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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绝杀 ...

  •   景龙四年六月二十日夜,由镇国太平公主策划、临淄王李隆基指挥发动了李唐史上规模最大的军事政变,史称“唐隆政变”。
      是夜二鼓敲响,李隆基、薛崇简与禁苑监钟绍京里应外合进入大内与万骑会合,万骑果毅都尉葛福顺、陈玄礼皆为李隆基马首是瞻。果毅都尉李仙凫欲通谋于相王,李隆基却道:“我曹为此以徇社稷,事成福归于王,不成以身死之,不以累王也。今启而见从,则王预危事;不从,将败大计。”遂联合万骑营数千人南攻太极宫。
      韦后见事败仓惶进入飞骑营,飞骑营早对诸韦不满,将韦后斩首献于李隆基。安乐公主却安然照镜画眉,万骑将士冲进斩之。后斩驸马都尉武延秀于肃章门外。
      及李隆基入宫,上官昭容执烛帅宫女迎之,以遗诏示刘幽求。刘幽求为之言,李隆基不许,斩于旗下。
      政变人马入太极殿,刘幽求曰:“众约今夕共立相王,何不早定!”李隆基遽止之,捕索诸韦在宫中及守诸门,并素为韦后所亲信者皆斩之。比晓,内外皆定。李隆基出见相王,叩头谢不先启之罪。相王抱之泣曰:“社稷宗庙不坠于地,汝之力也!”
      三股时分,太平公主迎相王入凌烟阁共辅少帝。
      闭宫门及京城门,分遣万骑收捕诸韦亲党。斩太子少保、同中书门下三品韦温于东市之北。中书令宗楚客衣斩衰、乘青驴逃出,至通化门,门者曰:“公,宗尚书也。”去布帽,执而斩之,并斩其弟晋卿。
      六月二十一清晨,相王奉少帝御安福门,慰谕百姓。
      安乐公主亲信赵履温驰安福门楼下舞蹈称万岁;声未绝,相王命万骑斩之。百姓怨其劳役,争割其肉,立尽。秘书监汴王邕娶韦后妹崇国夫人,与御史大夫窦从一各手斩其妻首以献。左仆射、同中书门下三品韦巨源闻乱,家人劝之逃匿,巨源曰:“吾位大臣,岂可闻难不赴!”出至都街,为乱兵所杀,时年八十。于是枭马秦客、杨均、叶静能等首,尸韦后于市。崔日用将兵诛诸韦于杜曲,襁褓儿无免者。至此,韦氏家族族灭。
      是日,赦天下,云:“逆贼魁首已诛,自馀支党一无所问。”以临淄王李隆基为平王,兼知内外闲厩,押左右万骑。薛崇简赐爵立节王。武氏宗属,诛死流窜殆尽。
      六月二十三,太平公主传少帝命,请让位于相王,相王固辞。以平王李隆基为殿中监、同中书门下三品,以宋王李成器为左卫大将军,衡阳王李成义为右卫大将军,巴陵王李隆范为左羽林大将军,彭城王李隆业为右羽林大将军。
      刘幽求言于宋王李成器、平王李隆基曰:“相王畴昔已居宸极,群望所属。今人心未安,家国事重,相王岂得尚守小节,不早即位以镇天下乎!”李隆基曰:“王性恬淡,不以代事婴怀。虽有天下,犹让于人,况亲兄之子,安肯代之乎!”刘幽求曰:“众心不可违,王虽欲高居独善,其如社稷何!”李成器、李隆基入见相王,极言其事,相王乃许之。
      六月二十四,少帝在太极殿东隅西向,相王立于梓宫旁,太平公主曰:“皇帝欲以此位让叔父,可乎?”刘幽求跪曰:“国家多难,皇帝仁孝,追踪尧、舜,诚合至公;相王代之任重,慈爱尤厚矣。”乃以少帝制传位相王。时少帝犹在御座,太平公主进曰:“天下之心已归相王,此非儿座!”遂提下之。睿宗即位,御承天门,赦天下。复以少帝为温王,置温王李重茂于内宅,后迁于集州、房州,开元二年薨。
      睿宗将立太子,以宋王李成器嫡长,而平王李隆基有大功,疑不能决。李成器辞曰:“国家安则先嫡长,国家危则先有功;苟违其宜,四海失望。臣死不敢居平王之上。”涕泣固请者累日。大臣亦多言平王功大宜立。刘幽求曰:“臣闻除天下之祸者,当享天下之福。平王拯社稷之危,求君亲之难,论功莫大,语德最贤,无可疑者。”睿宗从之。
      六月二十六,立平王李隆基为太子。李隆基复表让李成器,睿宗不许。
      则天大圣皇后复旧号为天后。追谥雍王李贤曰章怀太子。以宋王李成器为雍州牧、扬州大都督、太子太师。立衡阳王李成义为申王,巴陵王李隆范为岐王,彭城王李隆业为薛王。
      加太平公主实封满万户。公主所欲,上无不听,自宰相以下,进退系其一言,其馀荐士骤历清显者不可胜数,权倾人主,趋附其门者如市。子薛崇简、武崇行、武崇敏皆封王,田园遍于近甸,收市营远诸器玩,远至岭、蜀,输送者相属于路,居处奉养,拟于宫掖。
      追削武三思、武崇训爵谥,斫棺暴尸,平其坟墓。
      七月,己巳,赦天下,改元景云;凡韦氏馀党未施行者,咸赦之。
      乙亥,废武氏崇恩庙及昊陵、顺陵,追废韦后为庶人,安乐公主为悖逆庶人。
      谯王李重福暗潜洛阳,谋士张灵均、郑愔草制,立李重福为帝,改元为中元克复。尊睿宗为皇季叔,以温王为皇太弟,郑愔为左丞相知内外文部尚书知吏部事。洛阳县官微闻其谋,联合留台侍御史李邕、洛州长史崔日知断其谋,李重福赴漕渠溺死,张灵均与郑愔皆斩于东都市。
      至此,睿宗一朝朝纲稳固、不可撼动。

      时近夏末,骊山的天气格外凉爽,太平公主的别院建在泉眼之上,别于山上的清凉,多了几分柔和。
      幽静的别院内气氛异常紧张。雅致的殿宇外挤着几个胡子花白的老者,歪头捻须细细切着手中的金丝线,时而皱眉凝思、时而摇头叹息,豆大的汗珠布满额头,谁也没有功夫去擦。
      顺着金丝线望去,清静的殿内垂下重重帷幕,随着山风款款起舞,隐约看到帷幕后树立着一块巨大的玉石屏风,几根金丝线穿过屏风后,一张龙凤呈祥的屏榻上懒散的倚着一个女子,长发如泼墨般散落在榻上毫无生气,唯有鬓边的发丝轻轻飘舞。素腕上来来回回绑了几条金丝线,因为外力的牵扯已经勒进皮肤,红印清晰的烙在雪白的皮肤上。
      突然间,紧绷的金丝线齐齐削断,一只大手轻柔的捧起已经淤痕累累的素手,缓缓解开每一根丝线,轻轻的哈着气,扭头冷冷的喝道:“一个月,你们竟还没想到解毒的法子,养你们何用!薛进,一个不留!”
      殿外淡淡的应了一声,还未听到老者们的呼救声,一切又归于平静。
      敏淡淡的扫了榻边人一眼,轻声道:“看来你终于死心了。”
      薛崇简对上她淡漠的眼神,执拗的笑道:“怎会?天下名医何其多,杀了几个又算什么!我一定会找到解毒的方法,我一定会解去你身上的情花之毒。”
      “解去之后呢?”敏状似无心反问,眼底已有了不屑之意。“好完完整整的占有我?”
      薛崇简脸色一白,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他踌躇之际,敏已从榻上起来,赤脚走在白玉铺就的地面上,及膝的长发垂在身后,随着她的动作摇晃。轻轻拂开重重帷幕,她缓缓走到殿中央巨大的水池边,微微提起裙裾,露出一截小腿,单脚撩拨着温泉池中的水。氤氲的水汽迎面而来,沾湿了她的脸,细密的水珠顺着脸颊一颗颗滑落,坠入袅袅的温泉水中。
      不知名的怒火袭上心头,薛崇简快步走来,一把握住她的手臂将她拉倒在他怀里,脸颊竟带着异常的红晕。“你想激怒我,好让我放你走?我劝你尽早打消这个念头,除非我死,否则我绝不会再让你离开我半步!”
      敏苦笑着摇头,反问:“你做得到吗?这一个月来,太平公主遣了多少人来请你回长安,软硬兼施,你都可以应付。可若是公主亲来,你会违抗吗?不要骗自己了,在你心里,没有人比她更重要,何况是微不足道的我呢?长安局势稍稳,公主身边正是用人之际,她最需要的就是你这个亲生儿子,你可以在这待一时,却不能在这待一世!回去吧,那才是属于你的天地,不是吗?”
      薛崇简黑眸中满是挣扎,却固执的握着她的手臂不放,将她紧紧的圈在怀里,丝柔的衣袖垂下,露出她雪白的手臂,手肘处金光四射,宝石臂环熠熠生辉。他眼底悔恨更浓,轻轻放开她的手臂,摩挲着臂环,转而轻抚着她滑腻的肌肤,喃喃:“明明这一切都可以是我的,可我却一而再再而三的放过了!明明我是最早知道你的,却不屑的将你推到了别人身边;明明我早就为你的曲子动情,却阴错阳差的被灼华蒙骗;明明我已经对你倾心,却怕你扰乱我的心神而想要毁掉你,我以为你会成为第二个上官婉儿,可一切都超出了我的预料。我有机会让你爱上我的,我却执拗的推开了。现在,我想拥有这样一个千疮百孔的你,也不可以吗?”
      敏郑重的对上他悔恨的眼神,绝然道:“即便是你所说的一切都成真,我也不会爱上你的!”他的手蓦然收缩,将臂环深深的扣在她的肌肤上,她忍痛不叫,道:“情花之毒虽不是你所下,却是因你而起,我时时刻刻受情花所累,连为人妻都做不到。我还有多久的命,你比谁都清楚,你还要将我困死在这吗?难道我死在你面前,你就是真正拥有了吗?错过一步就是错过一生,何况你我从来就没有就没有真正走到一起过,你得到过什么?为了你的执念,伤害了你最爱的母亲,你觉得值得吗?如果注定要失去,为什么不去抓住可以拥有的呢?”
      薛崇简黑眸深不可测,一瞬不瞬的望着她,似在挣扎、似在抉择。
      殿门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薛崇简听而不闻,只是盯着她看。许久,外面传来薛进轻微的声音:“王爷,公主驾到!”
      薛崇简浑身一颤,难以抉择的站在池边,看着喷涌的泉眼出神。
      敏心中一痛,强装平静道:“我已经失去了我要守护的人,我不想看你也失去。她们是同一类人,命中注定不能平凡度人,她们生要辉煌,死亦要轰轰烈烈,在她走到最后一步之前拉住她,我没能阻止,我希望你能!不要为了我这个将死之人,痛失你最该守护的你!回去吧!”
      薛崇简缓缓松开了手,不再看她缓缓往殿外走,走到门口似无力的撑在门框上,沉重的道:“你已经错过了走的时机,如今只要你踏出这里一步,就是凶险万状。你在这里才是最安全的,上官婉儿说的不错,现在只有我能保护你。留下等我回来,我一定会找到解药的,相信我好吗?”
      敏轻笑:“我已经是将死之人,难道还会有比死更可怕的事吗?”
      薛崇简挺直的背微微佝偻,再不言语推门而出。殿外的风涌进殿内,卷起层层叠叠的帷幕,她站在白色的水汽中若隐若现,那清浅的笑靥转瞬即逝,他将这一刻牢牢记在心底,抬步离去。
      敏慢慢收起笑容,愣愣的看着手臂上的臂环,毅然决然的扯下袖子,大步向殿外走去。“小郭,小郭——”她伸头急唤。
      小郭快步而来,急问:“姐姐,要走了吗?”
      敏点点头,却道:“是你要走。”
      小郭一愣,不明所以的瞪着她,恍然大悟,赌气道:“我不走!你休想再支开我,我既然回来,就没打算活着离开——”他的话被敏一巴掌打断,他震惊的望着她,不敢相信一向疼他的姐姐竟会动手打他。
      “你胡说什么?你才多大年纪,你建功立业了吗,你孝敬过父母吗,你才经历了多少事情,就轻言生死!这就是你的理想、你的抱负?你也不过是个意气用事的蠢蛋,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敏拂袖背转过身,不再看他。
      小郭怔怔的看着她的背影,满心的委屈全化作了然。“姐姐不用激我,我不会上你的当的。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建功立业什么时候都可以,可是姐姐只有一个!这些年来,姐姐是我唯一的亲人,你教我兵法、教我武功,全心全意的栽培,就连我的亲生父母都没对我这般好过。我不想跟姐姐分开,每每想到你受的苦,我更不可能走!姐姐,让我留下陪着你吧,现在能在你身边的只有我了!”一向老成的小郭竟流露出恳求的神情,小心翼翼的拽着敏的衣袖。
      敏狠下心来甩开他的手,喝道:“你不听我的话了吗?我要你走你就得走,没什么好商量的!你要留下来,我也不会再见你!”敏始终背转着身不看他。
      小郭倔强的昂着头叫道:“我不走,我死也不走!”
      敏冷哼一声。“你留下来有什么用!你能保护我吗?就算你天生神力,有万夫不当之勇,你能抵挡住千军万马、能止住千夫所指、能对抗皇帝的一卷圣旨吗?就算你深谙兵法、精通谋略,你有施展之地吗?以你一人尺寸之力,你能护我周全吗?小郭,不要太天真了,你留下也是于事无补,你保护不了我。薛崇简说的没错,这世上能保我万全的只有他一人,你没有能力、也没有实力、更没有资格留在我身边,你只能成为我的累赘。这样的你,还要留下拖累我吗?”
      小郭浑身一震,大受打击的僵直着脊背,突然嚷道:“我父亲是雍北府果毅都尉加游击将军郭敬之,我郭家出自姬周天潢,世代是太原著姓,几代先辈都荣登仕途、戎马一生——”
      “你呢!”敏毫不犹豫的打断他,回身嘲讽的瞪着他,道:“你父亲的官做的再大、你祖辈立得功再多,跟你又有什么关系!你就只会吹嘘你的世家出身,你何曾为你的家族增添荣耀,只会炫耀,真是幼稚!恐怕你在这京城说出他们的名字,没有几个人会知道他们是谁,更不会在乎你这个芝麻小官家的子弟。人只有自己拥有了力量,才是炫耀的资本,只有天下人都知道你的威名,你才会有影响力!你根本就只是个依靠家族势力的孩子,你留下又有何用!”
      小郭为之语滞,嗫嚅的不知说什么,稚气未脱的脸憋得通红,紧捏着拳头,浑身颤抖。挣扎了许久才道:“是不是将来我有了作为,你才会对我另眼相看?是不是我让天下人皆知我的威名,你就会见我?是不是我成为权倾朝野的人物,才有资格保护你?”
      敏不知可否的随意点了下头。
      “好,我走。可我要你记住,将来我一定会再回来,那时的我必是人所共知、普天称颂的大人物!我一定会成为有力量的人,再回到你身边!”他义愤的挺直了脊背,郑重的说道:“姐姐,请你记好,我的名字是‘郭子仪’,这个名字必将名留青史、流芳百世!”他说完,便头也不回的奔出了院落,只留下呆如木鸡的敏。
      “权倾天下而朝不忌,功盖一代而主不疑。小郭,你果真没有让我失望,姐姐此生以你为荣!”敏含泪目送着一代传奇从此走出了自己的生命,虽然今生无缘亲见他封王拜将,可历史的齿轮早已为了旋转。

      一身素服的敏缓步走出别院,却见大门口薛进站在一辆马车上恭敬的向她施礼。敏微笑着点头还礼,径直登上了车,薛进却递上一封书信,敏道谢接过,缩进车厢,考虑着要不要看。
      车轮滚动起来,敏最终放弃去看,她已经猜到了里面的内容,又何必去看。李隆基的心机又不是今日才领教,又何须他再提醒呢!这次政变干净利落的解决掉韦氏集团,顺带将武家残存实力消灭,李隆基的手段的确不容小觑。只是对于这次政变最该震惊的不是她,而是相王,如今的皇帝。一个与世无争的坎坷的男子,竟是被自己的儿子和妹妹推上了皇帝的宝座,这个皇帝注定是个傀儡。举起政变这面大旗最有说服力的相王,竟然没有出现在最初的政变过程中,直至政变结束,才由李隆基出宫将父亲迎进宫中主持大局,这不是很讽刺吗?李隆基有的是机会通知相王,可他却一再阻止,他的用心已经很明显了。如果相王打起推翻韦后的大旗,登上帝位,自己这个庶出的三子无论如何也不能继任储位,可如果这场政变是由自己发动,他便是大功于社稷宗室,将来父亲登基,他便拥有争夺储位的主动权。如今他的确达到了自己的目的,顺利的做了太子,可是他却将父亲兄弟都得罪了。就连扶持他的太平公主都感觉到他的威胁,他如今该是收敛锋芒的时候了。
      她不愿再想,懒散的倚在车厢内壁,听着外面薛进呼喝的声音,心中一动,问道:“你跟在他身边多久了?”
      这没头没尾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薛进却听得分明。他清朗的答道:“二十三年。从驸马去世前一年至今,已经整整二十三年了。”
      敏知道他能成为薛崇简的亲信,必是跟随许久,只是这“二十三年”依旧让她吓了一跳,什么原因能让一个人甘心将人生最美好的二十三年奉献给另一个人。“那你一定见过他的父亲,还有以前的他,是不是?”
      薛进轻轻的应了一声,清朗的眉目陷入无限的凄凉。“那时的公子无忧无虑,驸马与公主相亲相爱,一切都很美满。可驸马去世以后,府内的气氛变了,随后公主大婚,公子也变了。所以,公子之所以变成这样实在是受过太多非人的折磨,他的苦从来不说,没有人能看清他的心,可是公子是第一次向人敞开了心扉,我从未见过公子如此在乎公主以外的人,他是真心真意对尚仪的,请尚仪不要曲解公子的心,他有很多话藏在心里说不出来,可我知道公子一旦真心付出,就绝不会变心,他会尽他所能的对您好,您不能试着接受他,至少不要再说伤害公子的话了!公子其实真的很可怜!”
      敏轻轻叹了一声。“你让他得到一个快要死的人,让他看着我慢慢死去,对他难道不是更大的伤害吗?世上只有一个人能填补他心里的伤痕,你该求的人不是我!”
      薛进一时无言,默默的驾车。眼见城门就快到了,突然听到车厢内传来幽幽的哼唱声,曲声带着缠绵悱恻的感情,牵连不断、纠缠不清,想爱不敢爱,却又有一往无前的决心。薛进兀自被这样的曲子感动着,曲子却戛然而止。他意犹未尽的低叹一声,只听里面传来清幽的声音:“这是我送他的临别礼物,请你帮我转达吧。这首曲子的名字叫‘逆伦’!”
      薛进愕然回头,震惊的瞪着摇晃的门帘,却什么也看不见。

      敏向驾车而去的薛进挥了挥手,转身便进了一处小宅院。守门的不敢阻拦,立刻俯身在前引路。
      敏深深吸口气,嘴角带着几分笑意快步跟上,还未进后院,便听到淼抱怨的声音:“哎呀,你们不要再往我身上挂东西了,这一串串丁零当啷的,我要怎么走路啊!还有这个发髻,一定要梳的这么高吗?我一边拿着扇子挡着脸,一边又要走路,这真是比玩杂技还难啊!早知道我就不要结婚了,怎么这么麻烦!紫叶,你也要这样吗?我看咱俩还是不要办婚礼了,这简直是要人命嘛!”
      紫叶笑道:“我可没你这么高规格!你可是嫁进东宫,作太子的妻子,可跟我平头百姓不一样!我跟子寿说好了,婚礼简简单单就好,我们不想铺张!你可不同啦,你现在可是杨家的小姐,郑王的孙女,算算还是天后的母族,只是这个辈分我有点搞不懂,这样排下来,你岂不是比太子殿下还长一倍?你们私下里要怎么称呼?他叫你姨母还是姑母?”
      淼笑着打她,叫道:“你还笑我!我都郁闷死了,谁知道他怎么搞的,算来算去我竟比他大了一辈!可是他说实在找不到合适的人家,只能让我将就了!反正这辈分我又不吃亏,他愿意给我当小辈,我也不反对!啊,想到明天的仪式,我头都大了!”
      “奴婢拜见良媛娘娘!”敏站在门口,屈膝恭敬的行了一礼。
      淼愕然回头,对上敏戏谑的表情,柳眉倒竖,故作生气的冲了过去,叫道:“敏敏,连你也取笑我!我不当什么良媛了,谁爱当谁当!”
      敏连忙一副惶恐的表情,连连摆手。“你可别陷害我!你这良媛若是不当了,太子殿下岂不是要杀了我!”敏心头一凛,见淼脸色一白,立刻转开话题,笑道:“好了,别埋怨了!一般女子想要过一把皇家娶亲仪式的瘾,还没机会呢!你别在这吃着葡萄好说葡萄酸了。高高兴兴的明天做你的新娘子吧!”
      淼笑容中透着几分痛惜,随即笑道:“我听三郎说,他已经派人送信去西域召希敏来,皇上要恢复他父亲和他的身份,这样你们就可以正大光明的——”
      “你说什么?”敏大惊失色,抓紧她的胳膊,叫道:“你说太子召希敏来长安,什么时候的事?你怎么没告诉我?”
      淼被她吓了一跳,竟结巴起来。“是皇上大赦天下时的事,三郎说你在薛公子那亦不是常事,就召希敏下天山来与你团聚!敏敏,你怎么了?”
      算算日子将近一月,若是星夜兼程想必快要到了,希望武姑姑能拦住他,可谁又能拦得住他呢!她怎么没想到呢!她懊恼的紧咬嘴唇,如果现在出城往西赶说不定能截住他。她心急如焚,一手拉住淼,一手拉住紫叶,抱歉道:“明天是猫儿的婚礼,再过几日是紫叶的婚礼,我怕是不能参加了!既然希敏要来,我迫不及待要见他,我要去接他,一刻都不能等了!等我回来,再给你们俩赔罪,好不好?”
      淼虽不情愿,但理解她的心情,只能点头答应。紫叶则是百般叮嘱,要她路上小心,早些回来。
      敏看着一直默不作声的站在一边的爽怡,伸手向她,两人四手相握,爽怡眼中太多的担忧,她几度张嘴,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竟急得落下泪来。敏心情激动,紧紧拥住她,小声在她耳边说:“不要担心,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本想跟你们多待一阵子,现在恐怕是不行了。你最清楚我的身体,此去我不知道还能不能回来,如果真的,我真的没有回来,你就告诉她们我跟希敏去西域了,能瞒多久就瞒多久。她们两个我是不用担心了,可是你,我怎么放得下心走!”
      爽怡连连摇头,抬手拭去敏眼角的泪水,可无论她如何急却仍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又拼命的点头。
      淼似乎预感到什么,扑在敏的背上,哭道:“你一定要回来,你答应过我们一定会回来的!”
      紫叶红了眼眶,将头枕在敏的肩上,落下泪来。
      敏伸手将她们抱在一起,边哭边笑:“有你们在这儿,我还能去哪儿!我一定会回来,你们等着我!”敏喉头一热、胸口闷闷的痛,她决然的推开她们冲了出去。
      三人冲到门前,只见白影一闪便消失不见,泪却再难抑制,如断线的珍珠一般掉了下来——

      位于太极宫东侧的东宫,自隋朝以来就是太子的宫殿。如今是新任太子李隆基的处所,整个宫殿张灯结彩,只为明日的太子的迎娶侧妃的婚礼。
      忙碌的人群中,王毛仲快步而来,快速走进正殿嘉德殿,这是太子处理政务、接见幕僚的大殿。
      李隆基端坐在殿上的座椅上,批阅着桌上的公文,他目不斜视,随意的问了一句:“走了吗?”
      王毛仲恭敬的答道:“是,奴才亲见她出了杨府,吴名紧随其后。”
      李隆基依旧专心的批阅,执朱笔在公文上草草写了一字,抛下了殿,砸在王毛仲的脚下。
      王毛仲恭谨的拾起,郑重的揣进怀里,俯身跪在地上,道:“奴才这次一定将此事办妥,不会再让殿下失望。”
      李隆基随意挥了挥手,示意他下去。王毛仲不敢久留,立刻转身出了大殿,哪知一开门,竟撞上一人,他还未反应过来,那人竟冲进大殿,匍匐跪倒,低喊:“请太子殿下三思,收回成命。”
      李隆基蓦的从椅上弹起,怒瞪着跪在殿下的张九龄,示意王毛仲关门。王毛仲立刻反身进殿,将门关严。
      李隆基冷笑着走下殿来,黑眸不见一丝光亮。“张九龄,你还是不能对她死心,是吗?如果我今日执意要杀她,你敢如何?”
      张九龄决然的抬头,眼中毫无恐惧,正色道:“子寿多蒙太子提携,心中感激,绝不敢有背叛殿下之心。子寿之所以阻拦,只是此事若成,对殿下有百害而无一利,因此冒死直谏,望殿下三思。”
      李隆基冷哼一声,不屑的瞥着他,道:“哦,你这般为我着想?那我倒是听听你有何高见?不枉我养你这么长时间!”
      张九龄长长吁了口气,缓缓道:“子寿知道殿下此举并不是为了一己似怨,而是为了那帝王之剑。天后当年留下这帝王之剑,就是为了护卫武周政权,可惜当年神龙政变之时,两位持剑人都未在长安,未能起到护卫之功。后来持剑人交接,传到了慕容敏和吴名手中,此二人都与李氏有着紧密的怜惜,断然不会危害李氏江山。殿下以防万一,以绝后患,无可厚非。只是殿下可曾想过,杀一个慕容敏会引起多大的震动。且不论一直虎视眈眈的太平公主会不会借题发挥,只看一直与殿下交好的立节王薛崇简会不会为了一个女人与殿下反目,帮助太平公主废立太子。”
      “张九龄——”李隆基低吼:“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我现在就可以以离间皇家之罪办你!”
      张九龄依旧不卑不亢,昂首道:“殿下,此刻该是您韬光养晦、明哲保身的关键时刻!为了一个女子毁了您苦心经营的局面,得不偿失啊!就算立节王不会为此事与殿下翻脸,可是你们之间依旧存了芥蒂。再者,慕容敏是殿下明日迎娶的杨良媛的姐妹,良媛重情重义,若是他日得知真相,她还能全心全意服侍殿下吗?”
      李隆基看着殿内的花球彩带,一时竟踌躇起来。他幽幽的叹了口气,泄气的道:“你说该当如何?”
      张九龄眼神飘摇,最终下定决心,毅然道:“殿下无非是在意帝王之剑的归属,当日天后传下两剑就是为了制衡,以免一人做大。如果两剑去其一,那么帝王之剑就再没有威胁,殿下也可以高枕无忧,这样既不会激怒立节王,也不会挑起您与杨良媛之间的矛盾。不知殿下以为如何?”
      李隆基死死盯着张九龄异常平静的眼眸,笑了起来,指着他道:“子寿,你学聪明了。好,就依你所言,此事由你和王毛仲合办,不要出差错。事成之后,我要看到帝王之剑。”
      张九龄如蒙大赦般以头碰地叩谢,再不敢去李隆基的眼睛,低头缓缓退了出去。王毛仲刚要关门,只听李隆基嘲讽的声音传了出来。“子寿,不要忘了你就要成亲了。”张九龄背脊一僵,低垂着头退了出去。

      薛崇简默然听完整首曲子,震撼的哑口无言。多年的心思竟让她一手曲子倾心谱出,他尘封多年的心似乎终于找到了开启的钥匙。他怎能放她走,怎能!
      “她现在在杨府吗?”薛崇简一脸兴奋,跃跃欲试。
      薛进默然点头,便见主人跃出房间,立刻叫道:“她已经出城了!”
      薛崇简轻快的步伐止住,愕然回头,难以置信的瞪着他。“你说什么?”
      薛进为难的低声道:“尚仪在杨府待了一刻,便快马出城,直往西面去了。”
      薛崇简浑身一震,他怎么疏忽了,以为她至少会呆到姐妹完婚以后再走,哪想到她竟走的这么匆忙。他心思百转,急道:“快派人往西面追,一定要追到她,无论用什么手段都要将她带回来,若有人对她不利,不要留情,一个不留!我随后就到!”
      薛进似被主人的急切感染,立刻飞身而出。
      薛崇简随手拨弄着桌上的古琴,逆伦的曲调悠扬而出。他脸上似是满足似是悲伤,满怀柔情的道:“明日我就去找你,这次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再让你走!”

      太平公主站在院外看着孤独抚琴的儿子,听着略带哀伤却坚定的曲子,冷漠的脸上罕有的温情。可她说出的话却狠厉异常。“半路截杀,不留活口!”
      侍卫俯首听命,快步离去。
      太平公主幽幽的望着动情的儿子,眉目如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绝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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