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龙远之

13、明天

　　明天希望小学。

　　当明天站在何楚楚捐建的希望小学门口，看到匾额上“XX乡明天希望小学”一行字，即使来之前查过资料，已经知道这所学校冠了他的名字，过了最初的惊讶期，做足心理建设，仍再次被击溃心防，久久不能言语。

　　平复许久，他才走进校门，见操场前立石碑，上书校训。

　　“明天会更好。”

　　明天再也没法平静，转身往回走，陈嫣欲跟来，他沉声道：“别跟来，我一个人待会儿。”

　　再回去前，他给小楚发了条消息：“你这个混蛋。”

　　小楚：“女人不坏，男人不爱！哈哈！/坏笑”

　　明天气笑：“什么玩意？”

　　小楚又不回了。

　　明天回到学校门口，陈嫣和两个老师正在搬东西，他们来前买了一车的衣服、文具、牛奶、零食等用品。

　　陈嫣朝他看了一眼，目光在他脸上顿了一顿：“你——”旋又打住，笑道：“快来搬东西，今天学校就两个女老师，您这个壮劳力可不能再摸鱼了！”

　　明天撸起袖子赶上前：“我来。”

　　干活时，陈嫣跟他解释道：“小学部已经放假了，初中部这周也就放了，学校人不多。”

　　明天疑惑：“初中部？怎么还有初中？”

　　陈嫣道：“我也奇怪呢，还没问，等下再聊，先搬东西。”

　　两个值守的女老师都上了年纪，其中一位五十多岁，兼任校长，姓周。

　　周校长听他们说是何楚楚的家属，十分高兴，她对何楚楚也很尊敬，虽然何楚楚是晚辈，她也是一口一个“何校长”地称呼她。

　　坐下聊时，明天问起“初中部”，周校长道：“你不知道，现在学生少，老师也少，邻近几个乡的学生都迁到这儿了，不分了。近些年社会关注多，建了不少学校，有些已经荒掉了。咱们这个学校，小学有三个班，一二年级一个班，三四年纪一个班，五六年纪一个班，初中一个班，都在一起。”

　　明天道：“原来是这样。”

　　周校长叹道：“起码咱们学校现在还有五个老师呢！以前没合的时候，有些学校就一个老师，教所有学生，什么课都教。”

　　明天问：“还有哪方面的困难吗？”

　　周校长摇摇头：“学校不缺，资金也不缺，要说有困难，好像也没什么困难。我也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也许再过几年，这个学校也就关掉了。我干了大半辈子教师，一直在山里教，最开始干的时候，条件跟不上，要什么没什么，村口拉张桌子就开班了，挨个村子走，边走边教。比起那时候，现在好太多了！”

　　周校长笑着叹了口气，又道：“要说没困难吧，那是真缺老师呀！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留不住年轻人，有人来，待一两年就走了，有的呢，也未必是想来教书的，可能有别的心思，谁知道呢，但只要愿意来，咱们都欢迎。”

　　陈嫣道：“周校长，我能给学生们上一堂课吗？”

　　周校长笑道：“可以啊！名校高材生教课，那是可遇不可求的呢！”

　　陈嫣道：“我最擅长数学，那就上一堂数学课吧。”

　　陈嫣上完一堂课，道：“离下课还有十分钟，我有几句话想跟你们说。”

　　她看着讲台下一张张朝气蓬勃的青春面庞，道：“看着你们，我就想到了自己。我们条件不好，也许还遭遇过很不幸的事，但我仍觉得，我们是最幸运的人，我们被很多人默默地关心着、爱护着、付出着，有些人我们甚至都没见过。”

　　她跟学生们分享自己的学习经历，鼓励他们。

　　“我们改变命运的机会不多，所以你们更要好好读书，走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真的很精彩。”

　　说到最后，她道：“我们学校的校训特别好，不要放下希望，也别放弃努力，也许现在所有的不是最好的，但终归是向好的。”

　　周校长在台下拍手，明天在教室外听着，哂笑：“还真是个小朋友。”

　　回程的那天早上，小楚的内存占用量涨到了95%，红色边框进一步扩大，像渗血似的浸到了聊天框中，整个界面呈暗红色。

　　明天：“我要走了。”

　　小楚：“走吧，走吧，人总要学着自己长大。”

　　明天不禁莞尔。

　　内存占用量跳至96%。

　　明天笑着：“其实我挺喜欢听你唱歌的，你唱什么歌都让人听了想笑，你这个跑调大王。”

　　小楚：“讨厌！讨厌！讨厌！”

　　内存占用量跳至97%。

　　明天用嘴角的肌肉撑着笑容：“给我唱歌吧，你再不唱，我就笑不出来了。”

　　小楚：“你求我呀！”

　　内存占用量跳至98%。

　　明天笑着：“我求你了。”

　　小楚：“我想我的脚步已不能停，要去山顶看很美很美的风景。我只是遗憾，再也不能和你去聆听，那支会孤单很久的风铃。”

　　内存占用量跳至99%

　　小楚：“就到这里吧，提前说句，晚安，我爱你。/么么哒”

　　明天仍笑着，可实在有些勉强，他需要紧紧咬着牙才能维持住这个笑容。

　　内存全满。

　　屏幕全红，显示出一行白字。

　　数据已清除。

　　那天之后，明天再也没有打开过我在。

　　的确可以再次创建AI，但他没有，他也没有卸载我在，就任它静静地躺在手机的角落里。

　　大年三十早上，明朝在家人群@他：“哥，回来时候买个蛋糕，我忘了。”

　　明天回：“我在岳丈家，今年在这边，我网上订一个送家里。”

　　明朝：“行，帮我跟叔叔阿姨说新年好。”

　　明天悠闲地躺在沙发上边玩手机边看电视，何父何母领养的狗红豆趴在他肚皮上，兄妹俩相处融洽。

　　明天刷朋友圈，看到陈嫣发了一张风景照，配文“深呼吸”，他评论了句：“这是哪里？”

　　过了一会儿，陈嫣回：“XX山，表舅家。”

　　他又回：“新年快乐。”

　　陈嫣也回：“新年快乐。”

　　三月一号，我在下架的那天，陈嫣打电话给明天，约他见面谈我在的事。

　　见面后，陈嫣将之前借阅的相册还给明天，还跟他聊起了摄影。

　　明天道：“看起来没少花功夫研究嘛。”

　　陈嫣志得意满地道：“那是，我可是用CAD做了一个莱卡S3，1：1还原真机，还能模拟全部功能。”

　　明天道：“哇，这么厉害的照相机一定能照相吧？”

　　陈嫣语塞，她想从明天脸上找出哪怕一丝的揶揄，无果。

　　他看起来真诚极了。

　　说回正题，陈嫣道：“我公开了我在的源代码。”

　　明天愕然：“什么意思？”

　　陈嫣道：“它以后就是公有的了，谁都可以无偿使用。BD公司联系过我，表示有意向，目前还在内部讨论。也许以后还有机会再次上线，相信到那时，它会是更完善的。”

　　良晌，明天才平复了内心的惊讶，道：“那也不错，我期待着。”

　　回家后，明天又想到了陈嫣的“虚拟相机”，好笑之余，心念微动。他从柜子里翻出尘封多年的摄影器材，组了一套，找同城跑腿送到陈嫣学校。

　　一个小时后，他接到陈嫣的电话。

　　刚接通，就听陈嫣大叫道：“你干嘛给我一台相机啊？”

　　明天将手机拿远了些，等她吼完，才道：“纠正一下，不是给，是借。供你研究使用。爱惜点，那都是我的宝贝，损坏照价赔偿。”

　　说话时，苏宝红电话打进，明天对陈嫣道：“有事，先挂了，拜。”

　　电话接通，苏宝红道：“明天，房子出了，合同发你邮箱了，有空看下。”

　　明天道：“好，谢谢红姐。”

　　明天前思后想，好几次点开电话薄里的联系人“王玉燕”，到底还是没拨出去，最后，他拨了另一个联系人的电话。

　　“明先生，你好。”

　　“赵总，你好，这次打电话来，是想跟你谈下投资的事。”

　　两人聊了会儿，赵有荣道：“好好，我让财务准备好财报发你过目，你可以带上专业团队再来考察一次。”

　　明天道：“不必，我相信赵总的能力，也相信赵总的品行。”

　　赵有荣沉默片刻，郑重地道了声“好”。

　　三月十一号晚上，陈嫣发来一条微信消息：“12号是何楚楚的祭日吗？我想去给她扫墓。”

　　许久，明天回复：“我每年这一天都会去给她扫墓，一起吧。”

　　三月十二号，春风微寒，细雨如酥。

　　明天和陈嫣走在墓园的小道上，明天提着祭品，陈嫣举着伞，两人并无过多交谈。

　　来到何楚楚墓前，明天蹲下来细细地将墓碑擦拭干净，捡了落叶，收拾整洁，然后摆上一束菊花，他做这些事的时候，神情格外专注，眼底一片温柔。

　　陈嫣怕他淋湿，倾了身子给他打着伞，却未曾注意自己大半边身子都在雨中。

　　明天望着墓碑，很久，很久，轻轻道出一句：“生日快乐。”

　　陈嫣怔忡失神：“今天……也是她的生日吗？”

　　明天依旧望着墓碑，像没听见，没有出声。

　　时间又过了很久，很久，久得陈嫣觉得他不会再回答了。

　　他低低地道了句：“是我的生日。”

　　陈嫣再说不出话来，眼泪倏地涌出眼眶，吧嗒、吧嗒地往下掉。

　　不知过了多久，青石砖上有脚步声传来。

　　陈嫣回过头，看到一位身穿黑衣、气质雍容高雅的中年女人，女人一手撑伞，另一只手挽着包、拿着花，看样子也是来看望亲友的。

　　因为她太耀眼，陈嫣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可女人却一直看着她。

　　陈嫣局促地挪开目光，女人走到她身旁时，停了下来。

　　陈嫣心想：难道也是看望何楚楚的？

　　可明天纹丝未动，女人也不看明天，只盯着何楚楚的墓碑看了一会儿。

　　两个人像不认识似的。

　　女人将花放在墓碑前，道：“楚楚，妈来看你了。”

　　陈嫣有点弄不明白状况，轻轻推了下明天的肩膀。

　　明天站起身，道：“妈。”

　　陈嫣一听，又错愕又不解，马上又反应过来，忙道：“阿、阿姨好。”

　　明母微微颔首，神情举止无不有礼有节，却莫名予人冰冷疏离之感：“你好。”

　　陈嫣有点喘不上气的感觉，讷讷地不知道说什么好。

　　明天道：“妈，没什么事的话，我们就先走了。”

　　明母不说话，明天转身欲走，陈嫣察觉事情不对劲，来不及想太多，一把攥住了明天的手腕，拉住了他，用口型问道：“你干什么？”

　　明天微愣，转念之间，也自知行为不妥，心生懊悔，涩声道：“妈……”

　　明母微笑，好像没发生过任何事，慈和地道：“晚上回家吃饭吧，煨了藕汤。”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