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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第 5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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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引合这句话其实半真半假。
后悔是真的,否则以他没怎么遮掩的高自尊,不会几次三番,任凭两人共同的好友在旁看他热闹,也要执着地联系上程向南。
但说当时“忍”过,但没忍住。
其实周引合心里有数,他不是善于忍耐的人,无论是工作还是感情。但其中的区别是,对于工作上的挫折,他往往越挫越勇,不能忍耐的特性集中体现在他会无比迫切,且姿态强硬地解决眼前的困难。
可在感情里,一点需要忍耐的困难就能把他打倒。
——对程向南,自然也不例外。
哪怕周引合不愿面对,也得承认,他一边对程向南喜欢得不行,一边又不太能接受他的格格不入,他在整个圈子里的特立独行。
这简单的不同,让他感到辛苦,甚至有了点埋怨。
所以当程向南尝试把一部分的困难压到他身上的时候,周引合很直白地选择了退却,没有给程向南太多的挽回机会。
一句很直接的“算了吧”。
就奠定了这段感情的结局,这中间的传话流程甚至没能耽搁到他坐上竞品公司的挖墙饭局。
他很清楚地知道,这事做得不算地道,程向南刚受伤没多久,地都下不了,早前一直在做的职业道路彻底宣告死亡。而事业的暂时失败,意味着情场再受不了波折,那会儿正是程向南最脆弱,最迷茫,最离不了人的阶段。
但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当时周引合只是单独在病房里陪了程向南两分钟。
出来时,就喜提单身。
顺便还在一个月后的交接日结束时,顺利跳槽到了另一家公司,并且没过多久,就出来另立门户,自己当起了老板,此后一切顺风顺水,叩鼎成功。如果不是他半路后悔,转头去找彭渡想要回程向南的联系方式,可能两人这辈子都不会再有任何交集。
可偏偏周引合那一半真的后悔作祟。
他交好的朋友劝不住他,好马偏吃回头草,周引合缓缓收起笑意,指节轻叩膝骨,一路都静静地注视着前方那辆车。
他想,总有人要先低头。
……
至于这人是谁,既然不可能是程向南,那么就他来。
他来就他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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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向南刚在地下车库找到停车的地儿,因为房子写的是姑妈的名字,按照楼盘政策,非业主买不了车位,所以雷克萨斯每回进门,只能可怜兮兮地绕圈找空,这个过程通常要耗费上十来分钟。
也因此,注意到一直跟后的保姆车对他而言不算难事。
只不过他没多想,只多看了两眼后视镜,然后在下车时候,对陶玉随口提了一句:“这样还是麻烦,不然你找个机会跟你哥提一句,联系一下你姑妈,到时候钱转她,请她费事买一下,车位都记在她名下,左右亏不着她。”
“那,不太好。”下车之后,陶玉有点犹豫地说,“太、费钱,而、而且会给她,不好的,感觉。”
拜生活的磨练所赐,陶玉对人情世故的敏感程度远非程向南的突发奇想可比。
车库的照线灯下,程向南看着嘴上犹犹豫豫,实则眼底带点小得意的陶玉,心里蓦地想乐,一乐就没忍住,把聪明极了的小陶同学一把搂过来,按着脑袋就是一通乱揉。
这倒是。
房子是姑妈可怜他们兄弟俩给住的,就算以姑妈这种菩萨心肠,想来也没指着他俩有什么回报,但无论是陶路行也好,陶玉也罢,现在都没能说立起来了,他们没有那个能力买车位,也没那个必要。
此时贸贸然开口,本身就会让人起疑心。
况且就算有能力也有必要,凭他俩的教养,也做不出住着人家房子小十年,没点表示回去不说,还腆着脸,有点钱了就要麻烦人买车位的事儿。
那太不体面。
程向南本来也就随便那么一想,随口那么一提。
不方便是真的,但只是带点抱怨地乱讲建议也不假。
陶玉不赞成,那这事儿就这么算了,程向南不是那种嘴上算了心里还惦记着的性格,既然没谈拢,那就半点没往心里去。
陶玉被揉得整张脸都皱巴起来,很不满地捂着脑袋瞪他一眼,小跑到一边错开那只作孽的大手。
但瞪了一会儿,陶玉看着好整以暇站在原地的程向南,莫名又自个儿乐呵起来,正要跑回去拽着赖在原地学小屁孩的程向南往家里走,却忽然听见车门打开又关上,被一声欲说还止的呼唤给打断。
“程向南,你……”
被点到名的人霎时静在那里。
陶玉愣在了原地,却几乎是顷刻之间就转头看去。
只见一个约莫三十上下,气质儒雅,重要的是个高腿长,长得也好的男人,正站在那辆跟了他们一路的保姆车旁,语气温柔但不失风度翩翩的亲近,虽然因为眼前两人难掩紧密的举止而难免有些错愣,但他微高的颧骨在脸颊两侧自然打下的阴影,却让他稍显疏离的同时,又带了一丝处变不惊的成熟。
这无疑是一个很有魅力的男人。
跟程向南在某种程度上,是一眼看去就明了的一类人。但奇异地,又给人一种同式不同款的错落感,有着截然不同的生态。
不知道为什么,在听到来人的一瞬间,不仅是呼吸骤然一滞的程向南立刻认出了背后的人。
就连转过头去的陶玉,看着眼前素未谋面的男人,心中都悄然浮上一个名字。
周引合。
……是他吗?
程向南不知道是没有发现他的异常,还是没心思在乎,仿佛是顷刻被这声呼唤夺去了所有的人味,他一下子敛起笑意,连带着周身那种散漫闲适的姿态,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沉默地转身,看眼来人。
两人四目相对,彼此的距离构成某种心知肚明的僵滞。
对方明显有点波动,但很快就恢复镇定,只轻飘飘的一眼,周引合很快就明了了自己现在正处于尴尬的前任位置,要摆出不欢而散之后该有的姿态。
他若无其事地移开目光,先对站在程向南身边的男孩子进行了简单地巡视。
陶玉心有所感,抬头与他对视。
“你好啊,”周引合大方招呼,没有规避陶玉的存在,他有节有礼,除了贸然打扰之外,一举一动都让人挑不出错,“自我介绍一下,鄙姓周,叫引合,看起来我应该比你大上不少,如果不介意的话,叫我……”
“介意。”
这次程向南回答了,没有沉默,神情冷淡,一点没有给对方留面子:“我也介意我明明跟你说过没事就不用联系,有事也别找我,帮不上,不想帮,你为什么非不肯好聚好散,怎么会找到这里?”
他这一串虽然极尽冷漠,很冰冷,充盈着很凶狠的边界感,可是话赶话里控制不了的提速还是暴露了他的愤怒。
而正是这点愤怒,不知怎的,让周引合瞬间放松下来——
他不动声色地心想:“生气了,也是好事。”
起码说明他还在乎。
感情里最怕的不是感情用事,而是过去了,就算了吧。
一旦两个人之间,沦落到算都懒得算了,往往就是真过了,这辈子再没以后。
周引合来前最怕这点,好在程向南的冷淡虽然让他呼吸一窒,但即使这样,他还藏不住的生气,那是对过去的痛苦反刍所带来的伤害念念不忘,这是意料之外的好事,周引合没理由不因此感到安心。
程向南显然是很聪明。
他很快就意识到了这一点,可惜为时已晚,他把自己暴露得太早。
程向南缓过来了一点,在这连空气都好像凝固的一瞬间,他看着周引合,却没有对对方有任何的想法,好的,坏的,都没有,他只感觉到自己身上散发着一种冷腥的、带着铁锈气息的沉重味道。
那是阔别已久的故去气息。
他们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气味里,进行了一个很长,却很安静的对视。
“你为什么要来。”
良久,程向南声音低沉地问出了这个早有答案的问题。
尽管他的神情也好,姿态也罢,都将他的全无期待展露无遗,几乎每个字都硬得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可或许有那么一秒钟,陶玉忽然恍惚了一瞬,他张开了嘴巴,竟然有种错觉,他觉得程向南好像希望他会给他们之间递下一个台阶。
可他也被熔在了这种窒息的空气里,所有的话语都被噎在嗓子眼里。
陶玉有点不安,说不出话,踟蹰不前。
“我跟你说过了啊。”
周引合却无疑是游刃有余的,他分明看见程向南眼里一闪而过的隐约怒火,但不以为那是克制的尽头,他知道程向南不得不在此刻保持最大的冷静,于是依仗于此,他保持着安全的社交距离,肆无忌惮踩进了防线:“很久没见,我很想你……也很后悔没能早点想见你。”
“我说过我不想……”
“所以我在争取。”
程向南终于无言以对。
当周引合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忽然感到无力,那是一种好像你不管做什么都没有用的怅然。
他的脸色骤然差了下去,再也没有方才恍若僵滞的冷淡,他又一次痛苦而清晰地意识到,苏南不是一个乌托邦,他不能不负责任地把陶玉牵扯进他逃避的梦乡,眼前的周引合是他早就该收拾清楚的过去,他不能当着陶玉的面,再做难堪的争执,做无用的挣扎,做无谓的辩解。
该面对的。
他迟早都要面对。
这一次,程向南沉默了很久,很久。
等他再开口。
陶玉几乎是本能地心里一空。
“你先回家。”
夹在两个对峙的男人之间,陶玉其实说不上话,也没话可说,他没有立场,不知道过去,其实也参与不了将来。可当程向南这么对他开口的时候,陶玉还是无可避免地受到了某种伤害——
仿佛他是在场人里,唯一的,一无所知的,需要被安排的小孩儿。
那一瞬间,陶玉心乱如麻。
他不想听话,不想回家,想知道接下来会发生的一切。可遵循教养,他怔怔地抬头,看了一眼牙关紧咬的程向南,杂乱的心绪给不了他任何思考的空间,陶玉的脸色“唰”一下白了。
他很轻地“哦”了一句。
然后步履沉重地,一步一步地,转身走回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