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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 1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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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该如水,细水长流。
你该如山,毫不动摇。
“第七届世界军人运动会于2019年10月27日在中国武汉圆满落幕,中国以133枚金牌,64枚银牌,32枚铜牌,共239枚奖牌的佳绩创造了辉煌。此时我们的镜头正在记录着会旗的交接时刻,在这片欢歌笑语中,愿军运之光照亮世界的每一个角落,中国愿与您共享友谊,同筑和平。本台记者露娜在中国武汉为您报道。”
波士顿的晌午时分,熬了一整个大夜拖着一身疲惫的向阳从实验室急匆匆地赶回公寓,推开门的那一刹那就听到了这个熟悉的声音。他开门的手顿了顿,然后略显一丝不悦,慢慢走向声源处。
中国室友陈杉栽倒在沙发上拿着自己的平板看得两眼发直,还不忘调侃,“Adam,都两个多月过去了,你怎么还在看军运会的报道。我一打开你平板就看到了这个女记者,我觉得无论是她的声音,样貌,还是身材,就连头发丝都是我的菜……”
向阳的眉头更加深拧,从他手上不发一言地夺过平板,清甜温柔的声音还在继续,屏幕里正显示着一名手拿麦克、自信满满又光彩照人的中国女记者。
她笑起来眉眼弯弯,目光纯净地仿佛没有一丝杂质。她短发齐肩,气质介于可爱与性感之间。正用一口流利的英文在军运会闭幕式的现场为世界的各个角落报道这一激动人心的时刻。
向阳双击屏幕,按下暂停键,看了眼屏幕上的时间,然后松了口气,坐进松软的沙发里松了松领带,“说了多少次,不要随便动我的东西。”
“切,不就是有个稀罕的不得了的女朋友么,我又不看你的微信和照片,捂得跟个宝一样。” 陈杉指着暂停下来的屏幕,跃跃欲试,“你看看人家这个记者姑娘,绝对比你那什么什么月的女朋友美上十倍……”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向阳低下头,然后眼睛就长在了屏幕上,嘴里漫不经心的疑问也问得不置可否,“你都没见过,怎么就知道一定没有她美?”
“你女朋友比她还好看?难怪……难怪你为人家守身如玉这么多年,也难怪你把她藏得那么严,连见都不给我们见一面……” 陈杉阴阳怪气地絮絮不休。
对他的话已经习以为常的向阳不甚在意,连头都没抬,落在屏幕上的目光满是柔软的光,仿佛一切疲累都已消散。
“要我说你也真的算是优秀了,天仙女友等你几年也不亏。日本六年的医学本科用五年读完,整整比别人省了一年,结果只用五年转眼又要攻下全美前十的医学博士学位了,在下可是服气本气。” 陈杉倒了杯水递给他。
“欸?不过今天可就是元旦了,你还是一如既往孤家寡人地留在这里过?”
向阳摘下金丝框架眼镜,揉了揉眉心,这样赞誉的话他听过太多,已经听觉疲劳。接过水杯的手指状似不经意地敲打杯壁,眼里噙着渴望,喉咙里却是含混不清地低低‘嗯’了一声。
屏幕里闪过的倩影早已被他刻在心上,也是一直支撑他走下去的动力。留下来,然后坚定地回去。心中的这个声音总是响起。
可是这五年多以来,他的信念因她而坚定,又因她而动摇。
“要我说,反正你论文发得差不多,你就先松一口气吧,再这么辛苦迟早会生病。你要是不想回日本,就跟我一起去中国?”
“你的动词用错了。” 向阳扬起头喝了一大口水,单薄的唇被水浸湿,往日如水的眼里罕见地闪过一抹浓烈的郁色,言辞凿凿地纠正。
“是——” 话音被他拉得老长,两个动词强调的意味尤其明显,“去日本,回中国。”
“哎……” 陈杉叹了口气,同情地看了他几眼,接着挑了挑眉,状似轻松,不在意这些细节,“对你不都一样嘛,都一样都一样……”
“不一样。” 向阳执拗地在意,“至少对我。”
“好好好,回回回,回中国。” 陈杉投降,挡不住热情似火,“要不今年跟我一起回去?正好我家门口今年举办了军运会,城市风光肯定会不一样,你也去看看散散心,还可以趁机见见国内女友……我正好要订一周以后回国的票,直接给你也订一张。不过我提前要给你打个预防针,我爸早就想见一见你这位医学界天才,他可能有挖你去他们医院的意思,你要是有别的打算就不要理他……”
陈杉发出了最热情的邀请,让向阳没法拒绝,但根本原因不是因为他的热情,而是因为他也真的想去看一看。因为那里是她报道过的城市,对他有无限的吸引力。
向阳捏着平板转来转去,或许条件允许的话,这次他更想见一见,她。
2020,光是这个数字就很不寻常。
向阳又瞄了几眼时间,在许久不用的微信上翻出置顶,思忖着编辑了很多次,才拿捏着时间准时发送。
终于在深夜下了班的余兰从台里走出来,她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已经是元旦的凌晨,屏幕上果然已经出现了好几条未读的微信提醒。
其中一条一定有他的,余兰想,但最后还是按黑了屏幕。因为她隔着透明的旋转门撞见了张嘴打哈欠,一看就很疲惫的苏郁。
深呼吸,推开门,余兰几个飞步,笑盈盈地朝他走去,伸手掏出一块喉糖递给他,调侃两句,“记者部的苏副主任也加班了?”
“可不,同病相怜的人呐,刚刚上任工,作还真的是不好做。” 苏郁接过那块喉宝,直接含进嘴里嘟嘟囔囔地和她闲聊,两人一起绕到停车场。
余兰舒舒服服地坐进车里,整个人瘫在副驾驶,发出无限感慨,“下了班就不能叫你官衔了,你就还是我师傅,还好我有土豪师傅如斯,要不然像我这种打工人上下班势必要挤地铁,其实像今天这种加班到深夜的日子我内心每分每秒都在祈祷……”
握着方向盘的苏郁冷‘哼’一声,“说说看,你都祈祷什么?”
余兰高举双手握于胸前,“当然是……” 留了个悬念,接着眉眼弯弯,边说边笑得灿烂,“当然是祈祷师傅也能加个班,这样我就能搭个顺风车回家了,真的是感谢上苍垂怜。”
苏郁切了一声,白眼一翻,就知道会是这样。
“你该感谢你租的房子和我在同一个小区,你该感谢你找工作找到了我眼皮子底下,你该感谢我实习投错简历去了东北广播电台,你该感谢和我一起支教三次的革命友谊,你该感谢向……”
说到这个名字,苏郁及时打住,没有再继续说下去,车内也顿时安静了下来。
气氛诡异几秒,余兰才轻松地打破这份尴尬,一大通感谢张口就来,“的确都是该感谢的,所以你看我多幸运,但多半还是仰仗师父老人家您。要不是您,我也不会在双语台这么如鱼得水,真的要好好感谢……”
苏郁借着后视镜瞄了瞄她的脸色,是很正常的那种不动声色。新闻工作者的眼睛都犀利得很,他怎么会不清楚她悄悄抿紧的嘴角意味着什么,他怎么会没看见她垂下头的那一瞬间眼里闪过的落寞,他怎么会听不出她凌乱无序的话里是多么的异常。
一直缄默到她终于不自然地安静下来,他才沉郁地开口,“不用谢,那些都是因为你自己的努力。如果不是你自己,其他人再怎么帮都帮不了你。”
车子驶进小区,苏郁没有再发一言,眼看着余兰礼貌地下车,微笑着和自己告别。
这一瞬,仿佛回到了五年前。
她的笑还是一样牵强,她说出的感谢还是一样生分,都是一如当年。
他永远忘不了那一幕,当他买了粥再度回到酒店时,她就已经剪短了她的发,微笑着问短发怎么样,然后慢悠悠地打开小米粥,和自己郑重地道出一句谢谢,机械地一口一口,直到见了底。
再然后,她再也没有提过,那个人。
可苏郁却清楚的很,她的感情像她的人一样,坚韧到屹立不倒,丝毫不肯动摇。像那青山一般,任凭任何人撩拨,压根撼不动那人在她心里的位置。因为他曾亲眼见过她无数次的决绝。
当初不过是一个月的时间而已,这么多年都再没见过面,怎么就那么过不去,苏郁始终不能明白。
可是现在,后视镜里的她越来越小,心中的无力感也越来越重。直到最后消失不见,苏郁心中五味杂陈。
她,很坚定,一直都是。
这也是最让苏郁佩服和渴望的地方,以至于心底滋生出很多虚设的可能。如果,如果有可能,希望那份坚定是对自己。
回到一片漆黑的家里,余兰在黑暗之下才渐渐落下唇角。
她不想在外人面前,在苏郁面前流露出自己的难过。虽然已经这么多年过去,却是一如当年。
打开壁灯,房间瞬时大亮,她站在门口掏出大衣口袋里的手机,干涸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几条崭新的微信提醒,一如那年大病初愈的夏天。
她依然能够听到自己的心慢慢碎裂的声音,依然能够感觉到当时眼眶的酸疼,依然能够注意到握紧手机的指尖在微微颤抖,也仿佛在下一秒就会看到滴落到满屏的泪水。
一切好像没变。
可是门口全身镜中的自己梳着齐肩短发和当年长长的马尾相比的确利落轻快,证明着自己蜕变的开始。从素颜到画着干练的妆,从帆布换成了高跟,还有褪去的婴儿肥,没有一处不在改变。
她变了,变了很多,也不知道有没有变得更好,有没有像那朵花一样。
余兰的手指轻轻滑开微信,和当年的界面相比已经大不一样,却并不那么让人印象深刻。
因为她知道,那些未读消息里一定有一条是他的祝福。要么是祝她快乐,要么是祝她开心,要么是祝她顺利,要么是为她高兴。
但一定,都是一如既往的简单明了。像他的名字一样,像他的人一样,和煦如阳,耀眼如光,却自由地让你看不见摸不着,像那流水一般,涓涓细流,绵延不绝。
今年他说的是,【2020,元旦,快乐! 】
果然又是新的快乐,却不属于她。
可他就在这里,她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