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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三十、再次见面 ...


  •   第二天我到达医院后刚想给曹兮芃打电话,一位站在门口的女人便向我走来,对我露出礼貌的微笑:“贺舒泽,你好啊。”

      她看起来和我们年纪相仿,笑起来很有亲和力。我有些讶异于她能够认出我,向她打了招呼后问:“你怎么知道是我的?”

      “哎呀,说起来还蛮不好意思的……我关注你的账号好久了,因为觉得你长得帅。还是周涵给我的呢。”她走路时瞟了我一眼,而后飞快收回目光有些羞涩地笑道:“不过今天见了你本人,感觉比图片更帅诶……”

      “你夸得太夸张了。”我也不好意思地笑笑:“不过谢谢你的夸奖。”

      “你就别谦虚了,一开始知道周涵有你这么帅的朋友,我可是很羡慕他的哦。”她眯起眼睛,像是回想着之前的事:“结果没想到你们不仅是朋友,你还这么关心他,难怪他在办公室老是翻你的动态呢。”

      我们走到电梯前站住,我反应着她说的话,忘了按电梯按钮,她便伸手按了一下。

      “反正你能来看望周涵,我就觉得挺高兴的。”她随我上了电梯,按下按键后垂眸说:“周涵他人很好,他现在遇到了困难,我也很想帮他……能找到你这样的朋友真是太好了。”

      我看着显示屏上不断上升的层数问她:“周涵住院多久了?”

      “半个多月了吧,他是割腕后被送到医院的。我是一周前才知道的,因为有媒体在报道。”她说。

      我困惑道:“……媒体?”

      “啊……你不知道周涵被冤枉的事吗?”她有些诧异地看向我,见我茫然地摇摇头,她在出电梯后停下脚步问:“周涵从没跟你说过?”

      我想起我们空荡的聊天记录,有些惭愧地说:“没有……”

      “那我还是跟你说一下吧,这件事对他的打击应该挺大的……”她说完拉着我走到一截无人的走廊,而后向我讲述起周涵最近的经历。

      我听完后愤怒得一时说不出话,她打量着我的神情小心翼翼地说:“反正……他现在也辞职了,这件事就算告一段落了吧。”

      “怎么能告一段落,要告那个小孩的父母啊,他们侵犯了周涵的名誉权。”我愤愤不平地说着,她示意我小点声,垂下头叹息道:“虽说道理是这样……但周涵现在病的这么厉害,根本没精力去打官司吧。而且这件事情既无法被证实,也无法被证明没有发生过……”

      “什么证不证明的,周涵就不可能做出那种事!”我打断她斩钉截铁道。

      她有些吃惊地抬眼,愣了片刻后欣慰地笑起来:“我知道。看来咱们都是很相信他的人呢。”

      “但是不了解他的人就不信任他啊,况且不管是老师猥亵学生,还是学生污蔑老师,在媒体眼里都是很能吸引眼球的消息……现在医院也不是安宁的地方。”她环顾了一圈四周,垂下眼睛说:“偶尔会有记者找到周涵想采访他,这样就又会刺激他……”

      我皱紧眉头恼怒道:“太过分了……”

      “总而言之,现在的情况大致就是这样。最近记者倒是少了,因为周涵无法跟人交流了。”她的神情间涌上一股怜悯的情绪。

      “无法交流?”

      她点点头,领着我继续向前走去:“他现在几乎不活动,大部分时间都保持着一个姿势发呆,别人跟他说话他也很少回应。医生说这是重度抑郁的症状。”

      我想象着周涵经历过那些事后内心感到的痛苦,心情变得十分沉重。在走向病房的过程中我渐渐开始感到紧张,因为周涵的抑郁症很严重,我有些担心自己和他接触时会不小心说出什么令他不快的话,也害怕看到他过于憔悴的模样。

      我试图做好心理准备,便问曹兮芃:“他伤的重吗?”

      “其实就是第一次割腕留下的伤口很深,其他时候他就算自残也及时被制止了。”她在一扇门前停下,握住门把手回头对我说:“你看了就知道了。”

      我忽然更为忐忑不安,可我还未来得及再做些准备,她便已经把门打开。我迟疑着跟她走进病房,病房里有两张床,一张床上躺着陌生的人,还有一张床是空的。她站在空床前压低声音说:“这里就是周涵的床位。”

      床单上尚且有着躺过人留下的褶皱,我又扫视了一圈病房,而后疑惑道:“周涵呢?”

      “可能是在卫生间吧。”她说着转身朝卫生间叫了一声:“向屿,你在吗?”

      我正因为这个陌生的名字而更觉困惑时,一个身形高挑的男人就抱着周涵从卫生间里走了出来。我的目光首先放在周涵身上,他靠在男人胸口,低垂着眼眸,眼神有些呆滞。虽然病房里多了我和曹兮芃两个人,但他并没有挪动一下目光,只一动不动地呆在男人的怀里。病号服在他过于细瘦的身形上显得松松垮垮,我看向他裸露出来的脚踝,感觉他已经消瘦到了皮包骨头的地步。

      是男人怀疑的目光让我把注意力放到他身上,他打量着我问道:“曹姐姐,他是谁?”

      其实在端详过他后,我觉得他应该还是个男孩,至少比我小,他只是长得高了些,可脸上的青涩还未褪去。他抱着周涵往床边走时,曹兮芃站在我们中间笑着介绍道:“向屿,他是周涵的朋友,是来帮周涵的。”

      “哦,这样啊……谢谢你。你叫什么?”叫向屿的男孩给周涵盖好被子后抬头对我笑了一下。他在把周涵往床上放时就很小心翼翼,然后又扶着他的后颈在他背后垫了枕头,他的动作温柔而熟练,我看得有些出神,沉默片刻才想起来回复他:“向屿你好,我叫贺舒泽。”

      他原本流畅的动作猛地一滞,他再次抬眼看向我:“贺舒泽?”

      和刚才蜻蜓点水般的视线不同,这次他在细细地打量我,像要把我身体的每个部件都摸清一样。我觉得有些怪异,但还是笑着答道:“是啊……怎么了?”

      他把盘旋在我身上的目光收回去,垂眸像是在思索着什么,语气变得有些冷淡:“没什么。”

      我正摸不着头脑时,曹兮芃在一旁对我介绍:“他是徐向屿,是周涵的邻居。他是很棒的孩子哦,一直在医院陪着周涵,我之前说的阻拦周涵自残的人就是他,而且一开始也是他送周涵来医院的。”

      邻居?我刚才就很疑惑他是什么人,会那样仔细地照顾周涵,但竟然只是邻居?我虽然有些困惑,但还是向他道谢:“谢谢你救了周涵。”

      他挑挑眉问:“为什么谢谢我?”

      他的语气并不算友善,我不明白他为什么忽然对我有了敌意,明明我和他还没说几句话。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的问题,正觉得尴尬时,他自顾自嘟囔一句:“明明你和哥只是朋友,就别替他谢谢我了吧。”

      我还未来得及动脑子发掘他的话中似乎蕴含着的微妙含义,曹兮芃就哈哈笑了两声,拍拍徐向屿的肩膀说:“向屿,贺舒泽和咱们一样都是来帮周涵的哦。”

      他“哦”了一声,从床头拿来免洗洗手液,然后开始帮周涵洗手。他把周涵细瘦的双手握在手心里细细地揉搓,我看到了周涵左手腕上厚厚的绷带,那应该就是他割腕留下的伤口。徐向屿在揉搓他的左手时动作很小心,全神贯注地盯着他手腕上的绷带,大概是很怕伤到他。

      我望着他轻柔的动作看了片刻,而后把目光转到周涵脸上。他靠坐在床上,如曹兮芃所说,从我们进来开始就一直在发呆,他的脸色灰白,看起来没有一丝生机。我知道周涵是个腼腆的人,如果平时有人这样握着他的手帮他洗手,他肯定会觉得很难为情,然而此刻他却事不关己地呆坐着,也许就算他的伤口裂开他也不会喊疼。

      简直不像一个活着的人。我看着他憔悴的模样,心像是被狠狠揉捏着。好好的人怎么半年不见就成了这样?

      “你是在心疼他吗?”徐向屿放下周涵的手后忽然开口问。

      还不待我回答,他便自顾自地继续道:“哥已经住院这么久了,你现在才来,还好意思用那种可怜人的眼神看着他。”

      我听着他淡漠的语气,虽然觉得他的埋怨有些莫名,但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是曹兮芃替我接话:“向屿,你这说的是什么话?贺舒泽之前都不知道周涵出了事……”

      “是啊,什么都不知道的家伙。”他瞪着我,用赌气的语气说了一句:“难怪哥从来没跟我说过你。”

      我终于在他言语的攻击下恼火起来,没忍住质问:“我哪里得罪你了?”

      “等等……”曹兮芃立刻制止我们继续说下去,她担忧地看了一眼周涵,小声说:“你们别打扰到周涵……”

      我把怒气压下去,徐向屿也没再吭声。曹兮芃叹了一口气,拽着我走出病房,关上门后才无奈道:“不知道向屿今天怎么了……明明之前待人一直很和善啊。可能是周涵的病越来越严重,他的心情也不好吧,真是抱歉,你别往心里去。”

      “没事……”我回想着徐向屿照顾周涵的场景说道:“他倒确实对周涵挺好的。他们只是邻居?”

      “唔……是的吧?其实我也觉得有点奇怪来着……不过向屿说周涵平时很照顾他,大概他们平时像兄弟一样吧,反正他肯定觉得周涵很重要。”她笑了笑,眼中浮现出宠溺的情绪:“别看他长那么高,其实才只有十八岁哦。”

      我诧异地问:“十八岁?”

      “是啊,小孩子嘛,情绪波动比较大,所以你就别跟他计较啦。”她安慰似地拍拍我的背,而后夸赞起徐向屿:“向屿是个好孩子呢,性格很开朗,长得又高又帅,学习也好。这不是刚高考完吗?他考上南大了诶,是不是很厉害?”

      既然是那么完美的人,干嘛一见面就对我不友善……我正百思不得其解时,她继续欣慰道:“还好他现在放了假,周涵出事之后他也有很多时间陪着他,否则周涵的情况还要更糟吧。不过他毕竟还小,能帮周涵的也有限……”

      看来徐向屿和周涵的感情真的很好。周涵什么时候认识了一个这么关心他的弟弟呢?我竟然从来不知道,我们真的已经不算互相了解了。
      她说到这里我忽然想起医药费的事,便问道:“在哪里交医药费?你可以带我去吗?”

      交完费后曹兮芃又带我去见了周涵的主治医生,医生向我说明了周涵的病情。他的抑郁症已经恶化到十分严重的地步,住院之后虽然也在服药,可是效果并不明显,现在已经表现出了木僵这样的躯体症状。

      “如果费用的问题可以解决的话,最好通过MECT来治疗。”医生向我解释过MECT的原理后又说明道:“副作用就是会出现头痛,恶心,心悸之类的生理反应,还有近记忆受损。”

      “近记忆受损?”我问。

      “就是丧失一些近期的记忆,不过你放心,这都是可逆的,治疗结束后会慢慢恢复。而且这个副作用是因人而异的,在有的人身上很明显,有的人身上就不明显。”医生解释完后建议道:“如果条件允许的话,还是做MECT吧。他现在的症状不是通过吃药可以解决的,而且继续这样治疗下去的话,很可能他的病情还会恶化。”

      我想了想后继续问道:“一个疗程需要多久?”

      “一个月左右。他需要住院,得有人陪着他。”医生说。

      出了办公室后曹兮芃担忧地喃喃道:“一个月……那时候向屿就要去上大学了,那谁在医院陪周涵……”

      我算了一下时间,确实如她所说,现在是八月中旬,徐向屿九月开学的话就无法再呆在这里照顾周涵。不过也不一定要靠他来照顾。

      “我可以把周涵接到苏州去治疗。”我说。

      她愣了片刻才缓缓问出一个:“……啊?”也许是见我一本正经,她有些意外地说道:“原来你们是关系这么好的朋友啊……我平时只见周涵看你的动态,所以还以为……啊。”

      她像是猛地想到了什么,话语突然中断了。我困惑地看着她,她垂下眼睛握住双手,抿起嘴犹豫片刻,而后叹息一声:“真不知道他以后该怎么办……”

      她没来由的这句话实在有些莫名其妙,我问道:“谁?”

      “周涵啊。本来大家都在传他是同性恋,他在学校的日子就不好过,这件事发生之后他又自己承认了……”

      我停下脚步震惊地看着她,一时说不出话。她继续一脸忧愁地说:“其实他不承认的话还好,但是他自己都这样说……招聘单位对教师的性取向是很敏感的,你知道吧?这样一来他以后很可能就不能再当老师了……嗯?你怎么不走了?”

      我回过神,立刻快步跟上她,不确定地问道:“周涵……是同性恋?”

      她有些惊讶地看向我:“你不知道啊……呃,我还以为你愿意为他做这么多事,应该很了解他呢……”

      “我和他是高中同学,那时……”我的话说到一半便停住,因为我们看到有一个陌生人进了周涵的病房。

      曹兮芃加快脚步向病房走去:“是没见过的人,该不会又是什么媒体吧?”

      我们走进病房,徐向屿不知道去哪了,只剩周涵和那个陌生人。他正把周涵放在被子里的左手拿出来,然后给他拍照,周涵目光呆滞地看着他,并没有反抗。虽然之前曹兮芃跟我说过会有媒体来骚扰他,但真正看到这一幕后我还是异常恼怒,险些就想冲上前把他从周涵身边拽开。

      我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飞快拿出手机打开录像。他察觉到我们的存在后转头看向我们,露出貌似友善的微笑,而后起身向病房外走去。曹兮芃拽住他说:“从他住院到现在都多久了?新闻也要变成旧闻了吧,你们还不放过他?把照片删掉。”

      “我这不是来看望一下周老师吗?看看他的病有没有好一点……”那人笑眯眯地辩解几句,曹兮芃恼怒道:“你是想看他能不能接受采访吧?他都这样了,你有没有良心啊?”

      他说了两句抱歉,而后瞟了一眼我。我见他皱起眉头,便冷冷地问道:“你不是爱拍照吗?我也可以拍啊——记者擅自进入精神病房骚扰病人,加重病人的病情,这样的事情也够你们成为众矢之的吧?”

      他一时说不出话,我冷笑一声:“反正不管是那个死小孩,他胡搅蛮缠的父母,周涵或者是你们媒体,放到新闻里都可以变成大家泄愤的对象。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啊?不把照片删掉的话,我明天就把这段录像投给其他媒体——就你们的对家吧?这样说不定连钱都不用花,他们就会好好地抹黑你的。”

      他沉默片刻,而后把相机递给我:“你删吧。”又伸出一只手:“把你的手机给我。”

      我们删完之后他刚想要走,我又拽住他,面无表情地说:“刚才的录像我已经上传到云盘了,回去记得提醒你的同事,如果再来骚扰周涵一次,我就会把录像发给你们的对家。”

      他没好气地白了我一眼,也没吭声,甩开我的手走出了病房。他走后曹兮芃叹了一口气,立刻走到周涵床边检查了一下他的伤口,确定他没事后才对我欣慰地笑道:“你反应还挺快,知道把录像发到云盘上。”

      “嗯……”我心不在焉地应着她,注意力一直在周涵身上。不管周围发生了什么事,他憔悴的脸上都没有一丝情绪,像是已经完全把自己与外界相隔绝一样。我不忍心再看他,便错开目光低声说:“继续呆在这里,媒体还可能找上他,我必须带他走。”

      “那MECT也去那边的医院做吗?他现在这个状态可以去苏州吗?你问问医生……”她说到一半突然顿住,而后有些意外地叫道:“周涵?”

      我重新把目光移到周涵身上,发现他的手握了起来。他垂下眼睛,渐渐揪起眉头,神色痛苦地喃喃道:“老师……”

      “老师……我不是……”被子被他攥出褶皱,他像是克服着莫大的阻力,小幅度地摇了摇头,嘴里拼凑出几个破碎的音节:“不是老师……”

      大概是不经常说话的缘故,他的声音变得有些沙哑,使他整个人由内而外地给人以脆弱到要支离破碎的感觉。我的心情也被他声音中的沙粒感磨出悲哀,这种悲哀的情绪堵在我的喉头,令我一时无言。曹兮芃在一旁拍着他的背安慰道:“没人说你是老师,没事的……”

      他的目光缓缓移到曹兮芃脸上,而后两滴泪从他眼中跌出,他磕磕绊绊地说道:“曹老师,对不起……我……麻烦你了……”

      “没什么麻烦的啊……”她温声说。周涵却像理解不了她说的话,自顾自地摇头:“不用……管我……太麻烦了……我……对不起。”

      不知为何,现在再听到他道歉,我的心就像被刀子划开一道口子。他跟我发的最后一条消息也是“对不起”,他真的很喜欢向别人道歉,但“对不起”三个字在他的口中从未变得廉价,因为他确实在毫无保留地替他人着想。他的每一句道歉永远是真挚的,可总会让道歉的对象反而心生歉意。

      他明明没有对不起任何人,却总在不停地重复“对不起”。

      他说着说着,神情变得有些着急,他就像一台已经出了故障却还强迫自己运转的机器,现在即使与人沟通于他而言也是力不从心的事情。曹兮芃见他有些烦躁地把手攥得更紧,立刻握住他的手转移话题道:“周涵,贺舒泽来看你了。”

      我还是第一次因为听到自己的名字而如此紧张,我不知所措地愣在原地,而周涵的神情也稍显茫然。医生说过他现在无法及时理解别人的话语,所以和他说话不能着急,我便在他反应的时间里走到曹兮芃身边,坐到床边对周涵用尽全力露出一个微笑。

      “周涵。”我和他打完招呼后,心里升起一股怪异的感觉,好像我们已经好几年没有见过面一样。

      他看着我愣了很久,而后才生涩地叫道:“贺舒泽……”

      见他的眼神变得有些困惑,我立刻回应道:“嗯,我来看你了。你不要担心,我……”

      “贺舒泽……”他喃喃地念着我的名字,攥着被子的手稍微松开了些,而后微微抬起,却只是停在半空。他眼中的泪光晕开一片迷茫,他像是忘记了自己抬手想要干什么一般纹丝不动地僵在床上,又张开嘴说了一次:“贺舒泽……”

      我从未觉得自己名字的读音如此沉重过。我看着周涵脸上淌过的泪,却不知所措,我完全可以说一些安慰他的话,可面对他极度委屈的神情,我忽然觉得言语上的安慰在他那里大概都无关痛痒。然而除了说安慰他的话,我实在想不出此刻自己还能做什么,于是只能呆呆地坐在椅子上,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现在想到了什么呢?我仅仅可以看到他摇摇欲坠的外表,却无法触及他伤痕累累的心。哪怕再支撑他的身体也是没用的,他的内在正在凋零,这是我从他绝望的神情中可以感受到的。

      但是我无能无力。前不久金诚研让我明白了一次,现在周涵也在告诉我这个事实。

      他的脸颊在我面前越来越湿润,我下意识地想伸手帮他擦泪,刚伸出手,他却猛地用手捂住头,蜷缩起来呜咽出声。

      我被他突然的动作吓得不敢轻举妄动,曹兮芃也颤了一瞬,我能感到她几乎要出手拽住周涵,大概是怕他自残。好在他只是将身体越缩越紧,仿佛在努力抵御着来自周围环境的侵袭,他一边蜷缩一边哽咽道:“我……太难看了……”

      “对不起……让你看到……”他颤抖的声音深深浅浅地划在我的耳朵上,像对我展开凌迟之刑:“对不起……”

      又在道歉。这段时间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我一件也不知道,明明该感觉愧疚的是我,而他还因为我看到了他生病的样子而道歉……为什么他总是这样?不肯麻烦一下别人,却让人无比惭愧。

      身后突然响起有些慌乱的声音:“哥?”

      我还未来得及回头,徐向屿便冲到床边,他急忙放下手里的餐盒,而后抚摸起周涵的后背。见周涵抽噎得厉害,他也显出几分无措:“怎么了?”

      周涵仍然紧紧地抱着自己的头,并未答复他。他恼怒的目光向我掷来:“是你刺激到哥了,对吗?”

      我无力回答他,他猛地站起来把我往门外推去,语气中再无刚才与周涵说话时的半点温柔:“都怪你……既然他已经哭成这样了,你总应该知道赶紧从他面前离开吧?”

      把我推出门外后他关上门,我怔怔地站在门口,仍然能隐隐听到周涵的哭声。

      我握住把手犹豫片刻,而周涵向来习惯躲闪着我目光的样子在我眼前一闪而过,于是最后我还是收回手。
      徐向屿说的对,我应该知道离开。

      我情绪消沉地坐在医院的走廊里,脑袋里有些混乱。我首先还是在想接下来该怎么帮助周涵——我当然想把他接到苏州治疗,这样我会比较放心,但他看到我之后的反应让我有些怀疑这样的决定是否正确。另外就是思索周涵是同性恋的事情。

      从高中到现在,我一直以为周涵是异性恋,但他竟然承认自己是同性恋?这件事给我的惊讶程度无异于忽然有权威说太阳是绕着地球转动。

      片刻后曹兮芃从病房里出来,她走到我身边坐下,沉默少顷后才开口安慰道:“周涵现在的情绪就是很不稳定的……”

      “嗯,没事……”我对她笑了笑。

      她静默片刻后问:“你还要把他带到苏州去吗?”

      “不知道,我这边是没问题……再问问医生可不可以吧。”我轻声说:“还有周涵愿不愿意……”

      她打量着我的神色,用安慰的语气说:“我想他不会不愿意吧。你别觉得他刚才那样是因为讨厌你,其实可能是因为……”她像是在搜寻一个合适的词语,顿了顿才说:“在意你?”

      我忽然想起她刚才在往病房走时猝不及防地提起周涵是同性恋的事情,那时她说的上一个话题是周涵总是看我的动态,而“在意”这个微妙的词语却让这两个看似独立的话题有了关联。

      我微微发愣时,她继续笑道:“而且你来了之后他的木僵症就好了些,也可以说话了。也许你陪他治疗对他来说真的是好事呢。”

      “但愿是这样吧。”我勉强笑笑。

      “呃……那个……不过还有一个问题。”她犹犹豫豫地问:“你有男朋友,对吧?”

      “啊……”我想起她关注了我的账号,而那上面有我和金诚研的合影,我下意识地回答:“是的。”然后才猛地想起我们已经分手了,却失落到不想再提起这件事情。

      “那你陪周涵治病,他会不会……”她说到这里停住,我却已经明白她的意思。如果我还在和金诚研交往的话,他肯定会因为这件事而大闹一场,不过现在已经无所谓了。

      我摇摇头说:“没事。”

      她在我简短的回答下显得有些不安,低下头踌躇道:“我不如你和周涵那么熟悉,所以可能不太适合说这句话,不过……你要好好照顾他啊。”

      她认真的语气让我微微发怔,她说完这句话也没给我回答的时间,像是怕我听到我的回复一样直接站起来说:“那我就先走了,有什么事需要帮忙,你给我打电话就好。”

      我点点头,向她夸赞道:“有你这么好的同事,周涵很幸运啊。”

      她惭愧一笑:“没有,其实我也对不起他。”

      她说完这句话就转身走了,空荡的走廊里只剩我一个人坐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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