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且抬头看看今晚的月亮》枝露白

19、Chapter19

　　光明顶大平层四周都是高高低低的松树，树顶皆是覆满银白色的冰雪，时有风来，惹得雪块簌簌掉落。

　　顺着台阶而上，站在平层探过身子回头看，是云雾缭绕的芝山山路和缓慢前行的路人。

　　转过身来正对着大殿，映入眼帘的必然就是平层中央的大香炉了。好像也没人说得清大香炉是什么时候出现在这里的，在万紫的有印象中的第一次来芝山寺就看见过它了。
　　这么多年，它一直默默守护在芝山的山顶，晴岁守光，风雨不动，四平八稳地庇佑着芝山人的年年岁岁。

　　大香炉的东南侧是一棵粗壮的菩提树，枝枝叶叶间系满了许愿条。
　　高台的风拂过菩提树和树上的许愿条，再吹往人群，万紫觉得这北风竟有那么一瞬没有那么凛冽了。

　　正午时分，柔和的日光铺满静谧的高台。多温柔啊，温柔得直叫人心碎。

　　大殿安静肃穆，神佛在上，眼观四面疾苦，耳听八方祈愿。
　　她俯首，带着最郑重的诚心。

　　她突然又想起来，外婆总是伏身在大殿里，闭着双眼，仿佛周身空无一物。
　　童稚无知，装模作样叩首完毕，看着久未起身的外婆，从焦灼不安，到静心等候，再到某个瞬间，她觉得那个人不仅仅是带她来礼佛的外婆。
　　她是一位最虔诚的教徒，她拥有和佛在无声中交谈的能力。佛听她穷其一生行善积德，她求佛庇佑芝山风调雨顺。

　　在人世和佛堂之间，她是坚守良善的使者。

　　明明是一个瘦削的小老太太，却拥有着坚定的信仰和善良的内心，因此能够赢得芝南人对沈老师的尊重。

　　万紫鼻头一酸。

　　起身，转头看见站在身后的成光。

　　北窗敞开，一阵阵风吹进来，吹得梁上的许愿牌叮叮作响，也吹开了佛像前的缭绕烟气。
　　窗门红，兰花香，烛光灼灼，木鱼声声。
　　他就站在那儿静静地看着她。

　　有那么一瞬间的恍如隔世。
　　就好像，两个心意相通的人在晴光雷鸣风霜雨雪里辗转多年，终究在这一刻重逢。其中情意，远重于泰山，远重于此刻名为成光和万紫两人之间的关系。

　　“烧香不走回头路，离开大殿，我们就快要回去了。”
　　她点点头，说：“好。”

　　光明顶的最后一道门，是斋堂。正月初一，寺庙里一定是会施粥的。老僧人见万紫和成光出了大殿，正往这边走过来，便双手合十口中念道“阿弥陀佛”，引着他们进了斋堂。

　　两碗红豆粥摆开在木桌上。
　　他俩稍微挪了挪可坐八九人的长凳，在桌前坐下。此时来斋堂的人不多，这方长桌凳便只有他二人。

　　“我还是第一次在芝山寺吃粥。”成光说道，“以前即使跟着家人来过，但是每次拜佛之后就回家去了，甚至都没有注意到这斋堂。”
　　“我外婆很讲究礼佛的仪式。她是很信佛的，当年也和庙里的僧尼熟识，每逢重要的日子都会来这里，我也跟着过来，就比别人稍微熟悉了一点。”

　　万紫放下碗筷，和成光一起到了门外的清水池前。
　　“山上的水凉手，你把碗筷给我，我一起洗了。”成光说着就从她手里拿走了东西。
　　“那就谢谢你了。”
　　“说谢谢就见外了啊。”他清完最后一遍水，笑着抬头看向万紫，“你不也帮我拿着背包么。”
　　“是哦，你这个包还挺沉的，除了水你是不是还装了别的什么东西？”万紫打量着成光的背包，估摸着重量。
　　“我洗完了，你别提着了给我吧。”成光接过自己的包，说，“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想着万一有用就带着了。”

　　说着就重新背上了肩，问万紫要不要再去寺院后面的芝山井。

　　“一口老井，没什么可看。”
　　“但是井里的泉水很甜，而且……”

　　“而且什么？”万紫顺着他的话问。
　　“我觉得你应该知道啊，芝山井是芝山最高地的井，这水又凉又甘，而且喝了这水可以耳聪目明。”

　　“这是哪家大人编出来糊弄你们小孩儿的话，你也信？”
　　万紫是的确没听说过。外婆虽然信佛，但并不完全将在这些世物上寄予人生的希望，回报什么的还是要靠自己去努力获得，因此对于芝山泉，她不曾记得有这么一说。

　　“怎么不信，我小时候和闻彬，周正远，三个人一起喝了井了的水，后来我们仨上了同一所985，我觉得质量很可以。”
　　“你说你这人……”
　　“我这人怎么了？”
　　“说你迷信吧还真不迷信，说你不迷信吧还真迷信得可以。”

　　“我还有反例佐证，我有个远房表哥嫌我们吵没和我们一起去，结果他考砸了。”
　　万紫抱着胳膊往前走着，听了这话就道：“果然人的快乐都是建立在他人的痛苦之上，但是谁又知道这个人是不是你杜撰出来的。”

　　“有这个人啊，就是不常走动没那么熟悉，我就记得他叫谌什么来着，不是叫谌海就是谌恺来着。”

　　“你说他叫什么？”万紫惊得停了脚步。
　　完全在状况外的成光：“啊？”

　　“你还记不记得，MARAKI的老板姓什么？”

　　成光想了想，准备说出口的时候也惊了：“不是吧，这么巧？”

　　“那确实是考砸了。”万紫想了想，说，“咱们还是去一趟吧，把保温杯给我。”
　　成光不明所以地给她递了过去。
　　万紫打开杯子，把里面剩余的水都倒了，往井口走去。

　　“你相信了？”

　　万紫扭头扔下一句话：“明瑜今年高考，我可不得给他装满一瓶回去。”

　　接水的时候，万紫突然问成光：“你说，这水有多少年保质期，朵朵现在喝了有用吗？”
　　“可是你说过不要封建迷信。”
　　“这叫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万一是幸运者偏差呢？”
　　“好了你不要再说了。还是那句话——心诚则灵。”万紫直截了当地制止。

　　“好好好，我不说。”成光立刻举手投降。
　　但眼角和嘴角却都带着笑意。

　　下山的路上，他俩秉承着“来都来了”的理念，还是给沿边儿的小摊送了碎银几两。
　　买了给朵朵的糖葫芦，竹蜻蜓，还有一双手工纳的刺绣红布棉鞋，给明瑜带的开光手串，还有成光和闻彬车上各一个的平安符。万紫知道思葭姐素来不习惯戴什么手镯挂件，就给她写了个祈福灯。

　　“每年正月十五，庙里就会放灯，这些灯都亮起来会很漂亮。”

　　成光看着她写着祝语，就说：“再写一个吧，祝我们都好。”
　　万紫明白他的意思，又取来一盏灯，在上面写上“平安喜乐，万事如意”。

　　“这是最简单的话，也是最真诚的愿望了。”她看着写好的祈愿灯，不由说道，“可真是托了大家的福，我才顺带得了这样的祝福。”

　　“怎么说是托了大家的福呢，你带着诚心来，菩萨自然是会保佑你的。心之所想，必有成时。”

　　她轻轻摇了摇头，说：“这么多年来，我每一次上芝山拜佛，都没有许过什么愿望。既然是一无所求，何来成时？”
　　“那你……”

　　“渺渺人海里有比我更需要神明庇佑的人。”她低下了头，“而我这样苟活于世的人，哪里还会奢望上天再赐给我什么。我不想再失去什么，因此，我也不想去获得什么了。
　　“我来芝山寺，是带着感激之情和敬畏之心来拜访这些守护过我童年的神明的。”

　　成光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他静静地走在万紫的身边，脑中突然冒出这样的疑问来——“你明明是这样开心啊，这样热爱生活啊，究竟是为什么会抑郁呢？”

　　然而他最终还是把这个疑问深埋心底，默默陪着万紫走完剩下的山路。

　　一路走走停停，快到家时已经是下午了。
　　万紫是真的累了，懒懒的不愿说话。成光把她送回家，分好了礼物就带着平安符还有手串，以及万紫特意叮嘱过要交到小瑜手里的那瓶芝山泉水。

　　明瑜给成光开了门，成光一边换鞋子，一边招呼着闻彬：“哎，彬哥，你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明瑜跟他说：“闻老师不在，他和朵朵妈还有朵朵一起出去了。”

　　“那行呗，嘿小子，接着！”
　　小瑜接过成光抛过来的杯子，转手放在了桌子上。

　　“你放啥，那是给你喝的。”
　　小瑜有点摸不着头脑，问：“给我，喝的？”

　　“对啊，万紫听说芝山井水喝了能考上好大学，特意给你灌了一大瓶回来了。”成光瘫在沙发上，招呼着明瑜打开了杯子。
　　“这水消毒过了没？”小瑜看上去不是很想喝。
　　“不知道。但是我喝过了，没毒，好得很。”

　　“哦。”小瑜半信半疑地喝了几口，说，“怎么这么凉？”
　　“山顶井水呗，肯定凉，加上放在保温杯里温度都没怎么变化。”

　　“对了笪老师，你什么时候喝的？”
　　“我想想啊……大概是二十年前？”

　　沈明瑜同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