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龙远之

12、昨日

　　去G市的路上，陈嫣跟明天说起她的大学生活。

　　“室友送了我一个外号，叫‘计算器’。我那时候一个月生活费不到四百，花每笔钱都得算一下，还得精确到毛毛钱，还好喝水不要钱，不然我这个‘计算器’就失灵了。”她乐呵呵地笑了起来。

　　“有一回，食堂阿姨多刷了两块钱，还不能退，我心里急啊，差点当众表演一哭二闹三上吊，阿姨就说，要不我给你打个鸡腿吧？后来啊，我就经常去那个阿姨打饭的窗口排队，希望她再刷错一回饭卡，可那个阿姨居然比我还精明，再没让我捡到什么便宜！”她笑弯了眼睛。

　　“我从没参加过社团啊、班级集体活动之类的，舍不得花几十块百来块的活动费，现在想想就是好后悔，哪怕参加一次也好啊。”她露出遗憾的神色。

　　“您问现在啊，现在好多了，做项目加上奖学金和杂七杂八的补助，每个月也有两三千了，生活绝对不成问题，偶尔也敢奢侈一把，看个电影什么的。”她提到“看电影”，眼里闪着亮光，“我觉得像现在这样就已经很好了。”

　　“为什么学计算机？因为向往啊，听说赚钱也多，就报计算机专业了，越学越爱，钻进去了，不过眼镜度数也上去了。”她推了推架在脸上的眼镜，“希望眼科医学发展的速度能比我眼睛坏的速度快一些。”

　　“呃，好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啊！好吧，八百，两边。”她马上又道，“没破千它们就是好样的！不知道从哪看的，说过了三十岁眼睛度数就不再涨了，如果是真的，好想一键快进到三十岁！”

　　她说着，明天听着，间或插几个问题，引着她说，她打开了话匣子，也越来越愿意和他说道。

　　明天哂道：“好好享受年轻吧，哪有人迫不及待想老的？”

　　晚上在XX县县城落脚，第二天一早，明天携带各种证件前往镇派出所。

　　陈嫣露出疑惑之色，却未多问，默默跟在他身后。

　　明天找到一周前电话联系过的林警官：“林警官你好，我是明天，何楚楚的丈夫，此前跟你通过电话。”

　　林警官道：“我知道，来，请坐吧。”坐下后，他倒了三杯水，问：“你这次来是想？”

　　明天道：“上次在电话里你没多说，我想了解一下那场事故的细节。”他拿出证件：“这是我的身份证、我跟何楚楚的结婚证、以及何楚楚的死亡证明。”

　　林警官道：“你们等会儿，我去拿档案。”

　　林警官回来后，将档案递给明天，档案日期为“20XX年3月11日”。

　　明天看档案时，林警官道：“那天是我出的警，我印象很深。大概晚上九点多的时候，接到当事人报警，十一点多到了事故现场，没过多久救护车也到了。”

　　“当天晚上，何楚楚带着一名学生搭乘一辆货车准备来县城，货车上总共有四个人，经营货车的两夫妻坐在前排，何楚楚和学生坐在后排。货车走到XX乡道中段，遭遇泥石流，货车侧翻，前排两夫妻当场死亡。何楚楚先将学生推出车窗，后自行翻出，随即被落石砸中，重伤昏迷。之后学生用何楚楚的手机报了警。我们先将她送到县医院，早上又转到市医院，但还是没能救回她。”

　　说到这里，林警官叹了口气：“据学生事后讲述，当时何楚楚奋不顾身护住了他，救了他一命。学生也是这场事故中唯一的幸存者。何楚楚在我们乡镇上挺有名的，很多人都知道她，她去世后，乡里的人还自发组织起来祭奠她。”

　　明天默然良久，问道：“那个学生现在是什么情况？”

　　林警官道：“我给你问问去，我同事帮扶对口他们那片儿，肯定知道情况。”

　　林警官出去后，陈嫣看向明天，张口欲言，终又缄默。

　　过了一会儿，林警官回来道：“问清楚了，学生叫丁三羊，十六七了。他家情况不太好，他爸走得早，他妈脑子不灵醒，以前由奶奶照顾着，他妈在县城汽车站旁边摆摊卖包子，他经常周末过去他妈那儿待两天。丁三羊念书不行，念到初一就念不下去了，加上奶奶过世，就到县城跟他妈一起摆摊了，去年初盘了个门面，叫‘三羊包子店’，还在汽车站附近。他人挺勤快，日子慢慢也过上去了。”

　　明天向林警官道过谢后，离开派出所，打车到汽车站，找到“三羊包子店”。

　　店里坐了几桌人，母子俩在厨房忙碌，活稍少些时，丁三羊就喊：“妈，你别弄了，去坐着歇会儿吧，我来就行了。”

　　明天和陈嫣各点了一份包子，吃完结账时，明天拿出一张一百的现钞给丁三羊。

　　丁三羊笑道：“老板，方便扫码不？现在都扫码了，找不开啊！”

　　明天端量他片刻，道：“没关系，找不开就不用找了。”

　　丁三羊道：“那怎么行？”他擦了手，接过钱：“你等下，我去前面超市换，马上回来！”说完，就跑着出去了。

　　明天回头对陈嫣道：“走吧。”

　　“等等。”

　　陈嫣从包里拿出笔和便签纸，写了句“你家包子真好吃，祝生意兴隆”，后面画了个笑脸，贴在桌子上。

　　明天到汽车租赁公司租了辆车，办手续时，他给小楚发了条消息。

　　“我今天见到了丁三羊，他跟母亲经营着一家包子店，生意还不错。”

　　小楚：“什么？羊肉包子吗？”

　　明天：“我跟陈嫣一起来的。我本来想一个人的，一开始拒绝了她，但她说对你的工厂很感兴趣，也想跟你聊一聊，她的有些想法跟你很像，我最后就答应她了。”

　　小楚：“陈嫣在工厂里和我聊想法，你答应她。你一个人去哪呢？”

　　小楚的内存占用量跳至87%，明天察觉到我在界面的红框也加深变宽了，愈发显眼。

　　明天忽然转过头，看向陈嫣：“我在可以停下吗？”

　　陈嫣正在研究租赁合同的法律条款，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停下？”

　　明天道：“像按下暂停键那样，让它停止运行。”

　　陈嫣道：“不能。我在有和真实世界一样的时间逻辑，没有任何休止条件。”

　　明天沉默。

　　经理道：“可以了，这是车钥匙。”

　　何楚楚的厂子建在乡里，多是山路，从县城开车过去得三个多小时。

　　到了厂区，放眼望去，但见一片荒凉、杂草丛生。

　　明天找了个老乡问情况，老乡道：“荒了好几年咧！以前有个女娃子搞厂子，后来出车祸死咧，厂子就散伙咧！”

　　明天站在厂区大门前，一句话也说不出。

　　“这里居然有网！”陈嫣立马拿出笔记本电脑，“您先别难过，我查一下。”

　　明天道：“散都散了，还查什么。”

　　陈嫣道：“互联网是有记忆的，何况这是个电商公司，肯定有线索。”

　　明天道：“那你查吧，我去里面走走。”

　　半个小时后，明天从厂里出来，陈嫣已经收了电脑，站在车前，见到他时，举起手机晃了晃，笑眯眯地道：“查到了，跟着导航走吧！”

　　明天见她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便也不多问，跟着导航开了两个小时车，到了另一个厂区前，厂区大而新，办公楼五层高，玻璃幕墙恢弘大气，数排厂房规整罗列，后面连着大棚，让人有种一眼望不到头的感觉。

　　厂门前石牌上书“XX市荣合生态农业有限公司”。

　　陈嫣笑道：“这可是大厂，XX县最靓的仔！近年发展势头迅猛，被列为县级重点项目。”

　　明天看着她，等着她继续说。

　　陈嫣道：“总经理叫赵有荣，七年前辞了B市一家上市公司的工作，来到这里，加入XX乡农副电商合作社。”

　　明天微微一怔，翻出前段时间存入手机的一段视频给陈嫣看：“你看看，这里面有他吗？”

　　陈嫣放大视频仔细看了看，指着站在何楚楚右边的人道：“应该就是他。”

　　明天到保安室递上名片，说来谈业务，保安室致电总裁办确认后，便有秘书来接。

　　赵有荣在电梯门口等候，一见明天，就热情地迎了上来，与他握手：“明先生你好，一听名字我就知道是你，以前常听何姐提起你，今天总算见到了！幸会，幸会！”

　　明天也道：“赵总你好，幸会。”

　　两人落了座，客套几句，赵有荣道：“我知道你会来，但没想到一等就是六年。”

　　明天道：“早该来的。”

　　赵有荣道：“何姐走后，我联系过你，希望你能来主持厂里的事，你说，让我们自行处理。我后来还联系过你两回，但你都不愿意谈厂子的事，我再就没联系过你了。”

　　明天道：“那时候状态不好。”

　　赵有荣道：“理解。何姐的事，我也不好受。当时创业未半，何姐突然撒手走了，人心一下子散了，我也没办法，最后只能清算，让大家走。厂子最开始集资300万，清算后结余109万。”

　　明天道：“赵总，你可能误会了，我来不是要跟你算账的。”

　　赵有荣从保险柜里拿出一个信封放到明天面前，封面写着“何楚楚应收”。

　　“里面有张存折，存折里是结算后何姐应得的55万，一分没动。明先生，我知道你家境富裕，这些钱对你来说不值一提，但这是我应做的事。”

　　明天收下了信封。

　　赵有荣长长舒了口气，笑道：“这也算是了了我一件心事。”

　　明天问：“人都散了，你怎么没走？”

　　赵有荣道：“我不想放弃。”他站起身，笑道：“说了这么多，你们大老远来，带你们参观下厂子吧。”

　　一路上，赵有荣当讲解，讲述园区内的产业分布和规划，陈嫣听得津津有味，不时提问，两人相谈甚欢，明天对这些事向来不太感兴趣，便只带了一只耳朵心不在焉地听，反倒成了陪衬。

　　赵有荣和陈嫣越聊越惊讶，感慨道：“真看不出来你年纪轻轻懂这么多！厉害啊！”

　　陈嫣道：“智能化农业正好是我特别感兴趣的一个方向，我研究了一些国内外相关的理论知识，自己也有一些想法，不过都是瞎捉摸，您才是专业的。”

　　赵有荣道：“智能化也是我的方向，但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参观完后，明天礼节性地发表参观感言：“发展得挺好。”

　　赵有荣道：“主要是这几年政策利好，大家也都更关注农村了，我跟着借了点儿风。何姐指的大方向是对的，我没跟错她。”

　　傍晚，行驶在乡村宽阔整洁的马路上，兴许是城里水泄不通的路开得太久了，明天觉得此刻开起车来格外舒畅。

　　陈嫣忽转过头对他说：“我喜欢何楚楚，她身边的人都很好。”

　　明天听她正经八百地说出这么一句话，只觉好笑：“说什么傻话呢？你又没见过她。她臭毛病也挺多的，真见了说不定就不喜欢了。”

　　“她像光一样。”陈嫣道，“被光温暖过的人，也会想变成光去温暖更多人。”

　　明天道：“只有小朋友才会讲这么中二的话。”

　　陈嫣道：“那你别笑啊！”

　　明天一脸清冷，淡淡地道：“我笑了吗？”

　　陈嫣推了下眼镜，不确定自己刚刚是不是看错了，毕竟她眼睛是真的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