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予江山》辞楼西

46、第 46 章

　　洛长宁做的第一件事是，保持充足的体力，等待佣人送饭。
　　平日里只有在他不在家的时候佣人才会打扫地下室，等他被关进来之后，就只有人将三餐送到房间门口。偶尔他会听到宋玦在门口拦住佣人，抢走佣人手里原本要送给他的饭，就算闭着眼睛他也能想象得到一门之隔的外面宋玦是怎样用两根肥硕的手指在他本就不多的饭食里挑挑拣拣，把想吃的吃光，再将剩下所有的菜都倒进饭里，将他们搅成一团糟。
　　如果说继母孟欢是为了自己与亲生儿子的利益在战斗，那宋玦所代表的就是纯粹的恶意，他以前没想过这个问题，直到现在他终于冷静下来，才意识到在宋玦眼中，他大概只是一块脏兮兮的污渍或者是黏糊糊的鼻涕虫，对一个在自己眼中本就是个脏东西的人做出任何事情都绝不过分，况且宋玦少了管教，继母甚至从未纠正过宋玦这种错误的思维。
　　这些都不重要。洛长宁没什么胃口，便没碰狗食一般搅得乱七八糟的那碗饭，他静静地在黑暗中等待，等到下一餐，这次终于没有宋玦的干扰，他趁着佣人送饭进来时大声对佣人说道：“阿姨，麻烦去跟孟欢说一声，说地下室里的洛长宁想跟她做个生意，问她做不做。”
　　佣人就如同他所预想的那般毫无反应，不过几分钟后，他还是隔着木门听到了继母拖沓的脚步声。
　　“你别想耍滑头，把你关在这里是给你教训，是你爸的主意！”继母对门缝小声呵斥。“你还想怎么样？你要造反？”
　　“做个交易吧。”几天没说过话，洛长宁嗓音嘶哑，他咳嗽了几声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你肯定认识不少律师，让他们列个放弃继承权的协议出来，我自愿在下面签字按手印，你可以全程录像录音，至于交易的筹码是，让我从这里出来，别再找我麻烦，我也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
　　“你竟敢诅咒你爸——”
　　“别废话，就这一次机会，你最多只能把我关在这里，毕竟我爸不在，我要是死了你负全责，再或者我没死，等我出去以后你猜猜你还能不能找到把我再次关进来的机会？”他在黑暗中勾起嘴角。“不就是继承权么，你放过我，我也放过你，你们是荣华富贵还是落魄潦倒都跟我没有半点关系，我们也犯不上再这么继续互相折磨。”
　　听到门外没人说话，洛长宁就知道自己赌对了，这就是他手中的筹码，可以换取一次自由的权利。如果没有继母在背后煽风点火，他相信自己可以和生父做到互为陌生人。
　　似乎是被他说动了，继母只放下一句“你等着”便离开了，洛长宁也懒得从地上起来，手指攥着光滑鲛珠反复揉搓，听到对面探讨开凿大运河的利弊。
　　“……劳民伤财，且违背自然规律，自古便是西水东流，岂有北水南流之理？”
　　“……千千万万年的福祉！南北通商……”
　　洛长宁轻笑了声，就连着声音也被谢之凛准确捕捉。
　　谢之凛：“你还好么？”
　　“还好。”他在地上换了个姿势，笑着调侃道：“运河要修，你就说是你的癔症说的，我们皇上就是这么偏执，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谢之凛低低笑出声：“太傅是不输于国师的忠臣，朕不能用一句癔症就把他打发了，修建运河确是劳民伤财之事，朕也觉得不宜在此时开始。不过此时朕登基未久，总要为朕的国民做点事情，不然拖得越久，各方势力扎根越稳，修立水道一事便越难进行。”
　　这天他们直聊到深夜谢之凛才终于睡去，洛长宁没说自己的情况，也没说自己正处于暗无天日的黑暗里。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陷入沉眠，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再次清醒，转眼已到谢之凛上朝的时间，洛长宁不再打扰谢之凛，继续在黑暗中等待，等到午饭被送进来，继母这才来到门口，不情不愿道：“事先说好，洛长宁，我需要全程录像录音。”
　　“没问题。”他耸了耸肩。“不过我建议你最好先把我放出去，让我调整好状态，不然我看起来就像被你胁迫着画的押，可能不具有什么法律效益。”
　　在利益面前继母终于做出了史无前例的让步，将他从漆黑的地下室中放了出来，洛长宁闭着双眼慢吞吞地拽着扶手上楼，小心翼翼地将自己塞进床里。这次他被关进小黑屋的时间不算太久，一切都还来得及，他匆匆在继母孟欢手上那张放弃继承权的纸上签字按手印，然后赶回学校门口的出租屋，将自己的志愿填写进志愿表。
　　按照继母的意愿，巴不得他大学离家越远越好，所以玕大完全不在继母的备选范围内，所以为了避免发生被改志愿的情况，洛长宁谁都不信，亲自堵进班主任办公室，直到老黄将他的志愿敲进电脑之后才松了口气。
　　“玕大前途无量，”老黄语重心长地说，“放心吧，你看我点了提交，谁都改不了的。你们这些孩子都是我的孩子，别看你高考考完了，只要是为你好的事情，我能做到的我都会做。”
　　以前听老黄说这些听得耳朵起茧，结果这次洛长宁却意外地有点感动，他对老黄笑笑，离开班主任办公室，回出租屋收拾东西。
　　接下来的一切都很顺理成章，江郎将内部的录取档案拍下来给他发过去，他比其他人得知录取结果的时间早了一个多月。玕大本科放假，研究生却没有相应的假期，江郎亲自带他从偏门踏入玕大校园，而时光教授正等在门口。
　　“我们专业严重人手不足，见谅。”时光对他略一点头。教授似乎刚剪了头发没多久，半长不长的头发披散在脑后。“你有家人吗？虽然只要十几分钟，对你的日常生活不会造成太大影响，但手术毕竟是手术，需不需要他们来陪着你？”
　　“没有。”洛长宁摇头。“我没有家人。”
　　时光教授倒也不惊讶，扭头看了眼站在旁边的江郎，江郎立刻会意，接过时光手中的车钥匙走向停车场。
　　“按理来说这个手术应该在九月正式入学后进行，但鉴于你——”时光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鉴于你已经把自己折腾得相当惨，我们愿意为你破个例。不知道江郎有没有跟你说过这次手术的内容，我们要在你距状沟的位置植入一枚芯片，”对方右手比了一下后脑。“你不会对芯片的存在出现任何不适感，等手术结束，你的世界可能会焕然一新。当然，如果你在术后坚决要求摘除芯片，我们也会应允，但迄今为止还没有任何一人选择在植入后半年内放弃芯片。”
　　停在身边的帕拉梅拉打断了二人的谈话，洛长宁盯着眼熟的米色车身看了一会儿，这才意识到这辆车正是半年前圣诞夜接他和程橙出门的那辆，看起来是时光的私人坐骑。他没对此事发表任何评论，主动坐进车里，任凭这辆车载着三人离开此地，逐渐远离市中心。
　　江郎开车和江郎本人给人带来的印象差不多，又快又稳，三人心思各异，在路上也几乎没什么交流。洛长宁按照时间算了算，开了这么久绝对已经离开了玕市到达琅市，这还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离开这地方，他本来还有点不安，但想到谢之凛也曾经载着他一路向北穿过草原，也曾一路向南急行军，又感觉离开土生土长的地方好像也没那么困难。车子最后穿过重重关卡，在一栋看起来就很像研究所的楼前短暂停驻。
　　“教授，”江郎停稳车，从后视镜里扫了他一眼。“要么我带他进去吧。”
　　“没关系，一起走。”
　　洛长宁的双手因为紧张而满是冷汗，好在没人发觉，又或者是那两个人刻意忽视了他的紧张，他们带他一路乘坐电梯上行，研究所与他想象的不太一样，没有无数穿着白大衣的研究员反复穿行，这一路他几乎都没遇到第四个人，以及他还在不经意间发现了另一件更恐怖的事情。
　　电梯没有按钮，也并非声控，他不知道是什么操控了电梯的上行下行。
　　三人一统穿过光洁明亮的走廊，与洛长宁脑海里掠过的无数个恐怖片的场面不同，研究所的内饰看起来既干净又高科技，他最终被带到一扇雪白的门前，依旧没有任何输入密码或者人脸检测开门的地方，大门洞开，内里是一整排关着门的营养舱，只有最外面的一个开着，与他想象的不同，这里并不像个手术室，反而更像全息游戏网吧。
　　“我已经帮你输入了所有的数据。”江郎走到打开盖的营养舱前对他比了个请的手势。“脱鞋，不用脱衣服，大概需要十分钟，你没有幽闭恐惧症吧？”
　　洛长宁摇摇头，咬紧牙关坐进蛋形的营养舱里，舱壁张开嘴巴，从里面吐出一张连着管子的透明呼吸用具，他将头摆在指定位置，闭上眼，任凭舱门缓缓合拢。
　　“那么，”他听到舱外江郎的声音。“等你醒过来的时候，你的世界会焕然一新，BIAS欢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