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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4、第四十八章 昔我往矣(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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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因景旸又在春晖殿留宿,苑嘉从早上起来就开始不消停。
早就听说皇后赐给了嘉懿上好的坐胎药,之前便总想着自己也求一份来。可眼下她不受宠了,也没机会去求景旸要,更不好跑去跟嘉懿或是皇后要。苑嘉一时烦躁,按耐不住,竟亲自跑去东宫的御药房,想借着蓁儿取药的机会,去拿药渣,打算自己去司药司配。
可苑嘉万万没有想到,她从蓁儿那里碰了一鼻子灰不说,就在她和蓁儿吵嘴的时候,她竟失手把景琮和景璘的药罐子给刮碰打碎了,连着跟任艺一样一向不争的筱筱也变了脸,出言挖苦她,要她很没面子。
因景琮打从胎里出来就容易感染风寒,所以每在换季时,太医院都会特别备下预防风寒的方剂,生怕宫中起了时疫,会传染给他。时下已近暮秋,日渐霜寒露冷,任艺听从医嘱,打发她的贴身内侍筱筱前来煎药。
原来凊葳是不想景璘乱吃药的,可是先前凌芸的症状便如夏瘟一般,凊葳也怕自己两个多月老是跟凌芸待在一起,不免带了病气,恐会过给景璘,所以在问询太医之后,也给景璘要了个符合他体质的方子,仅是预防。
看苑嘉又闯了大祸,玲珑急着拉她赶紧逃离事发现场,却不想一出门就被凊葳逮了个正着。
玲珑哆嗦着向凊葳请安,“阮妃万安。”而苑嘉倒是毫无怯意,毫不避讳的对凊葳白了一眼,也不行礼。
凊葳也不理她,看房里满地狼藉,吩咐翡翠,“你先进去帮筱筱收拾吧。”说罢,便看翡翠行礼入内。
接着凊葳回头对着苑嘉,开口便问:“你是怎么知道我二哥不是二婶亲生的?”
“谁?”苑嘉被凊葳的直截了当惊得一愣,“你二哥?”
“纯君夫主。”
思绪飞速运转,捕捉重点,“你管我怎么知道的?”说着苑嘉扯着吓得丢了魂的玲珑,作势要离开,不耐烦道:“咱们走。”
凊葳上前一步,挡在苑嘉身前,睨着她,继续追问:“是谁指使你这么做的?”话未说完,就看苑嘉眼神有了一丝慌乱。
“没人指使,”苑嘉与凊葳对视,对她嗤之一笑,“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说着一手推开凊葳,径直离去。
看着苑嘉主仆匆匆的背影,凊葳回想起昨夜景旸对她说的话。
早先,在定下凌君为景昕夫婿的时候,刚嫁进东宫的苑嘉便对景旸吹过枕头风,说她听说凌君不是阮家二房真正的嫡子。
景旸将信将疑,虽然事后的确派过人去阮家打探过凌君的身世,但是毫无所获。只是未曾想,在景昕的初定礼当天,东宫的一个小宫人突然向福禄密告凌君的身世,并以从阮家得来的家谱为证。
景旸见了家谱,也没多想,便去找了烨帝,如实禀报。之后的事,凊葳就知道了。那个告密的小宫人被烨帝下令封口,私下处置了,而景旸被罚跪奉先宫。
景旸矢口否认,他派福禄去查凌君的身世,从始至终都没有接触过凊荼。可是凊荼却说,分明是自称东宫主事的宫人主动找上的他,而他虽然去过祠堂,翻过家谱,但是绝对没有把家谱给东宫的人。
凊荼坦白,他承认自己在初定礼那天上午去祠堂看过家谱,可是当天傍晚,阮戎歆领着凌君去祠堂上香的时候,家谱就不见了。至于那个宫人是如何得到家谱的,他毫不知情。
细算家谱丢失的时间,应该是在那天凊荼离开祠堂之后,傍晚之前。镇国公府是有自家府兵戒备防卫的,天市宫城东又聚集着许多太微宫高官的宅院,九门巡防军会定时在各街巷巡视,大白天的,人多眼杂的,偷家谱的人难道敢明目张胆的闯进阮家不成?未曾被满府的奴仆、侍卫察觉,莫不是家贼?
可惜现在已经是死无对证了,无法知晓凊荼所说的宫人是否就是告密的小宫人了。线索已断,这之间究竟有什么环节错了,不论怎么推演,都是徒劳。
凊葳满心纠结,可下意识又觉得景旸和凊荼都对自己说了实话,但是他们的话是矛盾的,是相互否定的。
帮着御药房的两个勤侍收拾药罐碎渣的翡翠,无意间瞅见蓁儿正仔细的看顾着两个药罐的火候,一时好奇,悄声对身边的筱筱问道:“哎,太子妃病了吗?”
筱筱不解,“没有吧,我没听说呀。”
“那嘉贞容为什么守着两个药罐子啊?”说着朝蓁儿所在的方向努了努嘴,示意筱筱去看。
筱筱回头瞄了一眼,随即转回头,低声对翡翠说道:“啊,那个呀,妹妹你不常来这里,所以不知道吧,那其中之一是皇后娘娘命太医院给太子妃配的坐胎药,另一个是太子妃给太子准备的药膳。”
“太子妃素来贴心,一直变着法的给殿下进补,可见是求子心切啊。”
说着翡翠忍不住偷笑一下,心想每每蓁儿奉嘉懿之命,日日按时至春晖殿给景旸送补药,可惜景旸很少去芝兰堂留宿,这补药当真是为旁人做了嫁衣裳了,而且,景旸也并未把这药当回事,一有机会就会偷偷吐了或者直接倒掉。
不过,这也怨不得景旸,他年纪轻轻,身轻力壮的,又已经有两个儿子了,可见身体是没有问题的。说好听点叫滋补参汤,可那实质上就是汤药。
凭谁愿意没病吃药啊,关键还是那方面的药。这传了出去,当真是嘉懿她自己打自己的脸啊,分明就是她肚子不争气,生不出来罢了,反倒是想拉着景旸一起跟她背锅。
既然那么想要孩子,那怎么还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从来不争不抢,不笼络景旸的心呢?贤名真的比孩子还重要吗?她真是不要里子要面子,这个活受罪的憋屈样,实在是可笑至极。
看翡翠一时面带笑容,盯着蓁儿出神,筱筱轻声喊她,“妹妹,你笑什么?”
翡翠抿嘴,忙收拾心情,低头继续用扫帚清理地面,随口道:“没什么。”之后又不自觉的抬头看了一眼蓁儿身前的两个药罐,在心里默默算出,景璘已经满五个月了。
东宫,芝兰堂。
听完蓁儿细禀了御药房的事,嘉懿将那碗凉透的坐胎药端起,一勺一勺的把汤药舀进案上的花盆里。
蓁儿惊道:“主子,这是殿下特地安排人从渤州寻来的墨兰!”
“这叶脉透明,是建兰。不看花瓣花色,墨兰是报岁兰,才不会在秋日里开花。”嘉懿浅笑,“兰花都是喜阴喜湿的,并不适合生长在干燥的海州。”
觑着嘉懿的神色,蓁儿道:“奴婢一会儿就叫人都撤下去。”
“还是赏给甯宓殿吧,顺便告诉她,肥水不流外人田,莫忘了自己是怎么走到今天这个位置上来的,和熙皇太后在世时提携苑氏一族,还不是得看和淑皇太后的眼色,嫡庶有别,可别会错意,坏了规矩。”
宁州,无归城。
巳初,天方渐亮。
又是一夜风雪不停,景晟睡得很不踏实。他蜷缩在半厚不薄的被子里,一边打着哈欠一边翻了个身,闭眼感觉从帐外钻进一阵冷风,心想屋里的炭火定是又燃尽了,于是慵懒的将头埋进被子,顺手裹紧。
边城苦寒,物资有限,日常一应使用皆按阶品分配,自有定数,身为密使,以副将参谋的身份混在军中,自然要与将士们同甘共苦。常年在外行军打仗,景晟早已习惯了艰苦的生活。
只是,眼下无归城的天气实在太过折磨人,明明刚进季秋,却已连下了好几场雪,而且还一次要比一次大,真是连他这种在宁州玄武军幽天部待过的人都受不了了。
昏昏沉沉里,景晟渐渐感觉怀里似有一团火在烧,热度适宜,缓缓扩散,温暖着他已冻得冰凉僵硬的身躯。隐隐的,那藏在心里的面孔出现在眼前。
圆润粉嫩的鹅蛋脸,娇媚迷人的柳叶眼,胭脂色的仰月唇轻抿,似笑非笑。
“林日成,你笑什么?”
倏然一声轻柔,让似睡非睡的景晟从如梦似幻的遐想里缓过神来,明知这不是梦境,是以忍不住嗤笑,这鬼天气冷得让人不仅能看到幻象,还会产生幻听。
这种幼稚的想法从脑海中一晃而过,让景晟彻底清醒,他猛地掀开被子,从里面爬起来,瞪着他的星目直视前方,还衔着笑的嘴角微微一颤,满脸写着难以置信。
“哎呀,你掐我干什么呀?很疼的啊!”
嗔怪的话音未落,景晟便感觉到自己的手臂被人捏了一把,顺势将他欣喜若狂的思绪里,仅存的一丝冷静拉扯出来,不禁剑眉紧蹙,脱口便道:“阮冰莘!你胡闹!”
冰莘撇嘴,一脸无辜,“我哪里胡闹了?”
景晟也不理冰莘,一把掀掉搭在身上的被子,打眼只看一个汤婆子搁在褥子上,接着随手掀开帷帐,高声喊道:“福寿!”
“不是,你什么意思呀?你见到我就一点儿也不高兴吗?”
“福寿!滚进来!”
冰莘伸手拉住景晟的手臂,紧着解释,“哎呀,他不在外头,他真的没在,他也不知道我来的。”
景晟转头打量冰莘,看她一脸真诚又怯懦的,对他眨着楚楚可怜的眼睛,可他并未因此而动容,他太了解冰莘了,眼前皆是她假扮乖巧的假象而已。“是你自己一五一十的主动交代,还是我叫了福寿来跟你对质?”
见景晟不苟言笑,想是真的恼了,冰莘的心中不免有了一丝忐忑,她下意识别过眼,磕巴道:“那个,福寿他、都跟你说了吧?你知道我会来是不是?”
“从凌君哥那里骗了我大致的行踪,反却往滇州跑,知道福寿不会坐视不管,任你被家里的府兵抓回去,所以你轻而易举的诱使福寿带人掩护你,再借着他给我传递消息的时候,顺藤摸瓜掌握我准确的所在地。”
“然后在折返回襄城之后遇到了三哥和凌君哥回京,接着你就甩掉了福寿,跟他们去了靖都,”说着景晟冷笑一声,“我倒不信皇姐真的愿意帮你收拾烂摊子,你最好给我老实交代,你是不是还惹别的事了?”
“没有,真没有。”
“我娘素来深居简出,若无要紧的事,她怎么会突然主动去见瑞宪姑母?”
“姑姑去找我娘了?”冰莘顿时恍然大悟,竟不想把她心里的怀疑给说出来了,“难不成是为了耳坠子?”
景晟一把握住冰莘的臂膀,焦急的问道:“什么耳坠子?”
冰莘一时心悸,暗叫糟糕——这回怕是真的闯了大祸了!面对景晟,她又无计可施,毕竟这事是遮掩不过去了。冰莘咬了一下嘴唇,低眼弱弱道:“我、把外祖母给我的耳坠子......给了姑姑。”
“皇祖母的耳坠子?”看冰莘不敢再与自己对视,景晟回过味来,追问道:“是那对老玉的?”
冰莘低头闷闷的吭了一声,景晟气不打一处来,“我......你、难怪慧哥见我娘去了你家就立马溜了!你说你让我说你什么好?那耳坠子有多么贵重你又不是不知道!你怎么可以随便给人呢?”
“我真没想到姑姑会主动把耳坠子还回来啊!”
“不然呢?这东西我娘岂敢收着?!你一向机灵,怎么一到这件事上你就没脑子了呢?你把你娘惹毛了,你我会有什么下场,你难道不清楚吗?”
“不会的,我娘不会那么绝情的。你放心,我们还有希望,还有舅舅,舅舅一向疼你,他一定会成全我们的。”
心烦意乱的景晟此刻倒是愈发清醒了,他如何不知冰莘对他是真心实意的,她宁可以身涉险、名誉尽毁,费尽周折,不远千里来寻他,只是为了要跟他在一起,可是,他怎么能够自私的留下她,他真的没有办法,除了辜负她。
“莘儿,别傻了!打从瑞宪姑母知道的那一天起,她的态度就已经很明显了,即便我是皇子,父皇也不能一言堂。”
不知在心里挣扎过多久,反复斟酌过多少遍的话,又说出来了。景晟情不自禁的一手将冰莘揽在怀里,闭眼忍痛道:“三哥现在就在饶乐,不日就要启程回京,我让福寿送你过去,听话,回去吧。”
冰莘猛地推开景晟,含泪讶异道:“你难道不知道,一旦我回去,就极有可能嫁给景晔吗?你真的舍得?你就甘心?”
“我此生注定要以林日成的身份担负起这保境安民的责任,你明知道我不可能放下一切给你承诺的。这些话我早便说与你听了,你又何必执念,自取其辱。不论怎样,我都没有资格跟他争......”话未说完,景晟就重重挨了一记耳光。
蓦然回神,眼前空寂无人。若非右脸刺痛,若非心如刀绞,恐怕方才的一切不过恍似离魂,梦游太虚而已。
下意识伸手捧起身边的汤婆子,莫名觉得提梁格外的烫手,可是景晟没有撒手,反而更加用力握紧它。他在心中一遍一遍的质问自己,“林日成,你甘心吗?”
景晟,你甘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