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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百灯节|上 ...

  •   自那日阮宅一别,曲藻再也没见过霍西。
      寺京和廿九走了,离开湖城了。
      她去过青府,听说已经雪无已经辞官了。
      和霍西、和八象门相关的所有人和事似乎在那个雨夜之间全部消失了。
      可她的日子还是得继续过,她仍然去给医馆的尤大爷采药,仍然去茶馆说书,仍然去街角那家铺子帮忙,有时候她会觉着自己有种错觉,在回头的某个瞬间,她似乎看到有人影闪过,白色的,又不是那种刺眼的白,等她追出去找的时候,那道白色似乎也像是她的错觉。
      霍西当时来得突然,如今离开,也是没有一点告别。
      唯独让她感到有一丝真实感的,只有房子里,他留下的好几罐子钱,还有他睡过的那个隔间。
      连被子都叠得整齐。曲藻抚上那光洁的铺面,视线不经意一扫,看到床头的一串风铃。
      她伸手拨动,风铃却未发出一丝一毫的响声。
      她忽然凑近,果然风铃上刻有东西,难怪摸着硌手,她仔细端详,铃上刻的是一张张恶鬼的脸,栩栩如生,似曾相识。
      在哪里见过?

      ——————
      几日后,是湖城一年一度最为盛大的节庆——百灯节。
      湖城的主街,晗月街上已经被人潮围得水泄不通了,只因为时辰一到,晗月街上那正中间最大的一盏灯就会亮起来了,听说今年的灯是有史以来最为精致宏壮的。男女老少,脸上带着期冀,充满耐心得等着这准备了数周的灯节。
      “时辰到——亮灯咯——”
      随着一声长长的吆喝,和一声锣鼓的声响,那盏灯亮了。
      狮头朝东,一双鹿角直指天际,虎眼圆瞪好不有神……
      那是一头麒麟。
      踏着七彩祥云,生动盎然,似乎下一秒就要腾云驾雾飞往天上。
      “好哦,好看哦!”
      “果然是有史以来最精致的灯,你看你看那麒麟的眼睛!在眨!”
      “可不是!哎呀头还能动呢!”
      人群里爆发出欢呼,若是此时从天上往下看,整个湖城,从晗月街这个中心点起先亮了起来,然后便是如潮水一般,一圈一圈沿着顺序都亮了起来,整个湖城灯火通明,成为这大地上最热闹的一副光景。

      街上的人成双结对的,穿着新衣,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似乎只有曲藻穿着一身素色旧衣裙,衣裙的腰侧还有冒出来的线头,裙摆的地方有个不太起眼的斑驳污渍,她刚帮面馆收完摊,店主小二都急着回家换衣服看灯,她从来不参加百灯节,也就自愿将剩余的东西收拾好了,才关门离开。
      她背着自己的布袋,从人群里挤过,发辫已经有些散乱了,但仍旧挡不住她秀气的面容。
      这样的欢快气氛对她来说,多少总有些惆怅。
      越是热闹,就越是凸显出她的孤单。
      说来也怪,她这一生,似乎一直都挺孤单,曲要兰一直离她很疏远,连带着院里的人也挺疏远她,娘早早地逝了,娘家人一向视她为霉星,后来有段时间弟弟阿星总是粘着她,然后曲家人都死完了,阿星也被人拐走了,又只剩下她一个人。
      一个人就一个人呗。
      她在路上的小摊面前随便买了包果脯,一边吃一边四处张望,灯节的灯确实都精致好看得紧。
      “来呀来看表演咯!”不远处有人在敲锣打鼓地吆喝着:“风烟馆头牌立姜公子的新曲儿咯!今日首次登台!来看咯来看咯!”
      握着果脯的手停了,风烟馆,立姜公子,新曲,难不成?
      对了,之前风愚不就找过他,让他弹琴来着,他明明是答应了的,只要答应的事,他总会做到的!
      曲藻将果脯急急塞回包里,向着风烟馆的方向赶了过去,即使她根本没有多想自己为何要过去。

      “哎呀姑娘且留步呐。”
      门口一个小厮将她拦了下来,来回打量她,心中好奇这女人看着就没什么钱,往里面冲什么呢。
      曲藻着急,生怕错过什么似的,伸手在包里倒腾着。
      “立姜的表演开始了吗?”
      “嗨,那肯定是压轴了嘛,早着呢。”
      “好。”
      “不是,姑娘你可知道这里面是什么地方?”
      “知道,”她回答得干脆利落,手中摸了一把东西就往那小厮怀里塞:“我有钱。”
      小厮怔怔看着怀里的银子,一个没留意,人就混进去了。
      “哎……不是……姑娘……”
      她的身影很快淹没在人堆里,那小厮掂了掂手里的银子,心中暗忖:算了,今日过节嘛,这人流涌动的,一个不小心放了个女人进去风老板也不会说什么的。
      他银子纳入怀中收好,又堆着笑迎上另一波客人。

      曲藻这次来风烟馆和上次不一样,上次她焦急、所以不知所措,此次她也不知所措,但却是因为犹豫。
      她找了个很偏的位置站着,馆内灯光故意弄得很暗,带了一丝暧昧的氛围,她没看到风愚也没看到任何一个眼熟的面孔,身旁偶尔有人朝她透过不解的目光,但更多还是各自的卿卿我我。
      曲藻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中,她在想如果霍西真的就是波金,如果弟弟真的死于他手,如果……
      不对,不是如果,是真的。
      可是……
      她脑中又有另外一个声音在回响:如果你不信,就用你自己的眼睛去看,看现在,以后和过去,少听别人说,自己去看,去听,你会明明白的……
      她看过,父亲走了之后,她看过一对母子在曲府门前放不知名的白色花朵,每日都来,后来那个地方堆了越来越多的花,还有其他一些食物,来的人脸上带着不同程度的哀愁和悲痛,有寻常的百姓有衣衫褴褛的乞丐,也有带着斗笠不露面容的人。
      她听过,街头上对父亲的传闻,坏的里面夹带着几句好的,惊讶里连带着几句唏嘘。
      “可惜了,曲大人这么好的官。”
      听得最多的,是这句。
      那时候她觉得,大概父亲真的是一个好官。

      台上咿咿呀呀在唱着戏,一会又随着丝竹管弦跳着舞,她一句也没听进去,一眼也没看进去,她回忆着这段日子以来的点点滴滴。
      他杀过人,没错的,八爷是他杀死的,那个毕二也是他杀的,还有那个叫阿玥的‘鬼’。
      世人总说,杀人是不对的,可是死在他手里的人,也没一个是好人。
      梅夫人能脱离八爷的苦海是他争来的,她能从毕二口中活下来也是他救的,他帮过风愚,帮过自己,他心软不会拒绝人。没事的时间就睡觉,睡了觉就起来赚钱,她屋里那张桌子老晃,是他修好的,屋顶下雨的时候总会漏水,也是他补好的,
      他说他什么都不要,挣的钱都归她,他只要一个地方睡觉,他在院子里留下的那几罐钱,他分文都没有带走。
      他说他不会杀了她。
      他说的话没有一句没有做到,他答应了人的事也没有一样没有办到。
      他这样的人,他这样的人……

      “喂。”
      一个声音打断曲藻,她有些诧异,在这里竟然还能听见女人的声音。
      “叫你呢听见没有!”
      有些不耐烦了,曲藻在明灭的光影下看清,说话的人竟然是小兰,那个跟在梅夫人身边的侍女。
      只见她抱着双臂,憋着眉头,冲曲藻摆了下头:“夫人请你。”

      梅夫人正坐在二楼的一个包厢里,包厢和戏院的格局差不多,可以从上面看见下面的表演,下面的人却看不见上面的人。
      她正侧着身靠着椅背一边随着曲调哼哼,一边嗑着瓜子,脸上带着游刃有余的笑意,头也没回:“没想到你还好这口呢。”
      曲藻低下头:“没想到夫人也好这口……”
      小兰用手肘狠狠顶了她后腰,曲藻龇牙,后者回瞪了她一眼。
      梅夫人没恼,反倒是笑了,回过头看了看她身后:“你身边那个霍什么的,没跟着你?”
      曲藻眼神闪了一下,没答。
      “行了,别站着,坐呗。”
      看曲藻在一旁椅子坐的规规矩矩地,她似乎是失去了打趣她的心思,又回过头看下面的戏台。
      “风愚还挺有品味的,场子不大,戏都唱得挺好。”
      戏什么的曲藻本就听不懂,加上她心事重重更是没有兴致,不过眼下她倒是忽然有一事挺想问问梅夫人的,便开口了:“夫人当初怎么会嫁给八爷?”
      话头刚落下,小兰便抢着厉声道:“怎么说话的呢!”
      “哎。”梅夫人制止了一声:“出来玩嘛,你这么严肃做什么,吓着客人了。”
      小兰转头“切”了一声。
      “当然是喜欢才会嫁给他。”梅夫人温声道。
      “可是,夫人当初难道不知道八爷的为人?”
      梅夫人又抓了几颗瓜子,一颗颗慢慢剥着壳:“怎么不知道,内心扭曲,手段黑暗,坏人一个不是吗?”
      “那夫人还喜欢他?”
      “喜欢啊,喜欢一个人和他是不是坏人有关系吗?他背景复杂,我也并不简单,”梅夫人吃完最后一颗瓜子,拍了拍手中的残屑,一双眼睛慵懒看着曲藻:“你还年轻,你不知爱情这东西,爱情它摆那里,无关对错黑白,藏不住也控制不了。再说了,这世间上哪有多少好人?难道你没杀过生没吃过肉吗?你小时候没有偷拿过家里的钱出去买糖吗?大恶和小恶,善意的恶和恶意的恶,还不都是恶?”
      曲藻张了张口,半天没说出一个字。
      “再说了,最重要的是这个人他对你如何,他若是能够一辈子对你好,他就是你的良人。”

      包厢外有人敲了敲门,小兰去开门了,然后回来在梅夫人耳边低语了几句,梅夫人点点头,道了声“知道了”。
      “夫人我可以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吗?”
      “你说。”
      “八爷……对你好吗?”
      梅夫人笑着凝视了曲藻良久,曲藻最开始以为她在看她,后面她又觉得,夫人并不是在看她,她的视线似乎是透过了她,穿过了回忆的某个末梢。
      半晌,她才开口:“我一直,最喜欢听戏了,这湖城有什么好戏我总是第一个听到,坐在最好的位置,不被人打扰,从开头到结束,一场不拉下,外面的大戏班子到湖城来表演的,第一场的戏票都会送到家里……”她轻轻叹了一声:“连我亲生爹娘都不知道我到底喜欢什么。”
      “可是五年了,这件事,他一直做了五年。”
      曲藻垂下眼,眼眶有些酸。
      梅夫人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楼下的戏台,一场戏落,一场戏又起。
      像人生,没有什么事情是能永远持续的,有开始,就有结束。
      更何况感情,这么复杂又转瞬即逝的东西。

      “我还有点事,”梅夫人接过小兰递过来的外衫,最后对曲藻道:“包厢我包了整晚,这风烟馆里呀,有个叫立姜的,曲唱的不错,你可以留下来听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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