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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王先生在撒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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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感觉怎么样?”
“就这样。”
“睡眠呢?”
“还好。”
“食欲呢?”
“还好。”
“突然搬到这来,有没有感觉变化?”
“也还好。和以前没什么两样。”
“没有变化?”
“嗯,没有变化。”
医生低头做笔记,“有在准时吃药吗?”
“家里有人会催。”
“王先生。”
王月西懒洋洋地抬脸:“什么事?”
“目前看上去是没什么问题,一切正常,维持现状就好。相信之前的医生有跟王先生说过一些事项。”
“嗯……什么是正常?”
“王先生觉得呢?”医生顺着话问,王月西双手交叉盖在腹部,整个人埋在沙发上,然后百无聊赖地说:“能让别人一下子都把我忘了。”
医生看着他安静了一会:“我有认识一些心理疗愈师,也许王先生可以试试。”
“不用了。”王月西收起脚从沙发上站起来,笑着回答:“如果有用的话我也不用吃药了。”
王月西是个配合的病人,配合到不肯多浪费一个词,是与否之间不会有额外多说的选项,医生觉得他是个很闷、很憋的人,今天他意外地多说了一句话,医生希望这是个好兆头,可以让他多说一点。
他离开后,医生将谈话记录做了存档,另外给罗彩做了个反馈,结论是目前一切正常。
那么医生,罗彩坐下来回复消息:他会好吗?
您是指哪方面的好?
我是说完全治愈,以后也不会再复发。
罗彩抿紧嘴,等着医生回复,过了一会,医生说这得要看您和王先生。事实上很难,无论是吃药、追踪状况、定期复检或者说入院治疗,都只是一种干预手段。就像拔河一样,就连患者本身也是拔河的主力军之一。我需要你们的配合。或许有一天,症状会减轻至不可察,但你们不能忘了它。
“永远都不能忘了它吗?”
“对。罗先生,这种病每个人都希望它好,但实际上它只要一直原地踏步就已经是一件足够庆幸的事了。”
罗彩说自己知道了。接下来他给王月西打电话,响了好几声后才接通,王月西在电话那头懒兮兮的应,罗彩问你什么时候回来,他说要有一会。
“那你在哪?”
“在……”王月西抬头看了眼医院袋鼠的标牌,说,“在路上。”
他站在树底下,说自己正在过马路,经过医院的人有很多,但是进来的很少,王月西说马路上人很多,好像很热闹。
大概是市中心吧。罗彩让他早点回来,马上可怜的日照就要结束了,他当然得到了王月西的好,但是一直等到日照结束,从鸟回巢也没等到王月西。
王月西挂了电话后一直站在树底下,眼睁睁看着树缝间那些光光点点随着一声远方的鸟叫,开始缩小,它们摇晃,就像站不稳的影子,一拉就倒了,消失在地面以下的湿润土壤里,然后他感觉到脸上变冷,积攒的暖乎的温度消失得精光,即便下一秒路灯如一片片橘子亮起,但是王月西感觉到是一股冷火,结成冰块吞在心里。
他讨厌这里,冷、灰暗,仅有的几团火光也来之不易,而他自己就是什么都没有,所以今天出来以后,王月西一点都不想回去。
手机铃声再次响起,王月西接起来,意识到自己在这里已经待了有段时间,足够他走回去,听到罗彩担心他,他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兴致缺缺地说自己仍然在路上。
“你怎么了吗?”
“没事。我什么事都没有。”王月西站在树底下一动不动。
“那你现在回来吗?你会来吗?”
罗彩再三向他确认,王月西都主动地调动情绪说我会的。
但是他手脚冰冷且僵硬,面容如凝固的石膏,看上去好像非活的恐怖雕塑,一切都很好,一切又都很不好。
罗彩捏紧手机,惴惴不安地望向窗外。
他等了许久,也不见门响,他其实给了王月西钥匙,但是王月西不喜欢用,想尽一切办法都想甩掉钥匙,实在无奈也只是敷衍地将东西揣进裤兜里,然后回来就会敲门,叫罗彩的小名肉肉,让他来开门。
你为什么不自己拿钥匙开门?罗彩这时候会鼓着脸,一点也不想开,王月西总是笑,一直不说不拿钥匙的理由。
他看上去是真的不习惯用钥匙开门。大概都是以前惯出的坏毛病,有人给他开门,有人送他回家。事实而言,王月西在年轻的年纪就比别人得到了很多东西。
罗彩又接连拨了几通,他都没有接。后来听到一声门响,罗彩窜出去,趴在门上听,确认是不是有人喊他,结果门外只是一只小松鼠捧着坚果经过。
罗彩捡起地上结冰的小石子,赶走了小松鼠,一屁股坐在台阶上,开始不停地打给王月西。
终于王月西喘气接了,罗彩吼他问人在哪?他开始缓慢地思考,说自己动不了。
“你出事了?”车祸吗?罗彩心乓地一声扔上去。
“不。你搞错了。我能走路。”
“那你在哪?”
“嗯……”王月西的沉默,使得两个人挖去好大一块时间,罗彩数着他的呼吸声,不要车祸不要车祸不要车祸不要车祸——这么想,王月西却回答自己还在医院,“我没有到过马路。一直在医院。”
“诶?”
心脏乒地掉下来。
王月西骗他。
罗彩接着问你待在医院不走是为什么呢?
“我一直在一棵树底下。”
“不回来么?”
王月西再次沉默。罗彩叹了口气:“你是不是感觉有点不好了?那去找医生好不好?我后面来。”
挂了电话,王月西扔了手机,抬脚往医院外走去,但可能是罗彩立马通知了医生,后面有粉色的大象——他眼睛一瞬间坏了——粉色护士服的护士追了出来,因为医生说最好看的那个就是我们要带回来的病人。
护士迅速地锁定他,问王先生,你怎么站在这里?不冷吗?腿不酸吗?
王月西皱眉,当然冷。护士说没关系,我们先进去吧。他被轻轻一拨,就乖乖跟着进去了。
他想待在这,他问医生这里会不会天黑,医院为了病人维持一定的光照,除了睡觉,会保证一定的光源,所以医生回答除了睡觉。当然也有一些病人并不喜欢亮光。
没多久罗彩赶过来了,包裹得如同奶糖白净,他见了王月西就问为什么一直在电话里骗他。还骗了两次。
医生看见他是一个面色苍白像小孩的人,但是走近了瞧,这个孩子要比王月西大,看上去一点也不开心。
医生年纪大了,只希望比他小的一些人可以开开心心的,因此安慰罗彩有些时候,王月西或许并非是出自他本人的意思。只是一瞬间被某种情绪带着跑了,他没办法而已。
“所以突然拉着我结婚也并非本意……”罗彩盯着坐在病床边一动不动,也不理睬人的王月西,他只是在罗彩刚才质问的时候,将眼珠子转了一圈,无趣且嫌弃地瞥了一眼,随后盯着乏善可陈的白色天花板。
“他现在是突然又不好了吗?医生,您不是说他一切如常吗?”
“在我和王先生谈话一直到结束都是很正常的,或许是离开我这后出现了一些事,突然出现一股施加的不是太好的外力,也会影响到他的情绪波动,他比我们未病的人要危险得多。”
“那他什么时候能回来?”
“暂时需要住在这里一段时间,观察一下。”
医生对罗彩说:“罗先生,您可以回趟家给他带些换洗衣服,我们这下午1点到6点是探访时间,您之后可以这个时候来看看他。”
“哦。”罗彩低头,小声说自己回去一下,医生递给他一部手机:“刚才护士找到他的时候,附近掉了这个,应该是王先生的。”
“是他的。”
罗彩看见过王月西用这个手机打给别人电话,一边烦躁地踱步,一边拉扯着跟别人争论,随后意识到会让他听到发现,就会慢慢走过去关上门。王月西虽然和他结了婚,上过好几次床,但关于别的事情和感情,两个人都是稀里糊涂的。
他摁了几下手机,确定完好。
“我能跟他说几句话再回家拿衣服吗?”
“当然可以。”医生笑眯眯的,“现在王先生需要您。”
罗彩没有磨蹭很久,医生和护士都避在门外,给他们两个留个人空间,他翻看王月西的手,没找到伤口后松了口气,与此同时用餐巾纸给他擦干净,“留空间有什么用,他们又不知道我们两个结婚只是意外。”
“都是你哭来的。”事后,两个人又都默认这个事实。
王月西听了不耐烦地将手拿开,塞进了被窝里。
罗彩撑着床沿看他,本来想想说些别的话,意思是让他放心,但也有一种索然无味的尴尬在里面,王月西拒绝跟罗彩说话,也不想让他碰,所以罗彩只是在那坐了一下,对着鞋子发了一会呆,然后回一下头,悄悄看看王月西在干什么。
可是王月西已经完全躲进了被窝里,看不到整张脸
后来医生敲门提醒,罗彩知道自己得要赶紧回家拿衣服再送过来,走之前,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和王月西两个人每天只能得到几个短暂的小时。
他或许并不是深爱王月西,很愿意为他做什么,还远不到那种程度,看上去每个有关的决定也必要犹豫一下,但也从来不是不在乎,不在乎王月西,就不会带他来林黛川,虽然事后躲在卫生间里哭成一团浆糊,他也讲不明白。
于是走到门口的罗彩挣扎了下又回来,有很多话想说,有很多脾气想对他发泄,不过现在他伸进被子里紧紧握了一下王月西的手。
一切有来,等结束后再说吧。罗彩是这么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