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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小熊:“你要永远活着。” ...

  •   罗彩知道——王月西其实不喜欢待在林黛川,他一直喊冷,是个怕冷的美人花,一点点寒冻都能把细弱的根茎冻坏掉。

      即便这样,王月西带来林黛川的衣服却彷如游玩般,漫不经心地参照世界,根本没一件能够适应这短暂的日照和久夜的安静寒冷。

      轻浮的态度和不认真的行径,脆弱的病症和敏感的感情,所以才能做出强迫罗彩一起去领证。无论如何,这件事说出来,王月西流再多令人怜惜美丽的泪,也掩盖不过在结婚上,确实缺乏考虑和对别人的考量。

      同样,罗彩似乎也有哪点做错了。

      帮他整理衣服,却找不到一件合身的时候,这样的感觉突然来得很猛烈,罗彩冷静了一会,这时,他看到了家里的壁炉。

      王月西来到这里后一直对着家里那个许久未用的壁炉很感兴趣,他总是问罗彩这个壁炉该怎么用。

      但只得到罗彩冷漠的回答。

      王月西恋恋不舍的,一直蹲在壁炉面前,说要是能升起火来,一整天都待在这该多好。

      “打开手机,上个网,你自己学下不就好了。”

      罗彩说:“不要只是说,做出实际行动才行。”

      “但我想要你来帮我,我从来没用过。”王月西双手后撑,拗着脖子笑嘻嘻地看后方的罗彩。

      “我也没用过。”他绷着脸,假如是客人,或许罗彩会帮忙,体贴地照顾好远道而来的客人一切所需。

      可是这家伙算什么嘛?——既然领了证,也就自己干点事情,别老是撒娇烦人——罗彩一边搬行李箱的衣服,一边对王月西抱怨,虽然是他自己问的你要不要试试到我家来,可是这句的言外之意难道王月西听不出来吗?

      他绝对听得出来。只是装傻罢了。

      罗彩很生气,把地板踩得咚咚响的。

      “我说你啊——”罗彩转过头,狠狠地瞪着一直守着壁炉,却什么事都没干的王月西,王月西嗯了一声。有谁见过这么一张能装无辜的脸哦——罗彩心里唱着反调,不愿意承认美丽的面孔总得有点特权,几乎得手般晃动他的决心。可是他心里不知名的角落常常升起一股郁气,稍微叹了口气,说随便你吧。

      晚上,罗彩意外地有点失眠,王月西睡在隔壁匆忙整理出来的客房,他说放心。

      你在担心什么呢?王月西倚着门,嘴角含笑。

      罗彩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或许他不该这么生气。他躺在床上想。

      两个人似乎还没有那么熟,所以说不出这里如今也是你的家之类的话。要是当时说了,罗彩觉得自己会后悔一辈子,会让两个人变得奇怪,越来越远。

      罗彩把能挑出来保暖的衣服塞进了行李袋里,匆匆赶上一辆公交,他发了太多时间的呆,也不知道王月西会不会等急了,王月西现在看上去似乎有些阴郁,或许会安静悲伤上一段时间。

      但是当罗彩跳下公交车,赶在最后时间送到时,他看着拿过行李袋的护士的背影时,才意识到一个问题——他从来没见过王月西在医院里。这对他们两个人来说是个考验,罗彩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做才是对的。

      住院的王月西会变得特别虚弱吗?会失去理智吗?会变得异常痛苦吗?

      他怀抱着这些问题,惴惴不安地进入梦乡,然后又很快地被心里的不安吵醒,就这样在家里守到天亮。

      罗彩查到一些资料,作为探视的家属,他已然成为了王月西的一种支持,有很多人渐渐等不到家人来,这是件异常可怖的事情。

      上午有一次短暂的开放探视的时间,罗彩想立马见到王月西,于是选择这样的一个时间,护士告诉罗彩,王先生一切正常,只是有些懒,不爱讲话。

      “罗先生别担心,您一定是没问题的啦。”护士打开了门,笑眯眯,“就是这间。”

      罗彩严肃地点头,紧张不少,背后护士说到时间了我会来提醒罗先生的。

      他点点头,可是像王月西这样的病,有时是敌我不分的。

      王月西对到来的罗彩没有做出任何反应,片刻的蜜糖日光将他晒得透明而甜美,他很享受难得一见的温暖,融化脚上的坚冰。昨晚,王月西一直抓着脚,以防止脚被结上病,终于熬到白天,太阳出来了,他迫不及待地扑到阳台边,蹲在椅子上,盯着融化的进度。

      护士说今天罗先生会来。

      王月西不认识什么罗先生,他只希望不要有任何人来打扰到他。

      罗彩挑了一张椅子坐下,终于忍不住问王月西:“你在做什么?”

      王月西没有理他,依然安静地盯着自己的脚看。

      或许和以前有很大的不一样,罗彩第一次露出迷茫的神色,他悄悄站起来,探出身体,想知道王月西的气色怎么样。

      王月西用黑沉沉的、包裹着浓烈不满和防备的眼睛盯向突然冒出来的罗彩,他用一种奇怪的反应反问罗彩:“你在做什么?”

      罗彩说:“我来看你。”

      他被王月西用手推远了:“你挡到我阳光了。”

      “对不起。”

      罗彩重新站在身后,明明同处一室内,但就是有遥遥单望的滑稽感,他坐了一会就受不了,提前结束了探视时间。

      结束后,罗彩找到了医生,医生说这是正常的。

      “罗先生,这样的状态不仅对你而言是一场硬仗,对他来说同样也是。”

      医生无数次提醒罗彩,病中的王月西很多行为模式和态度都是无心为之。

      打个比方说,王月西脑子里有个放大器,能将一切情感呈几倍般放大,有时他的低郁让他无比在乎他人,有时却只够给自己,并且变得冷漠。

      罗彩无法完全明白,只能依靠日常的生活经验——有时伤心的时候就不想别人来打扰——来达到对王月西的同理心。

      第二天,罗彩带上了自己的糖,虽然现在王月西不能吃,但是等到出院那天,可以吃一颗。

      他到的时候,护士正在给王月西量温度,托盘里是今天要吃的药,王月西没有任何犹豫地直接将药咽下,护士发现后呀了一声:“王先生,你又干咽了!”

      他看过来,直直盯着站在门口的罗彩。

      这时护士才发现,笑着不好意思,收拾了东西给他们留个空间,罗彩注意到收拾完的有一份纹丝不动的午餐,那像个茹素的和尚,让他胃里有点不太舒服。

      “我来了咯。”罗彩小声地抓着纸袋子走进来,王月西随着他靠近挺直了腰背,在他即将坐在面前的椅子上时,开口说话了:“你别离我这么近,你坐远一点。”

      罗彩僵直住,医生说他无意为之,所以罗彩说好,坐到了对面的沙发上,从那个方向看,透明白色的王月西,整个人敷上了一层白霜。

      他的心摸着也是一层冰冷的冰碴。

      “我带了些糖。”罗彩打开袋子,将糖捧在手心里,玻璃糖纸像星星,发出微小的光芒,罗彩没有上前一步,只是伸着手给他看,“你看,你还记得吗?在我家时我做的,你大概还没吃过。也许现在不能吃,对你不好,不过等到你好了出院,就能吃了。”

      他说完,等了一会也没等到王月西,这个人从床头柜拿到一本书,大约是护士或者医生给他的,那上面有彩色的图片和文字。

      王月西觉得面前的书比罗彩有趣。

      罗彩合拢手,放在膝盖上,这样安静地,缓慢地看着王月西。

      “王月西。”他叫名字。

      “王月西?”

      “王月西呀。”

      他不死心般地叫,王月西说:“你好烦。”

      “我不烦。”罗彩反驳他。

      以前王月西会说你哪里不烦啊?

      但是现在这个王月西却什么反应都吝啬给予到罗彩,罗彩渐渐看着消失的日光,缓缓的一条黑色细线从人的肩膀爬到脸上,等到黑暗吞噬了大半的王月西,他还在无知无觉地捧着书,看着面前的书页。

      这一瞬间,罗彩觉得真冷,他也想晒在阳光底下,让僵硬的手指重新活动起来。

      默不作声离开的瞬间,罗彩问自己刚才在干什么?走出医院,被灯光刺到时,他已经陪着王月西沉默地坐在天黑的病房中有很长一段时间了。

      看来心境对时间的影响有一定作用。罗彩也随之被麻痹了心绪,和王月西一样冷漠的感情,他捧着装着糖的纸袋子,慢吞吞走了一段路,看到垃圾桶后毫不犹豫地将纸袋连同糖扔了进去。

      晚上,罗彩梦到王月西,那时王月西第一次变得很兴奋,他压在罗彩身上哭,伸出的双臂紧紧抱着他。

      罗彩尝到嘴里有种咸咸的味道,他不喜欢,就转开了头,但是下一秒王月西就亲上来,含着罗彩的两片唇肉,王月西淌了很多汗,和脸上的泪水混合到一起。

      梦里的实感不重,听不到王月西说了什么话,只是觉得听起来有种迷惑人的感觉。罗彩心咚咚咚的响,在梦里,听到王月西痛苦的喘气声,一会自己也哭了。

      罗彩睁开眼睛,回笼的情感终于想起来梦里是什么,兵荒马乱而湿雾沉沉的第一次,王月西不正常的兴奋,几乎是一种强迫,一直以来罗彩都不是很愿意想起那晚的事,因为讨不明白,他隐隐约约能觉得自己当时某些宽容的放纵,虽然痛苦至极,但是当他看到王月西忍得痛苦,企图用白色床单闷死自己的时候,罗彩将手顺进王月西的发中,王月西从床单里解放出来,他的身上流了大量的汗,然后用手摸了罗彩的脸,将泪水咸汗都撵到了罗彩脸颊和身上,然后呜咽地抱紧罗彩。

      罗彩吸着鼻子用两只手抓住身下的床单,他死命固定住自己,以免被牲畜拱下床。

      他夹痛王月西,王月西则快把他撑裂了。

      事后,王月西蹲在床边关心他,他醒过来竟不知道怎么,第一次在人面前哭了出来,出得很大声,王月西吓到了,在那傻不愣登地,然后干巴巴地说:“要不我抱抱你吧?”

      “你还想来?”罗彩瞪着眼睛,但是无措的王月西正在让正常时光的冷漠缓缓减轻,那个时候罗彩认为即便充满了糊涂和轻浮,可这个人仍然有这事愿意担当。

      他顶着一双熊猫眼来到医院,先是见了医生,寒暄过后,医生问他这两次探视得怎么样,罗彩张开口,本来想说什么咽了下去,“医生,他好像不认识我了。”

      “这只是暂时的。”

      “我知道。”

      “我去看看他。”罗彩没和医生说上几句话,今天,依然是两个人默不作声的一天,王月西一直在睡,大概是今天醒不过来了。

      第二天,王月西醒着,只穿着单薄的病服站在窗前,窗台有一杯热水,罗彩跟他打招呼,说中午好。

      第三天的时候,罗彩帮他理桌上的东西,但是没几样,罗彩装作很忙的样子将那几样东西理了又理,翻着行李袋,是不是要再带些过来。

      他始终没抬头看王月西,因为王月西只会盯着别的地方,罗彩自己不知道,也许王月西再看着他呢?但是他有点陷入逃避,即便来,也不想见到王月西脸上那股冷漠的神色。

      后面一天,罗彩准时来了,带了一些衣服,是临时在商场买的,比王月西自己带来的厚,这天他进来,王月西就将目光落在了上面,罗彩忍着这道目光,低着头玩着手指。

      王月西问他:“你来干什么?”

      “看你。”罗彩无精打采地回答,这好几百遍不变的答案。

      “你的糖果店呢?”

      罗彩惊讶地抬头:“还没开始。”

      “因为我?”

      “我要照顾你。你很快就会出院的,糖果店不是很急。安顿完毕再计划也来得及。”

      “你骗人。”

      王月西直直地看着他:“你根本就不想来。”

      “谁说我不想来的?”

      罗彩问,王月西神色不变,坚定地怀疑他的回答。

      “我说的是真的。我带了衣服,不知道你穿的合不合身,但起码你不会太冷。”

      罗彩从袋子里拿出新的外套,打算展示给王月西看,“你第一天不是觉得冷嘛,穿上这个就不会冷了。”

      “我不是残疾人。”

      “这和残疾人有什么关系。”罗彩不解,想给王月西穿上试试,当他刚碰到王月西肩膀时,王月西猛地一抖,大叫着让他滚。

      罗彩怔在原地,过会收起衣服,骂他:“你个王八蛋。”

      他忍了又忍,到底没把门使劲关上。他没回头看一眼,也许能看到王月西向他顷过来的姿势,王月西从床上跌下来,磕在柜子上。

      后来在一阵晕眩中,他听到质问声,有人问他为什么不吃药,为什么把药压在舌头底下又吐掉。

      你知不知道这样对你不好!

      你知不知道现在再吃也无济于事了!

      王月西喊不知道,他只是恨这些人,恨他们塞到他嘴里的东西只会带来瞌睡、麻木,和剧烈疼痛,单纯的认为既然不好吃,会让自己不舒服,那就不吃。

      他恍恍惚惚的,在护士的面前爬上了窗户,又是一阵惊慌的尖叫,七手八脚向他涌过来,抓过来,他被拉倒在地,随后一叠王先生。

      里面没有小熊。

      王月西睁开眼糊着额头的血,问护士自己在哪?自己刚才在和小熊玩。

      他的情绪正快速走向崩裂和混乱,宛如悬崖下波涛汹涌的海水,暗流急旋,白沫翻涌,将海水底下的浑浊翻倒海面上,渐渐涌出一种深色可怕的阴影,摇摇欲坠的石头纵身跳下,仔细听还有一些毛骨悚然的哭声。

      没人能控制得住王月西,只要一不留神,他就会趁机找到能割伤自己的东西,平日经由药物好好控制的病情,终于在此擅作主张,即便再用回原来的剂量,也极难再次像以前那样发挥作用。

      最后医生和护士不得不强行让王月西安静下来。

      这件事医生迅速和罗彩通了电话,罗彩一直没说话,医生在那头问:“罗先生?”

      罗彩说自己知道了。但后面几天罗彩一直没再出现。

      唯有王月西一直在念叨小熊,即便是被摁在床上,双目瞪着,也一直张着嘴说,起先护士不知道他说什么,便凑近点了问你要什么?

      王月西怔怔地看了一眼护士,说好疼啊。

      疼你就忍忍吧。

      王月西侧过头,忍受不住了,看着黑乎乎的窗户,他觉得自己被罗彩沉到了海底,被一群长着触手的怪物押解送至海底一个漫无天日的牢笼里。

      他是里面唯一一个人类,他将会很快被吃得七零八落,骨头、皮肉、毛发散乱一地。

      他不明白为什么小熊把他扔在这里,为什么要把他交给这些怪物。

      他的刑期是永不释放。

      王月西不断地念着肉肉、小熊、肉肉、小熊……

      医生再次打了电话给罗彩,他说王先生一直在叫小熊还有肉肉。

      罗先生,那是你吗?

      是我。罗彩说话了。

      医生叹口气:“罗先生,他很想见你。”

      他绝口不提别的,医生口中的王月西狼狈不成人样,整日以泪洗面,已经进入了强烈抑郁无能的时期,需要无尽的关心和支持。

      但是罗彩像是被捆住了,清晰意识到,领了结婚证的开始并非是幸福的意思,也并非是一段浪漫,而是两个人幼稚不负责任,随随便便地踏进另一种领域,那里是成熟的人成熟的事物待的地方,然后搞得灰头土脸。

      罗彩想他应该把王月西交给他自己的家人,他应该怎么去说,又怎么有脸告诉别人两个人是怎么结成的婚吗?

      然后别人又该怎么质疑两个人其中的居心?

      事后才来考虑的罗彩,深刻厌恶起这张结婚证,什么小熊、什么肉肉都该统统消失,这一瞬间,他对王月西一切的感情都没了。

      他带上结婚证,来到了医院,护士见到他仿佛见了救星,护士说王先生很爱你。罗彩肚子里沉重地吞下一颗冰冷的铁球。

      王月西憔悴苍白,身姿依旧美丽,却是电视中上吊自杀的美妇。那种摇摇晃晃的姿态,使得罗彩退后了一步,也就是这里让王月西停了下来,面上欣喜的神情在看到手里的结婚证后扭曲。

      罗彩说过王月西很聪明,今天他带着一身凝重和不祥,王月西自然敏感地觉察到了一切,他觉得小熊是如此陌生和冷漠。

      “是不是我前几天对你态度不好。”

      罗彩心想他记得啊。

      “不是。”

      “那是为什么?”

      王月西看上去很正常,罗彩又后退了一步,“王月西。这样是不对的。”

      王月西沉默了一下,突然夺过罗彩手中的结婚证,将人推倒在病房外,锁上了门。

      一瞬间所有人都拍着门,护士奔去拿备用钥匙,他们怕王月西自杀,怕他出事,个别或许用着责备的眼神看着罗彩

      罗彩在那,恍惚觉得似乎越来越错,那些人关心王月西的样子,让他无所适从又嫉妒。

      医生也赶过来,匆匆打了声招呼,“罗先生稍等,别急。”

      随后门开了,他们都跑了进去叫王月西。

      一阵黑暗袭来,走廊上的等自动亮起,罗彩后退几步,腿一软蹲在了墙边。

      他希望王月西活着——永远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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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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