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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定疆第七(0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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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策意欲挥师东洋,许多人都请命出征。此时周瑜已休养月余,身体渐好,他也不例外,同孙策说了三四次,却迟迟没有等来答复。
周瑜懂他在犹豫什么,径直来到书房问起。孙策默然片刻,看了看他,道:“我想亲自去。”
“你去了,这里谁做主?”周瑜并不意外,只问他打算。
孙策道:“可以交给仲谋,他不会比我差的。”
周瑜摇摇头,道:“仲谋固然不比你差,但御驾亲征实在不可。此去东洋要走水路,海洋难行,又不似江河有岸,万一你有什么差池可怎么好?还是应当让臣下去。”
孙策也似是早就预料到了他的回话,没有惊讶,也没有过多的不情愿,只是听了,叹气道:“公瑾,我好想念战场啊……可惜,以后再难回去了。”
周瑜轻轻一笑,道:“既然做了帝王,哪还有事事都能顺心的。”
“唉……”孙策叹息一阵子,又抬眼问他,“你想去?”
“是。”周瑜点点头,“我是来请命的。”
孙策道:“我不想让你去。公瑾,海上天气变幻无常,我们的军队也缺少经验,你若有闪失,我……”
周瑜面色肃穆,郑重道:“正因如此,我才必须要去。”
孙策低头不说话了。
隔了好半晌,他又重重叹息一声,从案底抽出布帛,那上面已写好了点周瑜出征的圣旨。
五月十八日,周瑜在长江边与他告别。他穿戎装,扶着腰间长剑拜下,孙策给他披上自己的红披风。这条披风是他去年有出征打算时叫裁缝做的,崭新鲜艳,布料柔软垂下,和坚硬的银盔甲对比鲜明,暗纹反射着阳光,在他们身旁形成一层柔和的光晕。
两个人站在最高处,将士皆垂手肃然而立,鸦雀无声。孙策扶他起来,说完出征前的豪言壮语,又趁着此时逆风,压低声音,柔声道:“公瑾,一路小心,记得日日给我写信。”
周瑜冲他眨眨眼,道:“好。”
船队浩浩荡荡,在他的指令下顺流奔向东方。
周瑜是常胜将军,向来不会落败——兵士们对此深信不疑,所以即使是去往陌生的大海深处,也不会恐惧。但周瑜深知前方道路坎坷,他压力极大,精神紧张,每日都要熬到深夜。他又认床——指的是只认他自己的和孙策卧房里的两张床,海上时有风浪,船身颠簸,他就有些睡不好,半月后已经瘦了好多,眼眶下面一溜乌黑。
他每日写信的时候,其实都有些想念孙策。但领命在外征战,总不好就明说。周瑜想起几年前孙策丢下他去南越,也是日日寄书信来,那时自己还嫌他啰嗦,多小的事都要汇报,现在两个人的角色一换,他也恨不得把所有事情都说一遍了。
他日日都给孙策写信,整个出征期间,只中断过一天。那是十一月二十日,大军行至东极岛附近,海上很冷。他们已经深入东洋海域,一路赢过去,吓得敌人闻风丧胆。但那天情况很险,他们与一小队东洋舰船猝不及防地遭遇,对方轻装疾行,几条柳叶小船很快接近舰队中心。周瑜马上指挥其他船只从四面靠近,放箭歼灭敌军,又派小队从水中潜入去拆敌人的船板。
他们本是被动的一方,但周瑜冷静又理智,命令下得快准狠,情形渐渐扭转。然而他所在的主舰却在混战中遭到敌人的水下袭击,被炸穿了一个窟窿,不停进水。
眼见堵不上,周瑜毫不犹豫,下令弃船转移。他兀自立在船头指挥,等所有军士都安全转移到另外几艘船上,水已经没到他腰间。船沉的速度急剧加快,周瑜被人拉上船的时候全身都湿透,战斗还未结束,他来不及换身干衣服,继续在副舰船头上督战。
这场战役对方全军覆没,周瑜折了二十人和一艘舰,还好他的命令及时,因而大部分军机文件都被抢救了出来。但他着了凉,当晚就开始发高烧,咳嗽,痰中带血,人不一会就烧晕了,急得几个军医团团转。过了三更天又咳得厉害,一晚上数次咳出血来,跟他出征的所有将领都肃然等在舰上,就怕事情有变。
还好这是一场虚惊。白天周瑜的烧退了,人昏昏睡了整日,晚间也清醒过来。他问了时间,茫然眨了眨眼,忽然对军医道:“我昨天忘记给伯符写信了。”
军医听见他直呼陛下名讳,吓得也不敢答话。周瑜刚醒精神不好,看着倒有点苦恼,似乎在认真思考没给孙策写信怎么办。他这一路运筹帷幄,至此还是第一次露出这种神情,军医看了暗暗连声叫奇。周瑜左思右想无法,最后只得叫人拿来布帛笔墨,写了今日的信,信中略微讲了昨日的战役,只说是忙着处理军务忘记了写信,对自己生病一事只字未提。
周瑜有点忐忑,不知这样的说辞是否能糊弄过孙策。不过剩下的时间很快便被繁忙军务占领,他也无暇再去思索这件事。
从此后,周瑜的身体一直不好,时不时发烧咳血,几乎支撑不住艰苦的军旅生活。不过他咬咬牙,还是坚持在第一线指挥,大军一路打到东洋国都不远处,直到对方谴使求和,周瑜留下兵马驻守,终于班师回朝。
熬过严冬后他的情况好了些,但也算不得太好,胸痛和咳嗽一直没停。回到建业那天孙策亲自在江边迎接,周瑜回程路上近一月未曾踏上实地,再加上身体不适,脚下格外发虚,踩上地面的一刻几乎要摔倒。孙策架了他一把,动作自然流畅,就宛如无数次并肩而行时不经意的搀扶。两个人端着君臣的身份一路回宫,周瑜有点着急,他胸口疼得很,想回家躺一会。
孙策偏不如他所愿,到书房偏殿的小榻旁,给人三两下卸了铠甲,一把将他抱起来丢在榻上,俯身便亲。周瑜怕痒,又是笑又是躲,二人闹了一会,周瑜正推他,蓦地胸口一阵剧痛,呼吸滞涩,伏在床沿上咳喘起来。孙策吓了一跳,忙止住玩笑给他拍着背,问道:“怎么?受伤了吗?”
周瑜摇摇头。
“你有一日没给我写信,”孙策看着他额头上细密的一层汗水,忽然道,“那天是怎么了?”
周瑜止住咳,喘了一阵,轻声道:“那几日前后都忙得很,想是忘记了。”
孙策一挑眉,道:“公瑾还记得哪日不曾给我写信么?”
“十一月二十。”周瑜不去看他,语气淡然,“那日赢了一战,我整日在忙收尾,忘了给你写信,伯符莫怪我。”
“东极岛那不是第一场胜仗,也不是最险的,更不是最大的。”孙策道,“公瑾前后都不曾忘记给我写信,为何偏偏只那一日忘了?”
周瑜无奈,叹道:“我真的是忘了……事实如此,伯符再问我也只有这一个答案。”
孙策将信将疑地哼了一声,半晌,终于放过了这个问题,柔声道:“那你现在怎么又咳,哪儿不舒服?”
“我有点累。”周瑜躲开他的目光,道,“想回去睡一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