没有同意，也没有拒绝，只说了一句话：

　　“阿曦，我说过，我不喜欢空头支票，你不要开给我。人是会变的，你自己希望上进，我陪你全力以赴。但当你走到高处，看到更加绝美的风景以后，你也许就不会想再回头看我了。所以，我不会答应你的任何许诺，但我会陪你走下去，只要你还愿意牵我的手，我就尽力陪你走。”

　　陈慧芬知道解曦要辞职的消息很是震惊。

　　她再也按捺不住，第二天就买机票飞到明珠市，打车到第二十八中学的门口。

　　彼时正是学生回家过五一假期的时间，来接孩子的车把路堵得严严实实。司机提前知道这个情况，还没到目的地就问她能不能下车自己走。

　　陈慧芬本不同意，但看着前头那三个红绿灯都过不完的车，她同意了。

　　靠边停车，司机给她简单指了路就开走了。陈慧芬拉着行李箱按着司机的指引走，可走到了校门口，她都没能看见解曦。给他打电话，他也不接。

　　“呃，请问，”她拦下一名身着志愿者工作服的人，“您知道二十八中的一位叫解曦的老师吗？”

　　“解老师啊，知道知道，他很热心的，经常帮校友会干活。不过今天他分到哪我不是很清楚，我问问……啊，郦老师在那，我带你找郦老师吧，她是他的女朋友。”她朝一位短发女性一边喊一边招手，“郦老师！这里有位家长要找解老师！”

　　陈慧芬怎么也没想到，儿子藏了那么久的儿媳妇，突然就这么让她撞见了。

　　看起来比较年轻，长相还可以，是走可爱那一类的。怎么看好像也到不了要藏着掖着不给看的地步。

　　郦月清探究的目光上下一扫，态度友好地问：“您说要找解老师，请问您是哪位学生的家长？”
　　脸上挂着和蔼的笑，陈慧芬略有激动地握她的手，“你是解曦的女朋友是不是？我其实想找的是你啊！”

　　郦月清一瞬间反应过来。陈慧芬见她已经有了答案，点头承认：“我是解曦的母亲。有些事，我想跟你们……其实是想跟你谈谈。所以你下班以后，咱们找个地方，简单吃顿饭吧了。不要告诉解曦，他要是知道我来了，肯定想方设法不让我见你。”

　　“那……我先带您去校警室休息吧。阿曦那边，我会找个理由的。”

　　渝州小面的老板娘已经非常熟悉郦月清了。见是她带了人来，热情地问：“今天怎么没和解老师一起来哇？两碗不辣的？”

　　郦月清摇摇头，“老样子，一碗辣，一碗不辣就行。”

　　老板娘打量陈慧芬一眼，笑着应好。

　　陈慧芬对郦月清目前是非常满意的。她应该是吃不了辣，还陪解曦来这么地道的店里吃饭，而且应该是常客，足以说明她对解曦有多上心。而且她都没问自己吃不吃辣子，就帮自己点了辣。郦月清这个人，很细心啊。

　　但也有不满意的地方。

　　比如，解曦辞职那件事。

　　“阿姨您好，刚才在忙工作，没能跟您自我介绍，抱歉。”她微微垂眸，“我是二十八中学的老师郦月清，也是解曦的女朋友。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您来这里，是想问解曦为什么要辞职，对吗？”

　　直中红心，陈慧芬点了点头，慢慢的把自己心里的担忧倾泻出来。

　　最后自然少不了一句“你是他女朋友，你怎么不劝着他点”的小小责备。

　　郦月清摇头，“我……应该是助纣为虐的那个吧。他问过我的意见，我同意了。”

　　陈慧芬顿时冷了脸：“什么？你这女娃，脑壳儿被门夹了吗？好好的工作还叫他放弃？就没想过他没考上的话，他的人生，你的人生，该会怎么变化吗？”

　　郦月清搅动碗里的面，不知过了多久才回答：“阿姨，解曦没跟您说我的情况吧。”

　　确实一个字没说，就是发了一堆奇奇怪怪的视频给她，基本上都是讲女朋友比男朋友年纪大的。她猜也能猜到郦月清年龄可能比他大。

　　“我比解曦大将近四岁，现在从业八年半。家庭非常不和谐，父母在很小的时候离了婚，我约等于是一个人长大的。他之所以藏着掖着，也是因为在过年那会儿，他问我要不要见您，我拒绝了。”她坦诚地笑，“我当时说的是我们才谈恋爱没几个月，但实际上，我并不认为，我这样的家庭和出身能取得您的认可。我承认我贪婪，我确实想和他走下去，直到我们之间不再有爱，又或者走一辈子，所以我没同意见您。毕竟，我也有想当缩头乌龟的时候。但乌龟今天不能缩头了，我觉得，还是把事请如实告知，比较好。”

　　陈慧芬被她的坦然给震惊了。

　　“我爱他，所以他想做什么我都会尽力去支持去陪伴。当然，我并不想给他压力，也不想把他看得像是一个投资商品一样。所以，他跟我说考上了就结婚，我没答应，这点您放心。我不会把他圈死，他要是考上了，觉得外面的世界更美好，我会放手。他要是没考上，想跟我结婚定下来，只要您和叔叔不反对，我会同意。”

　　陈慧芬听着都心疼：“你傻啊！他万一真不要你了，你这些付出算什么啊！？”

　　郦月清微微一笑，“我知道这样很傻，但我更怕他因为我的这些支持和信任，在不爱我的时候怜悯我，勉强自己跟我在一起，所以我才这么做。而且，其实我要谢谢他。我以前嘴上说着独立，心里其实是空的。但是有他在，我学会了适当依赖他人，学会了与人相处，也不再抗拒许多爱我的人对我的好。我有自信，就算真的像您说的那样，他不要我了，我还有朋友亲人要，我还有我自己要。剩余的人生，我能独立且幸福地走下去。”

　　“唉！你这个瓜娃子诶！”

　　郦月清握紧筷子，“而且，有一件事我一直没跟他说。”

　　她拿不准要不要跟陈慧芬坦白，但其实这件事根本瞒不下去。就算他们无视这些强行在一起，也迟早会被提到台面上。

　　“我家庭很破碎，我的童年过得非常阴暗可怕，所以，我对孩子天然没有好感。”她慢慢呼出那口气，“我是不准备要孩子的。”

　　“你不是做老师……”

　　“职业和家庭责任是两码事。”她笑笑，“不喜欢收拾自己家里卫生的人可以当一个出色的保姆；不喜欢给自己做饭的人可以当一个优秀的厨子；不喜欢自己养孩子的人，自然也能认真教好别人的孩子。我工作八年，从没有愧对过我的职业，也没有愧对过我的学生，但，我不想要孩子。所以，您可以认为，我之所以不答应解曦，也是因为这一点。他也许，是想要孩子的，而我给不了他。我想给他留足后悔的机会。”

　　她停下搅动的筷子，开始埋头吃面，不再说话。

　　陈慧芬心中五味杂陈。直到吃完了面，她也没能说出一句话。

　　“阿姨，您今天打算在哪里下榻？”郦月清想了想，“如果您不想让他知道我见了您，我送您去酒店。他现在，跟我住在一起。”

　　“那就，酒店吧。”

　　郦月清不置可否，把陈慧芬送去了附近比较好的酒店，留下她的电话后离开了。

　　这女娃儿，说实话，她不喜欢。年纪比解曦大，又口口声声不要孩子，说爱他又拖着他，不肯见父母，也不想结婚。

　　可越想又越觉得，其实她有点喜欢这女娃儿。爱上了不想放手，所以想挣扎试试。给他留足了后路，却一点没给自己退路。真当一句“能独立”就不会伤心吗？女人心思比男人细腻，解曦要是最后真喜欢了别人，她一定很难过。

　　她突然给解曦打了个电话。

　　“妈？”

　　“你给我说哈那个妹儿嘛。”她看着窗外的月，“她人啷个样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