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到不了 ...
-
到门口的时候保安大叔笑着说，“田小姐，你老公回来了。”
说不清他的笑是尊重还是嘲弄，来不及想，我几乎是跑进电梯的，我知道是石明生，我男人，我要问他，为什么不联系我，为什么还要来找我。
打开门的时候，石明生正端着熬好的汤从厨房里出来。中年男人微微发福的肚子还有摆放餐桌的笨拙，再套上我紫色的围裙显得十分滑稽。现实不比小说，事业成功者通常都没有英俊帅气，中年更显得魅力十足。至少在我眼中，石明生就是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我爱的男人。
“你回来的正好，还有一个菜就可以吃了。”石明生笑的几乎憨厚，转过身进了厨房。
我走进去，看见他在翻炒锅里的菜，夜幕下温和的灯光把他的背影印在橱窗上。那一刻我真的以为我是刚刚下班回家一身疲惫的妻子，他是在家里在为妻子准备着丰盛的温暖的晚餐的丈夫。他没有万贯家产，没有罗美薇，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职员，我们没有宽敞明亮的房子没有豪华的轿车，可以是简陋的弄堂是小康的生活，只要他我丈夫，是属于我一个人的丈夫。
我走过从后面抱住他，耳朵贴在他的后背上。
“我很脏的。”石明生笑着说，“刚下飞机还没来及换衣服。”
“为什么你还要来。”
“想你了。”石明生关掉火转身抱着我说，“生气呢？气我没有给你打电话。”
我头埋在他怀里，没有说话。
“对不起。”
石明生对我说的最多的就是这句话，而这句恰恰是我最不愿意听到的。
他接着说：“好了，我们吃饭吧，一会就凉了。”
看着桌上的饭菜的时候，我就原谅了石明生。心软是我的软肋。我无法想像这个叱咤商场的男人不理会一身疲惫下了飞机就赶到我身边，笨拙的做一顿温馨的晚饭只为求得我的原谅。我甚至可以看到他头发里新生的银丝，脸颊上未刮干净的胡渣。他的心里是有我的，这样，我还有什么不满足的了。
“她身体好些了吗？”
“嗯，已经稳定了。”石明生没有抬头，“这么多年，我们都习惯了。”
我不知道他说的“我们”是不是包括了我。
“等我把公司手上的事处理完了，我们去旅行，算是对你的弥补，下个月十三号正好也是你的生日。”
十二月十三号。我二十八的生日。也就是说，我和石明生在一起五年了。五年，一个女人的青春有多少个五年可以挥霍，有多少个五年可以耗尽。陪一个男人五年，看见他发丝逐渐斑白，身形日渐发福，感受彼此对对方的迷恋从浅到深，再到不能分割。我还能陪在他身边经历多少个五年。以情人的身份。
吃晚饭我们躺在地毯上，我靠着他。
“你说我们去哪里旅游？”我问。
“你想去哪就去哪。”
“南北两极、外太空。”
“都行，我都陪你去。”
“你说等我年老色衰了你会不会就不要我了？”
“我一定比你衰的更厉害，到时候你不要不要我就好了。”
“我要是不漂亮了你还会来找我吗？”
“会。”
“不信。”
“那我们现在去厨房帮你毁容，用事实来证明。”石明生装作要要起身的样子吓我。
“石明生。”
“嗯?”
“你还爱我吗？”
“爱。”他就像对待小朋友一般，捏了捏我脸颊。
“有多爱？”
“爱到离开你我会死。”
你一下坐起身来，“那我不就算是保姆？”
“你要愿意也行。”石明生顿了顿说，“你要是哪天不爱我我会死，你不和我在一起了我会死。”
“好了好了，我一定不会让你死。”我把头埋在他怀里，其实是不想让他看见我快掉下来的眼泪，我不想让他知道我是那么容易感动。
石明生接着电话往卧室走去。我猜到是罗美薇的。只有她的电话，石明生才会避开我去接听。我从来不去偷听他们在说什么，我怕听到他对她也像对待我一般的宠爱。
他走出来，有些无奈想说些什么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什么也不用说了。”我先开口，不想从他嘴里听到我想听到得话。
“你知道的，她身体才恢复，我不想让她—”他还没说完。
“那你今天还来做什么，来了就走我算什么。”我忍不住哭了出来。
“田婉，你不要这样。”他走过来蹲下来抱住我，“她说醒了不见我睡不着，你知道的她是个病人。”
“我也是病人，我等的都快发疯了。”
“乖，明天我给你电话。”石明生拍拍我的背，起身拿起沙发上的西服走到门口换鞋。
以前我会忍着眼泪，装作大方的说，好的好的，她身体不好嘛，我会等你电话的。现在想起来，是那么的傻，以为爱一个人就是要为他牺牲一切，包括腾出时间让他和另一个女人同床共枕。
“你今天要是走了就永远不要回来了。”我带着哭腔说。
他抬头看着我，眼神里透露出疲惫和怜惜，“对不起。”
附和门关掉的声音一起的还有玻璃杯摔碎的声音，我把桌上的玻璃杯扔向门口。他在门外一定听到了，他是会愧疚于把我一个留下还是会疑惑我的一反常态。总之，在与罗美薇的战役中多数还是我输，有时甚者我会期望，那个为他流产、一病十年的女人是我。
陈小涵说的对，石明生，我该离开你了。
我关掉了手机，撤掉电话线，给楼下的保安说我出门旅游了，然后打了封辞职信给公司。要离开他就要先离开他的公司，绝对不可以再给我任何留在他身边的借口。我很惊讶这次我的坚定，不知道能坚持多久。
每天都去搜购甜品，对着电视机狂吃，吃到腻，吃到恶心，吃到我可以忘记没有石明生的痛苦。
终于见到了“甜”的老板，一个很敦厚的中年男人，很难想像他粗短肥大的手做出来的甜品是那么诱人。卖甜品的小女生跟他说我是常客，店里的甜品我几乎都长了个遍。
“你最喜欢哪一种？”他答应在关门之后教我做甜品。
“芝士蛋糕。”我穿着他们店里的围裙，戴上手套。
“芝士蛋糕又叫起司蛋糕、干酪蛋糕，是西方的一种甜点。有着柔软的上层，混合了特殊的芝士。”他把事先放软的黄油拿出来，填满磨具模具的底部，动作温柔地像是给自己的孩子梳妆，“做芝士蛋糕有个诀窍，就是要主次加入巧克力粉、咖啡酒和慕司，一定要是逐次，这要才能充分混合。”
在他的指导下，我把芝士糊倒进蛋糕模，烘烤好后拿出来。
“等冷了之后放在冰箱里冷冻四个小时，再放上自己喜欢的巧克力、水果、干果就做好了。”他笑呵呵地仔细叮嘱我。
感谢一番我便收拾好东西准备回家。
“甜品也是种毒，吃得越多中毒越深。”
我在门口转过头，看见老板仿佛自言自语，井条有序地收拾我做出来的残局。
做蛋糕是要讲究顺序的，先来后到，顺序一旦打乱便没有它应有的鲜美。我们的生活也是讲究出场顺序的，在石明生的生命中，我比罗美薇后出场，晚了整整十五年。
很多东西都和甜品一样，吃多了便会中毒。爱情也是。
欧洲房子是我和陈小涵、双丽最爱来的下午茶餐厅。我坐在靠窗的位子，点了份法式芒果。今天的天气异常的好，冬日的阳光照在身上只会觉得温暖无比，伴以餐厅舒缓的音乐，隔离着窗外流潺的人群，还有他们的喧嚣与哀乐。
“田婉。”
我抬起头，看到张熟悉的脸。“张思媛。”
“好久不见了，你一个人。”她表现的很兴奋。
“在等朋友。不是听说你在美国？”
“上星期才从美国回来。忘介绍了。”她指着她身旁站着的一身运动装的男人，“这是我表弟，叶锦添。”“这是我大学同学，田婉。”她指着我说。
“你好。”
“好好。”
“阿婉，我们先走了，元旦一过我就要回美国了，什么时候我们出来聚聚。”
“好的，我还是那个号。”
张思媛是我大学同寝室的同学，属于货真价实的毕婚族。大学一毕业就与男朋友结婚去了美国，与同学便很少联系。现在看来，她婚后的生活很是滋润。
张思媛走后双丽就来了。
“对不起，公交车太挤了。”她气喘吁吁的说。
“没事，我先点了吃的，你自己点吧。”
一份提拉米苏端上来，双丽道出今天约我的用意。
“我就不跟你说客套话了，田婉，借我两万块钱吧。”
“做什么用？”
“付泽军想去日本学做料理。”双丽顿了顿，“你知道的，粗茶的生意一直都用不大好。”
“其实你自己都应该知道生意不好的原因。”我说，“他做的料理很地道，你们把一家日食店弄的不伦不类的才是弊病所在”
“我知道。是在日本长大的中国人，有一家属于自己的中日结合的餐馆是他一直到梦想，我要帮他实现。”
“你帮他的代价会不会太大了。”我说，“从选铺面，开店子，找帮手，做宣传，每一件事都是你亲力亲为的，他只责他的厨房，甚至一分钱都没有出过。”
“可是我爱他。”
我放下小匙，听到这句话有些无奈。爱他就是双丽为之奋不顾身，债台高筑的理由。
“所以我一定要帮实现这个愿望，我要和他一起去日本。”双丽握着我的手，“我们十几年的朋友你也不想看见我不幸福吧。我朋友只有很少，只能找你了。”
没错，和双丽的友情相比，两万块钱不是我迟疑的原因，我害怕双丽重蹈覆辙，害怕适得其反。后来发生的事印证了我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的，可是对于双丽，我更是深深自责，如果我没有借钱给她，或者说我给陈小涵讲了这件事，双丽也许就不会有那样的遭遇。
“好吧，明天我就把钱打在你的卡上。”
“田婉。”双丽枯瘦的双颊上难得有如此灿烂的笑容，“在我走之前一定不能让陈小涵知道，你知道她一直不喜欢泽军。”
“嗯。”
离开欧洲房子我驾车去了房产中介公司，把君悦的房子挂上牌，中介人员说如果运气好，可以买到五百万。卖了的钱我会还给石明生。我用尽一切方法不过是想把他留下的气息一一消除干净。
我简直无法在满是他身影的房子里面生活，每一个角落都有他残留的痕迹，地毯、厨房、卧室、甚至床、衣柜、毛巾。这样只会让我将感情断的撕心裂肺，疼痛无比。
和石明生分手的事陈小涵甚为赞同，说我丫终于开窍了，但是她不支持将卖房子的钱还给石明生。
“你傻啊，你老人家五年青春不留点回报。”
“你把我当什么了，和别人睡觉然后拿钱。”
“只要你自己知道不是就行了，五百万你可以再一套普普通通的房子，过上实实在在的日子，无忧无虑的上下班、结婚生小孩。难道你还想以快三十的高龄在鱼龙混杂的社会为生计而奋斗。”陈小涵说的义愤填膺，“你接下来是不是还会把他送的车、首饰都卖的一干二净，然后把所有的钱都还给他，再搬来和我挤着睡。”
我确实想把他留在我身边的东西都处理掉，只有这样，我才能断的干净。
“天下好男人多得是，等你妹妹我给你介绍。”陈小涵一副苦口婆心的样子，“终有一天你会忘了石明生的。”
电梯门打开的时候，我看到了石明生，坐在我家门口的台阶上，西装革履却显得更为落寞。我们僵持着谁也没有先说话。
他走过来抱住我，我在他肩膀上哭泣。
“没想到你连钥匙都换了，你真的想离开我。”石明生声音沙哑。
“是你自己不来，那我也不要再让你来了。”
“对不起，前几天公司真的很忙，你知道我有半个月没过问公司的事了。”
“借口。我不想让我这里再成为你的旅店。”
“田婉，你想让我死是不是。”我感觉到我颈子上的温热，石明生哭了，他居然掉了眼泪。
“是你让我伤心，我要离开你，不然迟早有天我会痛死的。”
“对不起。”
我伸出手抱住他的背，几天不见我可以感觉到这个中年男人的衰老，感觉到他抱住我落泪的愧疚，感觉到对我无以复加的思念，至少我是这样自欺欺人的，至少我是这样思念他的。
我说过，心软是我的软肋，我做再多的事在石明生的一句“对不起”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于事无补。
“石明生，你还爱我吗？”
“爱。”
“有多爱？”
“爱到这几天生不如死。”
一个人会有多爱另一个人，爱到生不如死。没有一个女人听见这样的话不会感动，就算是《女人不坏》的唐璐。所有的身不如死都只是一个比喻，很长段时间我都是这么认为的，可是，原来到了故事的最后，我才发现这个比喻真的会让人生不如死，痛不欲生。
陈小涵找到我的时候我正在收拾行李。
“双丽去了日本。”陈小涵急促的说。
“我知道。”说这话的时候我是真心为双丽高兴，她做了她想做的事情。
“她去日本的钱是你借给她的是吧。”陈小涵一口肯定，容不及我解释什么，“你知道你这是在害她。”
“我只是想帮她做她想做的事，反正两万块我又不急着用。”
“ 你可不可以理智一点思考问题，你知不知道付泽军这种人根本就不值得托付终身。”
“你不要总是对她有成见，这样双丽会难过的，而且你怎么就知道他们不会幸福。”
“难道罗大为的事你们还没有吸取教训！你这么做会后悔的。”
“这是两回事好不好。”
“你这是干什么？”小涵拿过我正要装进箱子的衣服，“你要去哪里？”
“旅行，石明生说要给我过生。”
“你怎么想的，前几天不是还口口声声给我说会离开他。”
“我辞职了。”
“那你为什么还要和他去旅行。”
我会离开石明生，但是请给我时间。石明生答应过我很多次我们会有一次难忘的旅行，在只属于我们两个的地方。
会有一个属于我们俩的地方。
那是高德。荷兰的一个小镇，以盛产芝士闻名。高德芝士滑腻又结实，外壳裹有黄色石蜡封层，甜味中带有生果的味道。
石明生开始安排手上的事物，尽量腾出一个星期的空挡。因为罗美薇的病他一个星期都没有过问公司的事，现在又要安排出去旅行。石明生是个这个工作狂，看来他真的很想补偿我。在我的坚持下，他还是同意了我的辞职。其实有时候我真的搞不清楚我是不是真的有决心离开他，只是固执的觉得辞职时我维护尊严必须做的事。
陈小涵说的没错，很多时候，我和双丽都让她操心。很多次和石明生吵架，我都希望我能像小涵一样理智果断，但是每次一看到石明生，看到他眼角的皱纹和永远舒展不开的额头我就硬不下心来。陈小涵那天很生气的离开，后来她跟我说，她只是希望我们仨都能找到能陪我们一辈子的男人。
我知道，我的男人不是石明生。
行程已经安排好，后天出发。
下午去欧洲房子，小涵约我说给我践行。
看见她的时候我就知道今天她约我的真正用意。
“阿婉，我来介绍一下，这是刘杰，这是我好朋友田婉。”
“你好。”
“你好。”
刘杰是陈小涵的一个客户，三十岁，保险公司客户经理。
一个男人给的伤害要另一个男人来弥补，一个男人的空缺要另一个男人来填满。
从欧洲房子出来我和小涵去商场买东西。
“刘杰人很不错，美国硕士学历，回国干了四年就混到经理的位置，而且一直都没有女朋友，无论年龄、外形、能力跟你都是很配的。”陈小涵一路上都在说刘杰的好话。
我尴尬的笑了笑。
“你笑什么？我跟你说正经的。”
“我在想你是怎么跟他介绍我的，田婉，目前失业，做小三五年，总的来说对社会有益无害。”说完之后我们两个都笑了，在人来人往的商场，完全不顾外人眼光的大笑。
“我完全按照你的眼光来调的对象，麻烦你看在我一片苦心的份上好好考虑一下吧”
“这种事不是我一方说行就OK的，也要别人有感觉啊。”
“那不管，反正我已经把你电话给他了。”说完陈小涵拿过我电话一阵狂摁。
对高德的期待完全盖过了其他所有，剩下的一天我唯一想做的事就是等，等到后天九点三十，直飞阿姆斯特丹。
出发的那天我起的很早，或者说我几乎整晚没睡。一直重复着海因切的歌，只需要再等七个多小时我就可以和石明生手挽着手在他的家乡看风车。
我一切就位，只等着石明生的电话然后直奔飞机场。
七点半。
八点。
八点半。
九点。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到不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