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1 ...
-
裴守觉得,他的妹妹最近有点奇怪。
他懒洋洋地躺在阳台的透明吊椅中,眼皮半敛半张,似乎睡着了的模样。
风中飘来模糊的对话声:
“成梧哥,我特地帮你留了陈妈做的糕点,你明天早上带去学校吃吧!”
“……不用。”
“带着!你上星期都低血糖晕倒了,再这样下去,身体会受不了的。”
“……不管你的事。”
“但是……”
他悄悄地翻了个身,面朝花园,楼下的声音更清晰地传入耳中。
内容无非是劝说简成梧改掉不吃早饭的坏习惯。
两人拉拉扯扯了半天,最后还是裴澜的厚脸皮更胜一筹。
她不管不顾地把包装好的糕点盒往对方怀里一塞,朝对方露出一个开怀的笑容,“记得要吃早饭呀!”
阳光正好,少女的裙摆在茂盛的花园中荡出美妙的圆弧,
她的头发被风微微吹散,露出白净清爽的面庞。
她的笑容温暖,眼睛微微弯起,细碎的阳光落在她眼中,映出琥珀般的淡色瞳孔。
花园中的少女,宛如一幅美妙的画卷。
二楼阳台的裴守:“呕——”
旋着裙摆转身的少女脚下忽然一个踉跄。
发现是裴守时,她露出些许嫌恶的神色,随即又笑着打了个招呼,“二哥。”
只是她和裴守打招呼时的态度,和刚才截然不同。
在简成梧面前,她热情友善,但在裴守面前,她只愿意做做表面功夫,内心是疏远的。
裴守不是个瞎子,裴澜前后态度的变化,他统统看在眼中。
所以他全然不给对方面子地啧了一声,“简成梧是什么东西?你管他叫哥哥,回头再叫老子一声二哥,怎么?你是抬举他当我们裴家的少爷,还是想让老子当你的佣人?”
少女面色骤变。
她连忙回头看向简成梧,对方低着头,额前的黑发垂落着,令人看不清他的神色,但在他的身侧,紧紧握起的拳头微微地颤抖着,显然是被裴守的话激怒了。
“二哥,你别这么说!爸爸说过成梧哥也是我们家的一份子……啊——”
玻璃杯哗地碎在她的脚边。
飞溅起的碎片在左侧的小腿肚子上留下斑驳的痕迹。
裴澜惊叫,低头见小腿上有几道往下淌的血痕,眼泪说掉就掉。
简成梧无法再沉默了,他三步并作两步地冲上前,挡在裴澜面前,“裴守你做什么!”
他抬头望向二楼,只见裴守嘲讽地勾着嘴角,居高临下地睨视着他们俩,神情不屑,“你也配叫我的名字?”
简成梧毫不退缩地回以怒视。
裴守下意识地去摸旁边的小桌。
他倒是想再往对方头上砸一个玻璃杯,但唯一一个杯子已经用在了裴澜身上。
看了眼裴澜揪着衣角、瑟缩在对方身后的胆小模样,裴守冷笑了一声,“裴澜,你既然把这条狗当成你的好哥哥,从今天开始,你也不必当什么裴家的大小姐了。”
他按响了阳台门边的呼叫器,整个别墅的通话设施都亮起了代表着通话中的绿灯。
裴澜还没反应过来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只见阳台上的跋扈少年开了口,花园和别墅各处的设备都响起了同一句话:“杨叔,找人收拾一件杂物房出来给裴澜住。”
这、这是什么情况?!
裴澜当场愣住,连哭声都停了一拍。
管家杨叔想为兄妹俩讲和,但眼下裴家家长们都不在——大哥裴冲在南城出差,二姐裴媛上周出嫁,裴家二老顺便去欧洲度假——临出门前,裴家二老亲口点了裴守管家,所以在裴守的坚持下,杨叔只能吩咐佣人去收拾裴澜的屋子。
裴澜急了,她顾不上腿疼,噔噔噔地冲上了二楼,“你怎么能这么做?!”
裴守惬意地躺在吊椅上,两条长腿搭着脚凳,悠闲地摇晃着,与又急又怒的裴澜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斜睨着裴澜,余光瞥见她身后不远处站着的简成梧,“你想做他的妹妹,就去和他住在一起,天天开门就能见到,多好呀——你说是不是,简成梧?”
简成梧拳头捏得咔吧咔吧直响,但他还是按捺住了打人的冲动,说:“裴……二少爷,杂物间不是小姐住的地方,请你不要为难她了。”
“想让她搬回三楼?”裴守假模假样地思考了片刻,换了个翘腿的姿势,漫不经心地拨弄着酒杯上的樱桃杆,轻飘飘地扔下一道惊雷,“你要是跪着求我,我可以考虑考虑。”
“你!”
“二哥!你太欺负人了吧!”
两人不约而同地提高了声音。
裴守收起散漫的笑容,不善地瞪了裴澜一眼,“闭嘴。”
他起身,踱着慢悠悠的步子晃到简成梧面前,眼神轻视,笑容恶劣,“怎么样?你跪我,我就让你的好妹妹搬回三楼。”
简成梧的个子更高,只是这些年寄居在裴家,他习惯了低头,此时两人面对面站着,反而是稍矮一些的裴守气势更足。
这个混账,竟然要他跪下来求他?!
简成梧气得眼睛都红了。
裴家四兄妹,裴守和他最不对付。
在家当小霸王,在学校更是带头霸凌,多亏了裴守,他从初中到高中都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
好不容易熬过了高二,再有一年多的时间,他就能离开裴家这个阴影,裴守竟然要他跪下求人!
“怎么?不愿意?裴澜,你和你的好哥哥就这点感情吗?”
裴守抬手拍了拍他的面颊,动作虽轻,但分明是打他的脸。
简成梧条件反射般地扣住对方的手腕,动作之用力,连裴守都不由变了脸色。
“放手!”
“让她搬回去。”简成梧瞥见旁边裴澜担忧的模样,不知是哪里来的勇气,抓紧了裴守的手腕,语气坚定地说:“我以后会主动避开小姐,不会让你们为难的。”
裴澜从小养尊处优,哪有简成梧力气大,挣扎了好几下都没有脱离桎梏,他的脾气也上来了,“那你跪下求我啊!”
刚说完,他的手腕又是一阵疼,表情顿时变得有些扭曲。
简成梧紧紧咬着牙,“你真的要做的这么绝吗?”
裴澜疼得额角青筋直冒,但他丝毫没有要放过简成梧的意思,“你不过是我家养的一条狗,我想怎么样就怎么……嘶——”
砰地一声,他被出离愤怒的简成梧反手推在了墙上。
后脑勺传来的钝痛瞬间压过了手腕被勒住的疼,裴澜眼前一黑,控制不住地痛呼出声。
正在楼上收拾裴澜行李的佣人听到了二楼的动静,奔下来一看,“二少爷!你没事吧!”
惊呼声、脚步声纷纷往二楼涌来。
简成梧在其他人的拉扯下,终于松开了手。
只见裴守白皙的手腕上印着一圈泛青的手印,周围人纷纷倒吸了一口凉气。
“快拿按摩油!”
“少爷还有哪里伤到了?”
裴守被撞得眼前发黑,晕晕乎乎地站也站不住,靠着墙直喘气。
管家杨叔用力地打在简成梧的后背上,“你怎么跟少爷动上手了?!”
他的语气有些恨铁不成钢。
简成梧渐渐从愤怒中回过神来,看着裴守疼得变了脸色,他既痛快又惊慌。
这些年被裴守压在头上,对方仗着裴家小少爷的身份,不管是在家还是在学校都疯狂针对他,而他毫无还手之力,这周裴家只剩裴守和裴澜兄妹俩,他总算有了反击的机会,看裴守眼泛泪花的样子,他心中痛快不已。
但转念一想,裴守是裴家的宝贝,从父母到长兄长姐,全都是无条件宠着他,如果被裴家那几位知道了,他将来的日子怕是更不好过。
管家杨叔也很清楚家中的情况,他大力地拍打简成梧的后背,“还不快给少爷道歉!”
他看着简成梧长大,知道这是个好孩子,也乐得多搭把手,谁知平日里再懂事不过的简成梧今天出奇地倔强,死撑着就是不肯说一句道歉的话。
杨叔急得直跺脚。
还是裴澜替他解围,“是二……是他逼成梧哥下跪求饶,成梧哥才生气的。”
怕了裴守冷冰冰的眼神,裴澜终究还是不敢再叫二哥。
听明白了事情的起因,杨叔暗骂裴守活该,嘴上还是劝道:“少爷跟你开玩笑的,你怎么跟少爷当真了呢?快道歉!”
简成梧憋屈极了,几个佣人都围在裴守旁边,仿佛对方是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
杨叔偷偷拧他,“赶紧道歉,楼下还需要你帮忙收拾呢!”
简成梧攥紧了拳头,好半晌,他才从牙缝里憋出了三个字,“对、不、起。”
说罢,他转身冲下了楼梯。
裴澜气冲冲地瞪了裴守一眼,一跺脚,跟着对方跑下楼。
裴守还有些晕乎乎的,手腕也疼得厉害,仿佛断了似的,他捂着伤处直哼哼,吓得杨叔连忙喊人给家庭医生打电话。
半个小时后,裴守在佣人的服侍下,舒舒服服地靠在床头,时不时地用牙签插一块香梨或是车厘子丢进嘴里,神态惬意放松。
一旁的年轻医生收起箱子,“目前来看没有伤到骨头,您再观察两天,如果手腕上一直不消肿,或者有头晕呕吐的症状,我再给您预约拍片子。”
“哦。”裴守敷衍地应了一声,似乎完全不在意自己的身体状况,他熟稔地递了一颗车厘子,“这个车厘子特别甜,吃吗?这些都没有核的。”
年轻医生扫了一眼,那颗车厘子戳在牙签上,正中间有一个圆圆的小洞,里面的核已经被挖掉了,再看盘子里的香梨,都是用专用的水果勺挖出的圆球状。
陈妈还贴心地给他准备了鲜榨果汁。
裴守这个小鬼,说他是含着金汤勺、泡在蜜罐里长大的一点都不过分。
虽然不喜欢这个被全家人宠坏了的小少爷,但医生还是顺从地弯下腰,就着对方的手,咬下了那颗红润的果子。
甜甜的汁水在唇齿间炸开。
“没骗你吧?”裴守冲他挑眉,“是不是很甜?”
年轻医生点点头。
裴守又往自己嘴里丢了一颗,评价道:“这些都是昨天刚摘的,连夜空运回来,比以前订的那些货新鲜多了。”
年轻医生暗暗咋舌,他每次来裴家给裴家小少爷看病,都能吃到当季最新鲜的水果,以前那些车厘子他也尝过,个大饱满又甜又新鲜,是市面上根本买不到的好货色,没想到这位小少爷挑剔得很,三番两次地换供应商。
他自认年轻有为,身价颇丰,但和裴守一比,他的生活质量几乎可以用清贫二字来形容。
“没什么别的问题的话,我先回去了。”年轻医生坐不住了,“小少爷好好休息。”
裴守擦干净了手上的水果汁液,按响了床头的通话铃,“杨叔,让陈妈给宋医生带点车厘子回去。”
宋贤没有拒绝,在裴家工作的这七年,裴守没少让他往回捎好东西,说是辛苦他跑一趟的谢礼。
小少爷虽然性子骄纵跋扈,但对他还是很有礼貌的。
想到这里,他暗暗叹了口气。
“小少爷。”临出门前,宋贤忍不住回头叫了他一声。
裴守应声抬头,“嗯?”
宋贤迟疑了一瞬,斟酌着词句,小心翼翼地说:“您这几天不宜情绪激动,还是请您尽量避免争执。”
裴守摸了摸下巴,似笑非笑,“宋医生想让我放简成梧那狗崽子一马?”
宋贤听出对方的语气并不怎么愉快,没有再劝,只说:“我只是希望您身体健康。”
裴守支着下巴盯着他,“希望我健康的话,就不要跟我提他。”
宋贤脊背一凉,意识到自己多半会被裴守拉上黑名单,不免大为懊悔,“我知道了。”
裴守笑了,“谢谢宋医生,杨叔,送宋医生出门吧。”
宋贤不敢和他对视,提着箱子,快步跟在管家身后离开。
直到屋外的脚步声渐远,裴守脸上的笑容渐渐淡了。
水果盘才吃了一半,他却没了兴致,按铃让人来收拾东西。
佣人全程低着头,不敢和裴守对视。
裴守常年目中无人,从来不在意其他人的看法。但今天先是裴澜为了简成梧顶撞他,又有宋贤帮简成梧说话,连杨叔都是向着简成梧的,他难免生出些烦闷的情绪来,对着佣人发脾气,“我有这么可怕吗?连看都不敢看我一眼!”
佣人唯唯诺诺,“没有这回事,没有这回事……”
裴守更心烦了,“抬头!”
佣人小心翼翼地抬起眼,对上裴守的视线后,又惊慌失措地低了头。
嘴上说着没有这回事,实际却怕他怕得手抖。
裴守气不打一出来,随手拿起枕头往地上一掼,“滚!”
佣人抱起餐盘,也不管盘子里的汁水淌到衣服上,径直跑了出去。
楼下杂物间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三楼裴澜的房间也全都被打包装箱,佣人跑到厨房时,正好碰上杨叔和陈妈在闲聊。
见她慌慌张张地跑进来,陈妈皱眉,“丽丽,你急什么?抱着东西跑那么快,不怕砸了?”
裴守吃的喝的用的都是裴家家长们精挑细选的,盛水果的容器是哥本哈根瓷器,光是盘子就要两万人民币,整套进口花了裴家大小姐裴媛三十多万,是她特地买回来哄裴守开心的。
万一摔了一件半件的,做佣人的怎么赔得起?
丽丽小心地把盘子放在柜面上,眼里含着一包泪,“少爷在发脾气呢。”
陈妈和杨叔交换了一个心知肚明的眼神,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
陈妈的语气变得柔和了一些,“他在气头上,你不要把他说的话放在心上,快点回去换个衣服吧。”
丽丽抹着眼泪走了。
“小少爷今天怎么发了这么大的火?”陈妈不解,“还让小姐搬到楼下去。”
杨叔朝厨房外张望了几眼,确定没有人能听到才轻声解释道:“这几天老爷夫人大少爷都不在家,小姐一直围着成梧那小子打转,听阿伟说,为了成梧,小姐在学校当众落了小少爷的面子。”
阿伟是专门接送裴守的保镖。
陈妈恍然,随即又疑惑地问:“难怪……小姐怎么突然帮着成梧了??她以前不是跟着小少爷一起欺负他吗??”
杨叔也觉得奇怪,他是看着裴守裴澜长大的,裴澜在家得到的关注本就比裴守少,后来裴家又收养了简成梧,裴家人对她的关注又被分走了一半,除了裴守,家里最讨厌简成梧的就是裴澜。以前的裴澜,别说是送早饭了,故意支使简成梧做事,好让他吃不上热饭热菜都是常事了。
然而这几天她性情大变,又是在学校给简成梧撑腰,又是送早点……难免令人怀疑其中有些古怪。
楼下的陈妈和杨叔还在讨论最近家中的变化,楼上,裴守也在思索同一个问题。
裴澜……的确是有点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