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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百灯节|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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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姜的曲排在最后一场,出场前全场灯光变得更暗,只留下台上几盏烛灯摇曳生亮,立姜坐在台中,只一人和一琴,广袖如仙,琴声一出便是精绝。
他低眉抚琴,美容如女子般秀丽,歌声却低沉悠远,如同历史的讲述者,一丝苍凉一丝广阔。
曲藻听不懂他在唱什么,也听不懂曲调如何,只觉得整个人都不由自主沉浸在他塑造的氛围中了,一种人生的无可奈何油然而生。
曲到中段,忽然亮了起来,调子没有太大变化,只是有另外一个声音加了进来,比古琴的声音更脆更灵动,它穿梭在立姜的弦音之间,似配合似指引,给这种无可奈何之间增加了一种乐观和希望。
它和古琴的沉稳全然不同,它有异域的风采,看似随性而奏,实则细细听来,两者的搭配竟然完美无瑕,如两个脚步契合之人相扶相持走在这苦难人间。
曲藻看着那屏风之后隐约的身型,她就是知道,后面的人,是霍西。
果然,他答应了立姜,就一定会来。
曲藻在风烟馆外的台阶处站着,街上就是闹市,人来人往,小商小贩都无需吆喝摊前一直围着人潮,一波走了,一波又来。
这种日子,似乎每个人都放开了心,喜欢什么就买什么,多了一分放肆,少了一分顾忌。
百灯节的传统是看灯,除了展示用的灯盏,也有卖些小灯,做工精致,造型各异,几乎街上的每个人手里都提着五颜六色的小灯,有说有笑,好不热闹。
曲藻呆看着人潮,又时不时的留意从风烟馆里出来的人,只是等了好久,都不见她等的那个人。
“别等了。”
她转过头,是刚下了戏台的立姜,脸上还带着妆,他两手揣在广袖中,站在曲藻身后的台阶上。
高了她许多,他朝下看她,精致的脸上仍然是一副高傲疏离的表情。
“早就走了。”他语气平淡。
曲藻看着自己脚尖,点点头:“哦。”
“朝西市走了。”
立姜落下最后一句话,转身进了门。
曲藻攥紧了身上的布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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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灯节从亮灯之后正式开始,有游玩的活动,有各式小吃,有花车的游行,一个半时辰之后,进入最后的高潮,届时城中几个点位会开始放起烟火,算了算时间,快到放烟火的时间了,难怪西市这边如此拥挤,几乎是挤得寸步难行,在这样的状态下,她想找他,无疑大海捞针。
一想到这,曲藻眼神就暗了几分,不过找到又能如何呢?说什么?做什么?她全然没底。
他对于她来说,确实是太过复杂了,复杂到她觉得他们就像两个不一样世界的人,本来就不该有任何交错。
砰——
巨大的一声响,第一个烟花在空中炸开,人群爆发一阵欢呼,烟花有两种不同颜色,在黑夜的衬照下,迅速盛开,又速速凋零,留下一片带着颜色的烟气弥留在空中,紧接着就是第二颗第三颗……络绎不绝,接二连三,让人来不及感叹美的易逝,更美的已经你追我赶地相继盛放。
曲藻仰着头,瞳孔里倒映出五颜六色的烟火,她从不曾参加过灯节,也不曾知道,原来烟火会给人如此幸福又如此想要落泪的感觉。
在烟火盛开的短短时间里,她想起了很多人,娘、父亲、弟弟、曲府里来来往往的面孔、母亲娘家小叔叔、尤大爷和大娘、茶馆的老板、风愚立姜、八爷、梅夫人小兰、栖宁栖谣……所有她认识的人,从相识到相离,每一个情节都在脑中随着烟火升起而始,随着烟火凋零而终,最后一个是压在心底最重的一个,霍西。
最后一朵烟花是金色的,像他的眼睛,他那双异瞳里,最先看到的是那只湛蓝的眼睛,然后才是那只黑色如夜的眼睛,可若是细细看去,那黑中还有一圈很淡的鎏金,就如同这夜空里的金色烟火。
在烟火凋零的最后,她想,如果,他只是一个普通人多好。
不是遥不可及的八象门开门第一霍壹。
也不是传闻已死的天元教魔头波金。
就只是霍西,在湖城小巷里遇见的那个,一无所有的,让她请他吃一顿饭的霍西。
烟花放完了,人潮也散了,曲藻再低下头的时候,才觉得一直仰望着的脖子酸得很。
她抬手捂着后颈,转了转脖子,听到细微的骨头声音,才觉得舒缓了一些,然这一抬眼她视线就停住了。
人潮散了许多了,没了之前的拥挤,甚至还有些空落,零散的人都在三三两两往回走了,然而她站着,她前面几步远的地方还有一个人和她一样站着不动。
好似时间在流,他们两的时间却凝固住了。
那个人穿着宽松简单剪裁的衣袍,身型偏瘦,骨架却挺直,将这种宽松的衣袍撑得很有精神,他背着手,风吹过他如墨的黑发和衣角。
那个人带着一张面具,红色的,画着鬼面的面具,这一路上曲藻在小摊前看过好几个卖的,买的人少,大多都是买些小动物的或者好看可爱的来戴。
不过她就是知道,眼前的这个人就是她从风烟馆一路等到西市的人。
她心里忽然就有些发酸,想说些什么,张了口一句都说不出来,她不知道面具后的人此时是如何的表情,他没有动作,也没有上前,就那么一动不动看着她。
正当曲藻不知所措之时,那人放开了后背的手。他手里握着一个东西,控制好了力道向曲藻抛来,恰恰好让她接住。
是一把匕首,她仔细看了看,原来是她之前的那把便宜匕首,只是换了刀鞘,刀身也变轻了,她轻轻抽出,刀泛出凛凛寒光,不必试就知道很是锋利。
看到曲藻接过刀后,他就转身离开了。
她盯着他一步步远离的背影,心里的酸变成了不甘心,她莫名就是知道他要离开了,离开去到那个与她再不相交的世界了,思及此,她也顾不上顾虑了,冲那个背影急急喊道:“你还回来吗?”
霍西停了一下,没回头也没回答,就待他打算抬腿继续走时,身后女人的声音再次传来:“你说我还欠你一顿饭的!”
面具下他轻轻笑了一下,他本想不告而别,她与他本就是偶然遇见,她很有意思,很努力地生活,很善良坚韧的人,他挺喜欢她的,可奈何,命运如此,有缘无份,他杀了她血亲这件事总是再无法弥补的,更何况他还有未完成之事让他无法再自欺欺人下去。
他想了许久,在憎恨和厌恶毁掉这份美好之前,离开是最好的选择。
那句“下次吧”卡在他喉咙良久,最后他说:“不必了。”
不必了。
就停在这里,不必再见了。
至少在你面前,我尽力留下了一个比较好人的形象。
再见面,我不确定自己还能不能做一个好人,不确定自己会不会吓着你,会不会让你失望。
所以,没有下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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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西的身影消失在人海中,他径直出了城,城外的萧凉和城内的热闹形成了鲜明的反差。
主干道边上听着一辆无人驾驶的马车,他摘下面具,顺手仍在地上,上了车。
车帘掀开,是雪无那张年轻没有表情的脸。
他坐下,闭上眼道:“走吧,去见红姐。”
雪无眼中闪过一瞬即逝的惊讶:“你何时知道的?”
霍西笑了一下:“没多久,你伪装地不错。”
雪无没吭声,但脸色暗了一下。
“你从何时开始跟我的?”
雪无从车内弯腰而出,掀开车帘的瞬间回答说:“从红姐接八象门的第一日起。”
他坐在车前,甩了下缰绳,马儿便轻轻跑了起来。
帘后霍西的声音带着笑意低低传来:“红姐果然看人很准。”
【第一部·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