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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第 4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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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向南这种近乎不管不顾的倾诉状态,其实并没有持续很长时间,如同周引合的反复来信导致他不得不意外泄露自己性向所带来的糟糕情绪,实际也并没能够在程向南身上滞留多久。
所以有时候陶玉会想。
是不是早前的判断也会有错,他的随心所欲好像不是真正的随性。
就像有些人会用嘴硬的方式来掩盖自己真正的内心。
而这种行为往往会被有一定社会阅历的人一眼看透,露出内里的软弱和怯懦,因此从自我保护的方面而言,方式不算保险,聪明的人不会这么做。
……
那么程向南呢?
陶玉感觉自己好像幡然醒悟,隐约察觉出程向南这种看似寻常的随意里,其实深藏着对过去一切的抗拒——无论是谈及还是回忆,过去的人或者事他一个都不想接触,一个都不要记起,苏南和陶玉所组成的这个家是他全新的乌托邦。
他对外展示的轻描淡写实则意味着他不愿意再被外界的任何东西掌握内里被包裹完善的自我。
这是一种空中阁楼一般的保护壳。
陶玉却没想过拆穿。
程向南对生活的态度早已不如从前那般恶劣,甚至堪称热情,他用最包容的态度接纳陶玉所有的幼稚和茫然。
那天收拾完钢琴合上琴盖以后,陶玉就再也没做过饭,程向南大包大揽过家里的一切事物,包括厨房和洗衣机的使用权,偶然偷懒,也会雷厉风行地决定好当晚要下的馆子,并且神乎其技一般总能确保带陶玉到地方的时候能有不用排队等待就能坐下的位子。
这份仔细和顾家远不是银行卡里的余额能力所能及的。
陶玉扪心自问,剜骨疗伤的疼痛难道就一定比粉饰太平的伤口要来得好吗?
人,为什么就不能稀里糊涂地将过就过,得错且错呢?
这一刻的程向南不仅给了陶玉无尽的安宁,还给了他一种彼此共享隐秘过去的异样亲密。
以至于他在日常的一个偶然对视里,都能生出几分尘埃落定的解脱感,好像这种隐秘的链接让两人心底的孤岛就此相连。
有时候,他甚至会想,这样的程向南没什么不好的,只要他不提出要走,他就不会开口。
他不介意继续用日复一日的陪伴为程向南铸构一间看上去固若金汤的阁楼,哪怕彼此心知肚明,这阁楼脆弱得一戳就会出现一个豁口……但是说到底,脆弱易碎的阁楼也是阁楼,纵使不幸运地有了豁口,那又怎样呢?
说他贪图小利也好。
说他只是太孤独了,只是太需要一个像陶路行那样的哥哥代替他陪伴在自己身边也好。
反正此刻。
乃至很长的一段时间之中。
陶玉只是单纯地想:“如果人能在他最想逃避现实的时候,拥有想要逃避,就能逃避的能力和运气,那真是太好不过的一件事了。”
他小的时候没有这份能力,也没有那样的运气。
可是程向南有。
……那么他就会由衷地为他感到高兴。
只是高兴之余,吃喝不愁,人总有得摆在那里的事儿,就等着你去做。
“陶玉,没少给大刚塞钱吧。”程向南气得乐了,坐在雷克萨斯这种家用SUV的驾驶座上,气势汹汹堪比野马,“还整天说你成绩好,成绩好——学考那种题,我闭着眼睛都能拿个B,你呢?你看看你——”
他说这话的时候,单手操作方向盘,另一只将手里的成绩单摔得呼啦作响。
也就是仗着陶玉脸皮薄,不好意思讲。
否则要将心里的真心腹诽脱口,陶玉怪不好意思地偷偷从副驾驶的位置上看他一眼,赶紧低下头去,不敢多看一眼成绩单,心里长出一口气,觉得程向南这副样子简直像极了一只死活不下蛋的公鸡。
还是陶玉看眼窗户外边,见已经离开学校,程向南还生着闷气对身体不好,才忍不住出声,小声劝道:“好、好歹过了……过了就,行。”
有些事就不能细想。
程向南看眼陶玉这副混混就行的样子,心里就有些憋闷。
这种事其实得分人——
“陶玉,你也别嫌我啰嗦,你要念书上跟大刚一个德行,我也不来说你,”程向南竭力缓和下语气,一边开车一边念叨,“爱怎么样怎么样呗,高中你就玩,玩开心了算完。可问题你不是啊!”
“嗯……”陶玉不太好意思地承认了,不是学不会,是不想好。
“为什么呢?”
程向南问:“我不理解你。”
因为如果说按照之前的逻辑,陶玉不忍心陶路行再因为他受罪,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陶路行可以,那么他也行。哪怕这样行事站在程向南的视角觉得可惜,但陶玉一个学生,你能指望他的眼界有多少?
用这个思维行事是笨,但也勉强可以称作是敢承担的青春,懂心疼的小孩。
可是现在呢?
等雷克萨斯停在公司楼下,短暂地停在门口,程向南落了份文件,要上楼拿一下,临走前还不忘敲下副驾驶的玻璃,隔着车窗对里头的陶玉恨铁不成钢:“我又不是供不起你!我真服了你了陶玉,学考呢,你瞎考什么啊。”
可只是没拿A、B。
该过的都过了啊……又不是毕不了业。
陶玉不吭声,在心里小心翼翼地同他犟声,行动上却相当甘于示弱,霎时间拿校服外套罩住脑袋,拒绝与还要隔窗与他怒目而视的程向南对视,整个人悄咪咪地往后缩了一下。
认输,告败,拒绝对峙。
——但也拒绝解释。
这种相当分明的态度让程向南面色铁青的同时,一下子熄了火。
他一边被顶得憋了好一阵,从刷卡上楼拿文件,再到排队等电梯下楼,这一股子从办公室出来开始就闷了许久的火气一下子“蹭”到了脑门。
他咬牙切齿地发誓,一会儿不仅要狠掐一把陶玉终于开始慢慢褪去婴儿肥的脸蛋肉——毕竟青春不重来,手感这么好的肉团团,眼见着掐一次少一次,程向南嘴上不说,心里可惜得太要命。
还要等到家之后,把这臭小子的毛病狠狠掰正了。
程向南活了这些年,从来只看过死活读不进书的莽着脑袋想把自己往好学校挤,像陶玉这种有书不读,还不是要被家里拿去卖了赚钱的,还真是开天辟地头一个。
真他妈奇了。
等程向南拿完文件,大步流星从大楼前厅的正门出来,然后拉开雷克萨斯的门坐了进去,发动滚行,一辆不那么起眼但乘坐舒适的现代保姆车默不作声,也跟了上去。
坐在车里的两人谁都没心思注意身后。
毕竟不是受过专业训练的特工,只要对方车技和车德不要太过火,普通人通常没那个心力注意跟后头的车。
事实上,当车内的程向南掐完脸颊肉犹不解气,还暗暗下定决心要跟陶玉就此事争辩到底,一定要让他好好认清自己现在不负责任的决定是多么幼稚的时候,一方面,他全然不觉此刻的自己像极了过去很长一段时间里,他最厌恶看到的嘴脸。
另一方面——
坐在现代后座的李文明叹了口气:“看见人了吧?周总,看在彭渡的面子上,一会儿我把你送到地了就走,老刘留给你,不要告诉我都有什么内情,谢谢了,我是真不想掺合你们的事情。”
“自然。”
副驾驶上的周引合淡声开口。
他双臂合在胸前,静静地注视着前方那辆车:“只是哪里谈得上谢,是我为私事麻烦李总了,回头到北川,一定做东好好答谢。”
李文明哈哈地含糊着应了一句。
这年头谁也不缺那顿饭,如果可以,他只想平平静静地干他的事儿,既不想雇佣程家的大佛落他的草庙,也不想折腾进彭渡嘴里,他们那些含糊其辞的所谓“私事儿”。
可惜事违所愿。
不光今天应付下游的供应商挺折腾的,原因是b端的供应链因为一场大暴雨不得已地受到波折。
还因为眼前这些本来不该归他管的事。
……不知道为了什么,也折腾到了他的眼前。
平生最怕麻烦但很讲道理的李文明生平第一次,心生某些很不讲道理的连坐之意,哪怕知道这场让他受损严重的大暴雨纯属天灾,怪不到人的头上,也不自觉地心想:“怪不得佛祖老说不能轻易参与别人的因果,要不容易反噬己身。”
要知道,这俩月他就没怎么安生。
李文明心里想着,面上难免带出话。
周引合透过后视镜看了后座的李文明一眼。
哪怕主要的注意力还专注在前面的车上,可他的素质和道德,包括他从小到大所受到的教育,都让他不得不再次把已经揭过的尴尬重提,转头看向李文明,郑重地说。
“正好有件事,看见李总我就想起来了。我听说南仑的二手塑胶最近在市面上流通量极大,这段时间过去,回厂重制以后的出厂价格会相对高上一点,现在引进,算低点,不管是到时候到手抛售还是现在趁热进资二级市场,都有赚头。”
他讲起来生意头头是道,这种说辞,就是很有路子,也肯分拨给他路子的暗示。
李文明顿时丧怨全跑,精神了起来,竖起耳朵听。
周引合见状笑了笑,把头转回去。
这是重新握回主动权的自信,他原本就英俊的面容在他最信手拈来的领域里霎时显露无遗。
“赶巧,明天东风塑胶的老总就要下榻希尔顿,那附近有家不错的私房菜。到时还请李总赏光,明天晚饭由我代东,请李总和东风龚总一起吃个饭,聊聊近日的见闻,”周引合说,“不知李总可否有空?”
他提出一个李文明不可能拒绝的邀请,还不忘给他留足了脸面和台阶。
李文明自然不会拒绝。
面上也自然而然带上了几分真心实意的笑:“当然,当然。”
“陪太子读书不是件容易的事儿,就算不为龚总,其实也该好好犒劳。”周引合目视前方,淡淡地说,“……虽然太子不知道。”
见他风驰电掣,又把话风转了回来。
李文明讪笑起来,一个两个都是太子,他就算认同,也没敢吭声。
倒是周引合知他不易,体贴地自接自话,靠在副驾驶座上缓慢地笑了一下:“我以前也陪过,的确累。但现在回想起来,也不是什么坏事……其实当时没能忍住,我到现在还很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