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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硝烟 ...

  •   这个世界上没有鬼。
      但是有些时候,人比鬼更可怕。
      比如现在,师父看着茉莉姐说了句什么,茉莉姐就揉揉眼睛,趴在桌上打起盹儿来了。然后她回头看见了我。
      我感到了一股尿意。
      瞳色变了。

      帮班护士已经睡觉去了,护工阿姨们也都在躺椅上休息,整个EICU只有机器嘀嗒声。我此时除了后悔还是后悔,早知如此,待在办公室打消消乐不香吗?
      好奇害死猫,叫你多管闲事!
      “师父”并没有对我做什么,只是轻蔑地笑了一声。
      “来了,就看着吧。”
      她走向窗前,随意挥了挥手,所有的窗帘都无声地打开了。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外,是黑黢黢的夜色。一部分高大的乔木树冠生长到了两层楼高的位置,被风吹得不住摇曳。
      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
      我不敢上前,站在茉莉姐旁边扶着桌子,想象着接下来可能发生的场景。
      玻璃会震碎吗?树叶会变成暗器吗?输液架会变形吗?窗帘会变成法棍吗?师父会受伤吗?
      我不敢再往下想了。
      “师父”嫌弃地回过头来,“你这都想的什么乱七八糟的!玻璃碎了你拼的起来吗?”
      “啊!”
      我惊呼出声。
      “师……师……师父,你这……读……读……”
      “读心术怎么了?雕虫小技而已。”
      “师父”继续看向窗外,“她不是对你展示过了么,有什么大惊小怪的。被她三言两语就骗过去了,愚蠢的人类。”

      我冷静了下来。
      很显然,眼前的“师父”已经不是我真的师父了。但她究竟是谁,或者说,是什么,恐怕不是我一个小小凡人能探究的了。
      “她很器重你,我就不为难你了。我的身份你没必要知道,好好跟着她干活就行了。害怕的话可以回屋睡觉,这本就不是你能掺和的。”
      “师父”卷起了袖子,开始在起雾的玻璃上涂写。
      是的,镯子已经不见了。
      不消片刻,一个复杂的图形便绘制完成了。“师父”看了看,满意地点点头,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手指采血针……
      嗯?
      只见她从旁边的架子上拿了个酒精棉球,给自己的左手中指消了消毒。
      嗯嗯??
      然后她吹吹干,一针见血,将那滴血珠弹到了玻璃上,图案瞬间全染。
      嗯嗯嗯?
      这画面实在太违和了!说好的“咬破中指、精血书写”呢?
      “都什么年代了,还用牙咬?!愚蠢的人类!”
      “师父”拈着棉球走了回来,右手一巴掌拍在我脑门上,“无菌观念呢?创面管理呢?知识都喂狗了吗?”
      我决定回去把那些小说都卸载了。

      窗帘无风自动,又合上了。整个病房又静了好几个分贝,之前清晰可闻的风声都听不到了,仿佛多了一层隔音玻璃,中央空调的风都似乎暖了几分。
      “师父”拍了拍茉莉姐的肩膀,伸了个懒腰,然后就往值班室走去。
      “睡觉去了,茉莉你守着点儿。”
      茉莉姐打个哈欠,毫无知觉地说:“放心吧,一会儿贝儿就来接班了,哪个晚上不是我们俩给你守过来的。”
      我躺在值班室,瞪眼到天明。
      一宿太平。

      交班的时候师父已经恢复了正常,照例敞着白大褂坐在底下睡眼惺忪听我念经。钱主任脸色仍然不好看,估计那家人家比较难缠。离叔还是坐在光线暗淡的角落里,眼神在师父背影上盘旋了一会儿。
      回办公室的路上,离叔和师父眼神交流了一下,随后便无话了。
      然后师父笑眯眯地拍拍我,下班。
      阳光晴好。
      回到宿舍,我浑浑噩噩地补了个觉,直至日薄西山,才被亢进的肠鸣音唤醒。
      申帆回来了。
      他满脸不可置信地看着我。
      “你知道吗?4床没了。”
      我一个哈欠打到一半,就这么卡住了,下巴差点回不到原位。
      “你们前脚走,不到三分钟,那个老太就口吐白沫,抽起来了。”申帆语气逐渐迷惑起来,“一夜一个,偏你这个班没事,结果你们刚走,又一个没了,太玄幻了,我得摆个盘算一下……”
      顾不得纠正他的封建迷信思想,我坐起身,一叠连声地追问起来。
      “癫痫吗?怎么会的?以前没发过啊!离叔呢?他那么厉害,肯定当场就能搞定的啊!是窒息了吗?插个管不就行了?我看着指标都挺好的啊……”
      我快疯了。
      我昨晚看了半天的病历难道是假的吗?
      这时君君也回来了。
      没错,君君可比申帆靠谱多了。
      “你怎么眼睛都红了?”君君一屁股坐下来,我的床往下沉了两公分。
      “你的4床没了,冉主任叫我上去帮忙了。”君君反应很平静,“慕容老师说老太的颞叶本来就有陈旧梗死灶,癫痫发作只是早晚的事情,让我上去涨涨见识。”
      ……
      “离叔就在旁边,当场给了镇静剂了,没用,大剂量也不行,全身痉挛,牙关紧闭,插管也插不了,气管切开也没法配合……”
      “离叔只好捏皮球给氧,但是没用,给不进去。眼珠瞪着,口水乱喷,心跳一路飙到280,还没来得及给药,突然就一直线了。”
      “癫痫不是这样的!所以,病因呢?!”我处于暴走边缘。
      “还得是冉主任厉害,见多识广啊。”君君满眼崇拜,“她直接打电话问家属了,果然,这个老太十几年前还能下地干活的时候被狗咬过!没打疫苗!”
      “狂犬病!想不到吧!太罕见了!我还以为这种毛病大城市里不会存在了,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亲眼见一次!”

      不对。
      狂犬病,只是一种病毒而已。
      难道这病毒也会踩点吗?卡着几点几分谁在谁不在的档口?
      我按下了心头的疑惑,没有反驳。
      无视君君点外卖时的碎碎念表情,和申帆面前的塔罗牌。

      当晚,2床没了。

      交班的时候气氛十分压抑。钱主任表情似乎松快了点,想必是麻烦解决了。冉主任则眉头紧皱,因为2床没的不合理,比钱主任的7床还不合理。
      偶尔出现的急诊大主任老章同志也一改往常的弥勒佛笑脸,憋了半天,似乎不知该如何措辞,最终轻轻地说了一句——注意医疗安全啊……
      冉主任怒了。
      “我觉得有必要提醒一些同志,值班也是上班,有情况必须第一时间到床旁解决,而不是躺在值班室里遥控护士。”
      金秘书闭口不言。
      钱主任立刻针锋相对。
      “我也觉得有必要提醒一些同志,管床再细致一点,自己的床位上连死三个,到底是天灾还是人祸,是医疗技术不行还是医德医风不行。”
      师父不置可否。

      眼见似乎要失控,章主任突然站了起来。
      “今天我有空,咱们一起去兜一圈,我也好久没陪你们查房了。”
      两位主任不再开口,冷冰冰地跟了上去。
      我和申帆赶紧跟上,推着各自的病历车,随时准备记录。

      老章同志非常佛系,每天都笑眯眯的,大眼睛大鼻子大耳垂,满脸福相,大多时候并不管事。EICU里全权交给两位组长,抢救室全权交给四大金刚,前急诊完全交给“六大派”,甚至每周一次的大查房都只是走个过场,好多次忘记穿鞋套被护士长辛迪姐当众数落也不发脾气。只有院领导召见的时候会亲自过去嘻嘻哈哈打太极,替底下狗屁蛋子们擦腚平事儿。
      在他治下,急诊总体而言是很平和的。
      除了两位组长经常意见不合开口掐架需要他“镇压”之外。

      老章站在了5床前。
      我疑惑不解。
      最近天气不错,病人并不多,那个老先生走了之后床位空置至今,章主任看着消毒床罩干什么?
      师父已经向前一步开始汇报病史,以及死亡情况。
      老章听完点了点头,走向7床。
      丰大师自觉开始汇报情况。
      老章眉头皱了一会儿,看了看钱主任。
      “家属昨晚摆平了。”钱主任依旧满脸不爽,“他儿子是体制内的,昨晚找他领导出来一起吃了个饭,私了了,他接受了。”
      冉主任翻了个白眼。
      走到4床前,师父要汇报,被离叔按住了。
      离叔自己上前讲述了一遍发病和抢救过程,挑不出半点毛病。老章询问了一下家属是否理解,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便不再追问。
      最后走到2床前。

      师父和金秘书对视了一眼。
      一丝硝烟冉冉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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