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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我想出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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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子轻合上眼,拒绝交流。
很快入睡。
方昕帮他掖好被子,想了想放下床帘,这孩子心底缺乏安全感,被宠着被惯着,依然要找一个寄托,与世界相连。
找不着了,就把自己缩成一团,浑身长刺。
方昕看向里外间的门。
江合走进来。
“还好吗,要不再多睡会,你这身体。”方昕心疼摸摸他脸,都没肉了,这几年好不容易养圆的。
江合:“都好。子轻醒了?”
方昕:“嗯,刚醒了会,不过现下又睡了,还是不肯吃东西,不张嘴不说话。”
江合捡开帘布,呼吸很绵长,是熟睡状态,额角沁着密汗,似乎在做噩梦。
“这里我看着,师父您且作休息,您身体也重要。”
已经将近一天一夜没合眼的方昕打了个呵欠,行吧,轮到他睡。
“有事来唤我。”
“嗯。”
仔细擦拭额角汗,托着后脑勺起,在脖颈环一缕彩绳。
“唔。”方子轻呢喃,抗拒,眉头紧锁。
江合将他放下,取出铜钱,彩绳穿过,系结。
结成,彩缕忽的发出微微荧光,继而隐没。
方子轻呼吸徒然加重,不安地转动头,想要甩开什么。
他屏住呼吸,又大口喘气。
被掐的那幕清晰可闻,表情是狰狞的,嘴角弧度扭曲成可怖笑容。
雨声残响,在说……
方子轻猛然惊醒。
“怎么了?”方昕听他急喘,过来扶他坐起,顺顺后背,“做噩梦了?”
方子轻略微偏过脑袋,看他:“阿父。”
“哎,在这。”方昕松了松他领口,想是扯得紧,做噩梦了。
“不怕不怕,噩梦而已,都是假的。”
方子轻垂着眼帘,不一会儿又睡着。
无尽黑暗中,方子轻被包裹在蛋型壳里,置身白茫茫烟雾中。
他想要伸直胳膊腿,用力,顶开蛋壳。
还未看清外面景象,一股力量压着他往里,是水,漫灌而入。
淹没。
窒息。
惊醒。
坐起。
“没事没事。”方昕拍拍他安抚,“衣服太紧了,我们换一件。”
换了件肚兜。
很快又睡着。
“我让人煮了安神汤,不知道肯不肯喝。”方昕对过来轮流的江儿说。
大概是肚兜真的不嘞人,总算睡了个安稳觉。
方子轻缓缓睁开眼,哼哼带着慵懒。
饭菜的香味钻入鼻子。
有点饿。
嗅嗅,还有某种熟悉味道。
方子轻精神瞬间绷紧。
握拳以防御姿态。
虎视盯着床帘,外面灯火,有影子晃动。
方子轻悄悄拿过床尾的衣服,快速换上,挑开帘布,计划从窗口出去,上树上房顶。
逃出去再说。
“嗯?醒了?”正在外间吃饭的方昕回头看他,居然能站起来,恢复得蛮快。
“饿吗,过来吃些东西,我让他们做几道你喜欢的,来,都几天了,再不进食又得躺着。”
方子轻看看窗,再看桌上菜肴,肚子咕咕叫,他环顾寻找着什么。
“江儿刚去睡下了。”方昕说,继续吃,这小子每次醒来,江儿都不凑巧。
方子轻犹豫,僵硬走过去,坐下。
那句话是对的,再不进食又得躺着。
现在身上没力气,走几步勉强可以,爬树怕是会摔,当务之急是补充体力。
而且,方子轻余光看向方昕,阿父可以压制那位,回回有效。
僮仆拿了碗筷来,“小少爷,给,等会还有您最爱吃的……”
“不用。”方子轻冷脸竖着刺接过,埋头就是狼吞虎咽。
刻意保持距离的意思很明显。
方昕使眼色让他下去,给夹菜:“慢点吃,来。”
方子轻停了停,夹起吃掉,继续狼吞虎咽,只是角度偏了偏,拒绝的意思明显。
方昕摇摇头,微不可查叹息,没再刺激,自己吃自己的。
厨房又做了几道清淡的,久不吃东西,猛然暴饮暴食会对肠胃造成负担,所以没敢上大鱼大肉。
“过几天,等好全了,给你做大餐。”芹婶欢喜道。
方子轻擦拭嘴角,只说累了,转身进里间。
芹婶:“这……”
方昕摆摆手。
帮着盖好被子,“衣服穿得多,会睡不舒服。”他说。
方子轻坐起,听话地把外衣脱了,只剩里衣,又躺下,大着眼睛似乎在问你什么时候走,他要睡觉。
方昕有些适应不过来他这一时听话一时不听话的,别过他耳边碎发:“明日我把尘医请来看看,不可再冷着脸了知道吗?应该记得尘医吧?”
没回应,大着眼睛。
方昕有点气笑,这么急着赶人,还真不走了。
他坐定坐实,像哄小孩一样轻轻拍打:“等明日天气晴朗,中午沐个浴,把病气洗掉,怎么样?”
“阿父。”方子轻突然出声。
方昕:“嗯,我在。”
方子轻:“我想出去。”
方昕:“出去?屋子里躺烦了啊,行,明日我问问尘医,要是能出去,我带你去走走,有想去的地方吗?”
方子轻垂下眼帘:“不是,我是说,济世,一个人。”
方昕愣住,以为自己听错:“你说去哪?”
方子轻:“我想出去。”他重复,“一个人。”
方昕:“……”
方昕压低身对上他的双眼:“看着我,认真的?”
方子轻抬眼:“嗯。”
方昕气笑了,站起,左右走动:“你连走路都飘,等着人济,怎么济世你,还一个人,搁外边晕了被人捡去当小媳妇,上哪找你去。”
方子轻:“不会的。”他伸出手来号脉,“我没事,我能保护自己。”
方昕坐下,看着他:“你老实告诉我,不想留在家里了对吗?”
家。
方子轻闭上眼。
呼吸平缓,应该是睡着了。
方昕叹气,放下床帘,踱步。
从里间踱到外间,从外间踱到里间,气得心口疼,想把人拽起,问这个家对你不好吗,以前的记忆都失了吗,这么急着逃离。
冷漠就算了,居然要走,一个人出事了怎么办,谁赔儿子给他。
方昕努力按捺下冲动,叉腰站着匀气。
“江儿你来得正好。”
江合披着风衣进来,在对面看到这边不断走动。
方昕:“这小子,劝不听,说要去济世,自己什么斤两掂不清楚,这虚弱的,是能出去的样吗?”
他像是找到宣泄的口,念念叨叨,压着声。
江合拿出子轻的手,明显颤抖冰冷,呼吸屏住。
“……想去就去吧。”
月移西梢,万籁俱寂。
四更鼓响。
一下,锵。
两下。
床上睁开眼。
桌上一盏灯火,阑珊,把黑影拖得极长,张牙舞爪在箱柜间翻找。
一方荷包鼓起,就在灯旁,方子轻手顿了顿,拿走,并一看就是特意准备的口粮,仍有余热。
打开门,对面西厢房黑灯瞎火,却仿佛有双眼睛隐藏其后,方子轻拉低斗篷帽檐,脚下踉跄离开。
正屋里同样黑灯,只月光冷冷洒下庭院。
不圆的玉轮,是八月十五前,还是八月十五后。
分不清了。
“家。”
方子轻无声呢喃,俯首一叩。
转身,赶着城门初开。
“走了?”
“走了,这是留的信。”
方昕接过,没有看,看向另一个儿子:“他要出去玩多久?”
江合没有作声,望向窗外残月。
……
方子轻脚不停歇,出了城门,仿佛身后有什么追着,不敢停歇一直走一直走。
连着走了三座城,实在渴极饿极,才在破庙里歇下。
方子轻扶着颤巍巍的门,艰难迈过门槛,虚弱无力,脚上起了泡,痛麻木了,但无力无解。
嚼几口已经凉透的饼。
总算挪到墙角。
窗户是破的,阳光照进来,以光色与斜长,竟是不知不觉又黄昏。
方子轻把废窗棂拖来作掩护,蜷缩在自己搭的简易窝里。
休息一下,就休息一下恢复体力,希望没有人来,没有野兽无聊打转,都老老实实搁窝里睡觉。
他往身上抹灰,掩藏气味。
提着心弦浅寐。
然而他低估了自己身体的疲惫度,一睡不省人事。
再睁眼,面前蹲了道白影。
“哟,会动。”是个人,会说话。
方子轻挥出去的一拳停在半空。
“萧、大哥?”
方子轻左右环顾,是在破庙没错,有破窗,萧大哥怎么在,来逮他回去的吗?方子轻瞬间竖起尖刺。
萧施拔下银针,“你小子怎么照顾自己的,一身气乱得,别说我教过你。”
方子轻观察他,似乎并不知道绑架刀刺之事,应该也不知道他跑出来。
那逮他的可能性很小。
萧施:“看我作甚,呆呆的,傻了?”戳他脑门。
方子轻避开,试探问:“萧大哥,你怎么在这?”
萧施:“我就在附近,搭了个屋,发现这边有变动,来瞧瞧,结果是你小子,睡得死猪样,谁教的你,能走动吗,跟我来。”
嫌弃地搀扶起,拍拍身上的灰。
“该你了,你怎么在这?还整副弱柳扶风态。”
方子轻跟踩棉花似的,依然虚,不过很快适应,能自己走动。
“我来济世。”他说,抓起包袱。
萧施回头上下打量他,看稀奇:“济世?自顾不暇了还济世,善心泛滥吗?”
方子轻没接话,低头啃着饼跟着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