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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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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生
穆的死因是突发性心脏衰竭。沙加毫不犹豫的选择了让警方介入调查。在沙加的要求下，厚厚的报告书和证言被送到了他的面前，然而这一切都毫无疑问的指向这个无情的事实：穆是死于手术后突发的并发症，并非是人为的疏忽大意。沙加不能相信，为什么明明好转了眼看就要健健康康的出院的一个人，就这么几个小时的时间，就变成了一具冷冰冰的尸体。他反复的翻看着这些证言，想从中寻找出端倪。
那天下午他离开之后不久穆就睡醒了。他和护士小姐聊了几句天，护士小姐帮他拔下了吊瓶的针头，他又睡了一会。第二次睡醒之后他又和护士小姐聊了会天。这次聊天的时间有些长，大约在四点半左右护士小姐要暂时离开去吃饭。就在护士小姐离开之后不到五分钟，穆突发心脏衰竭，医生迅速予以抢救。但没能救活他的生命。
这就是全部的过程。没有丝毫的蹊跷之处。
穆真的死了。
穆死后，沙加整夜整夜不能入眠。就在这个房子里和他一起生活过三十年的人去世了，也仿佛带走了他生命的一部分。房子的每个角落都有穆的回忆。他根本不能习惯穆已经不在了的这个事实。上厕所的时候发现没有手纸了，他还下意识的朝着客厅大喊，穆，帮我递一卷卫生纸来。早上闹钟响了，他还会在半睡半醒之间呢喃着，穆，闹钟在你那边，快点按掉啊。然后才发现，房间里空荡荡的，只有他和他的影子。
穆为了救他牺牲掉了与生俱来足以傲视三界的力量，从一个黄金圣斗士沦为一个普通人，在这间房间里度过了他作为普通人的最后几十年时间。这人生的后半段，穆一改年轻时候的任性乖张和风流多情，忠诚得近乎刻板的和他在一起日复一日的生活着。
这个房子里记载了穆和他的一切。
在穆去世一个月之后，沙加才有勇气整理穆的遗物。他把穆的衣服一件一件全都清洗干净，整整齐齐的叠好放进衣柜里。穆生前最后使用的毛巾牙刷和口杯，他仍然放在原来的地方。穆没有用完的香水，他擦干净瓶子之后慎而又慎的放回流洗台上。穆的茶杯，他曾经一不小心摔缺了一个口，说了好多次要去买个新的，却到最后也没有买。他把穆的老花眼镜放回床头柜上，穆喜欢在睡前看一会书，但是自从他表示这打扰到他睡觉之后，穆就把睡前看书的地点从床上转移到了书房。其实穆已经看不大清楚书上细小的铅字了，但他小心的避免着在他的面前使用老花眼镜。
最后，沙加在穆的书桌里发现了一本日记本，日期是最近这几年的。
沙加花了大半夜的时间，看完了穆的日记。
他从来不知道穆有那样的想法。
那些在他面前从来不曾说出来过的话，在日记本里，穆无望的倾诉着。
穆说，我发现我跑上一百米就喘个不停了，以前即使不用念动力，我跑上一千米也不会喘大气的啊。
穆说，我的裤子又升了一个尺码，我真的发胖了。
穆说，加班好累啊。
穆说，我见过那个孩子了，真的是一个温柔的好孩子。我很喜欢，沙加，你也是吧。
穆说，沙加，新年晚会上你真的一点面子也没有给我留啊。
穆说，沙加，我想搬出去，你会同意么？
穆说，我得了癌症，怎么办？？？
他用力极大，好几个大问号，划破了几张纸。
穆说，动手术的话，我会不会死在手术台上？或者孤零零的一个人在医院的病床上死去？你会来看我么？
穆说，沙加，我又老又病，你会照顾我吗？
穆说，沙加，如果我就这么死了，你会高兴还是难过？
……
沙加一页一页的看下来，泪盈于睫。其实穆什么都知道，但是穆什么都没有对他说过。他选择了独自面对一日一日临近的死亡。其中的悲凉哀伤，任何人都无法感同身受。
在人生的最后的日子里，穆身受着病痛的折磨，每天都看着自己的伴侣和另外的情人电话往来，或是听到种种的风言风语。他的自尊让他无法把这些向别人倾诉，任何人都不能。
他其实是希望就这么死掉的吧？
他把他伤害到这个地步么？
在日记的最后，还有一篇特别短的，只有一句话：“沙加，如果我能出院，我会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仔细算算日子，是在穆提出要做手术的那天写下的。沙加想起在进手术室之前，穆曾经拉住他，眼睛放光的对他说过同样的话。
可是现在，他已经永远都不可能知道那个好消息是什么了。那或许是一个惊喜，又或者是一个小小的希望。但是这一切都随着穆的死而逝去了。
穆去世半年之后，该继承的都继承了，该交接的也都交接了。斯坦罗斯财团对那家医院的收购最终完成之后，经过重新装修和人员重组，该医院重新开始营业。在开业庆典上，沙加很偶然的又遇到了那位曾经护理过穆的护士小姐。
护士小姐已经认识了这位他们的新老板，她有些结巴的和沙加打招呼。
沙加想起穆曾经和这位护士小姐相处得相当愉快，也露出了微笑予以回礼。两人在走廊上略停留了片刻，交谈了几句。
沙加说：“无论如何，还是非常感谢你照顾了穆。”
护士小姐低下了头，面色微红：“穆先生的事，我感到很抱歉。”
“没关系，生老病死这都是没有办法控制的。”沙加的目光也随着护士小姐的目光一齐垂了下去，很意外的，他在护士小姐的右手手背上看到了一个发着微光的符号。
是白羊宫的加护标志，它只有拥有小宇宙的人才能看到，能给被加护者带来三次真正的幸运，规避三次真正的危险。之前沙加只在贵鬼的手上看到过。
沙加的脸刷的白了，他一把抓住护士小姐那纤细的手腕，想要看得更清楚些。
“斯坦罗斯先生？”护士小姐吓坏了。
“穆碰过你的手？”
沙加的声音都在发抖。
护士小姐话都说不清楚了：“他……就在他去世的那天下午……”
“怎么回事？你给我说清楚！”
沙加几乎是用的吼的。护士小姐吓得缩成一团，前后颠倒的说：“那天……那天我准备去吃饭……他叫住了我，他说麻烦你把手伸给我一下……我不知道他要干什么，我只是跟他讲了你和一个这么高亚麻色头发的男孩子一起出去了……他就在我的手背上划了两下，然后对我说……他说，你是个好姑娘，将来一定会幸福的……”
沙加感到脑袋里“嗡”的一声。
他松开护士小姐的手，花了好大的力气才让自己平静了下来。护士小姐被他这突如其来的狂暴吓得贴在墙上动也不敢动。沙加对她深深地低下了头。
“对不起，我失态了。能不能麻烦你把那天的情形再仔细回想一遍，不要漏掉任何细节……拜托了……”
他的声音低沉，就像在哭。
护士小姐惊诧莫名，半天发不出一声。
沙加更深的低下了头。
“拜托了……这对我很重要……”
护士小姐壮了壮胆，又仔细回想了一下，这才战战兢兢的开口。
“那天下午我进去过他的病房两次。第一次我是去看他的吊瓶打完了没有。因为只剩一点了，所以我就在他的病房里稍稍停留了一会。他就在那个时候醒了。我说，穆先生，您今天看起来气色好多了。他笑了笑。我帮他把针头拔了。他很困的样子，就又接着睡着了。”
“第二次我进去是因为您一直没有回来，我怕他一个人会闷就进去陪他。他完全醒了，看到我进来很高兴。我们说了一会话，主要是明星和电视剧，他听我说得多，插话很少，不过精神倒是很好。到最后，我看看时间不早了，准备去吃晚饭。这个时候他问我，护士小姐，请问你知不知道沙加去哪里了？”
沙加听得心里咯噔一声。
“你怎么回答他的？”
“我照你教我的说的啊。我说，斯坦罗斯先生有点事情，一会就回来。他哦了一声，若有所思地样子，然后又问我，斯坦罗斯先生是一个人出去的？我想起了那个男孩子，就说，不是的，斯坦罗斯先生是和一个这么高亚麻色头发的男孩子一起出去的。他马上就会回来了。”护士说着用手比划了一下高度。
沙加的心被揪紧了：“然后呢？”
“然后穆先生就笑了笑，还是很温柔的样子。我准备去吃饭了，他突然叫住了我，说有东西送给我，让我把手伸给他。我就把这只手伸到他面前，他念念有词了一番，然后在我的手背上划了几道。我问他这是做什么，他说，他已经把一个来自东方的护身符画在了我的手上，又说，我将来一定会幸福的。”
“我也没在意，说了句谢谢就去吃饭了。刚刚开始吃就听见护士站里在叫，说穆先生出事了，后来我就和医生们一起去抢救……”
护士小姐尽量详细的讲完了事情的经过。沙加久久的矗立在原处，犹如台风凝聚一般动弹不得。最终，他郑重地握住了护士小姐的手。
“谢谢你陪他……还有，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这天晚上沙加把穆的日记重新翻了出来，从头到尾一字不漏的又看了一遍。微曦初露之时，他终于无法再继续看下去了。泪水止不住地滴落，他的眼前模糊的一片。他终于知道了那个穆想要告诉他的好消息是什么。就在那一天，穆突然恢复了力量，他又重新有了关于未来生活的希望，然后他才主动地向沙加提出来想要做手术。他希望能痊愈，希望能和他一起生活下去。但是他还担心自己捱不过手术这一关，所以一直不肯告诉他，只是怀抱着这个希望等待着可以给他惊喜的时刻的到来。
而他做了些什么呢？
沙加不能想象，当穆听到他和瞬一起出去时的心情。穆抗拒手术，是因为他害怕一旦进医院就再也回不来，害怕一个人孤零零的死在手术台上或者病房里。他在长久的对于失去他的恐惧和忧虑中挣扎着，无论如何都不想离开他的身边。力量的恢复好不容易给了他希望，他以为只要痊愈了，一切就可以恢复到从前一样。
可是他做了什么啊？
穆还在病床上躺着，他却和瞬一起出去幽会。
穆的希望破灭了，在穆看来，他已经不再爱他了。他心心念念的，都是那个小男孩。
治不治得好，能不能痊愈，还有多大的意义？
哀莫大于心死，他真的伤害了他。在穆因为突发性的心脏衰竭而绞痛的时候，尽管他已经恢复了力量，却连用小宇宙呼唤他都没有做。
他和那个男孩子在一起，他不想见他，也不让他见他最后一面。
这是穆对他最温和的责备。
沙加疯了一般冲进冥界，他要找到穆的灵魂去向他说清楚，他要向他道歉，他不是故意的，他从没有想过要离开他。可是冥界之大，到哪里去寻找一个小小的灵魂？沙加对着望不到边界的三途之河，终于压抑不住的痛哭失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