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寸宇宙》珩一笑

4、第三章 晃荡的明月（3）

　　陆继安是听到一阵二胡声醒来的。
　　他仔细辨别，应该是从成亦歌家传出来的。
　　谈不上好不好听，大清早的，确实有些扰民。但附近的居民应该早已习惯了，没有人来闹。
　　陆继安翻身下床，屋子里悄没声的。他无法确定爷爷有没有回来，悄悄推开他的房间门。
　　窗帘紧紧拉着，他对门侧躺着，身上还是那件白汗衫，黑裤衩，轻轻打着鼾。
　　他又悄悄地将门合上。

　　陆继安从书里抽了张钞票，出门买早餐吃。
　　外面很热闹，买菜的，卖菜的，遛狗的，唠嗑的，早餐铺的生意也是火火热热。
　　老板看他拿张100的钞票，不耐烦地摆手说找不开。他觉得，不是找不开，是太忙，不想给他找零。
　　他最后绕了一大圈，买了杯豆浆，两根油条。
　　豆浆糖放多了，齁甜；油条太软，也不好吃。但是为了填饱肚子，他还是吃完了。从这点来说，他还不算被惯得太坏。

　　路边还有很多水果摊贩。
　　陆继安看到买青李的，想起昨天成亦歌抓着李子吃的样子，一口一个，最后把核吐出来，干干净净的。
　　他走过去，在一边观察几分钟，有样学样地问：“老板，这怎么卖啊？”
　　“十块钱三斤，包甜。这里有袋子，你自己挑啊。”
　　陆继安却不知道怎么挑，旁边的阿姨看他踌躇，热心地说：“挑那种表皮光滑的，半青半红，不软不硬的，这种最好吃！”
　　话里夹杂着方言，他听不太懂，但能感受到对方的好意，还是说了声“谢谢”。

　　太阳越来越晒，陆继安打道回府。
　　爷爷还在睡。
　　陆继安找了只大碗，倒满凉水，把李子泡在里面，揉搓一番，晒热的李子也凉下来了。
　　他敲了敲成家的门。
　　没想到，来应门的是成家奶奶。

　　“哟，这不是继安吗？啥事啊？”
　　“那个……我来给你们送李子。”
　　“你爷爷让你送的？”
　　“不是，我自己买的。”
　　“小小年纪，这么客气啊？”成奶奶有些惊讶，接过碗，揽着陆继安的肩膀往里带，“来，进屋坐坐。”

　　成亦歌盘腿坐在地上看电视，听见声音，扭头看他，“嗨喽。”
　　“你好……小橙子。”陆继安有些尴尬，因为她只穿着背心短裤。十四岁的男生，正处于尚不了解两性关系，对于女生，却晓得避讳的阶段。
　　“正好，她爷爷出去有事，我也要去打牌了，你们俩孩子在家玩哈。”她指了指茶几上的水果筐，“有苹果有梨还有零食，你想吃就自己拿。小橙子，你别占着不让人家吃哦。”
　　成亦歌冷哼一声：“我才没那么小气。”

　　成家的格局和他爷爷家的一模一样。
　　客厅，厨房，卧室。
　　不同的是，她家布置得温馨许多，墙上还有他们三个人的合照，印得大大的，挂在电视机的上方。
　　成亦歌叫他：“坐这儿一起看吗？地上凉快。”
　　陆继安没有坐地板的习惯，坐下去时，腿都不知道该怎么放。
　　瓷砖确实凉，风扇对着他俩吹，真是不热了。

　　成亦歌一边看一边笑，笑得激动还拍腿，拍得“啪啪”响，上面都红了一大块。
　　陆继安也看了会儿，觉得里面的主角疯疯癫癫的，台词还特别矫情、夸张。哪儿好看了？
　　但他也没别的事做，只好接着看下去。
　　一集播完，广告时间很长，成亦歌突然站起身，跑回房里拿了盘跳棋出来，玻璃珠在塑料盒里晃得清脆作响。
　　“我们来玩这个吧，你会玩吗？”
　　陆继安说：“我学过围棋、象棋、五子棋，但是不会这个。”
　　“我很厉害的，我爷爷奶奶都下不过我，我来教你啊。”成亦歌特兴奋。

　　跳棋原理很简单，成亦歌讲了两遍，附带示范操作，陆继安就会了。
　　第一把，陆继安胜。
　　成亦歌耍赖：“我不管，肯定是你运气好，我发挥失误，再来再来。”
　　第二把，还是他胜。
　　广告早结束了，陆继安想提醒她，电视剧在放了，奈何她不服气，咬定是她没认真，要再来。
　　陆继安让了她三步，她也没看出来，赢了之后，得意洋洋：“我就说嘛，我，可是打遍天下无敌手。”
　　他笑了笑，枉她炫耀自己读书早，心性倒跟八岁小孩没什么差别。

　　快到中午，成镇西拎着一袋子凉菜回来了。
　　“小陆也在啊，正好，留下来尝尝我的手艺。”
　　陆继安不好意思，“不用了，成爷爷，我可以回家吃。”
　　“你爷爷上完夜班回来，起码得睡到下午去了，那你就傻得饿肚子啊？”
　　成亦歌不知什么时候拿了根冰棍啃，说：“看在你请我吃李子的份上，我允许你留下来蹭饭。”
　　成镇西笑着看她，“小橙子，不许没礼貌啊。”

　　一桌子菜，说起来也不多，一碟鸡爪，一碟凉拌海带丝，一碟空心菜，还有土豆炖排骨，红烧冬瓜。
　　却是陆继安这两天来，唯一算得上正餐的一顿饭了。
　　他吃着吃着，莫名就有些感动。他现在算是身在异乡为异客，父母没有往他的手机——他们给他买的诺基亚，用来联系——打过一个电话，所谓的爷爷，也不关心他有没有吃顿饱饭。
　　反倒是这家人，没有任何亲缘上的联系，却关心他这儿，照顾他那儿的。还有路上碰到的陌生人。
　　人跟人的关系，或许真不是以相识的长短，血脉的亲疏，来衡量的吧。

　　成奶奶突然想起什么，激动地拍了拍成爷爷：“说起来，我好像以前见过继安呢。”
　　“哪年头的事？”
　　“蛮久以前了吧。”成奶奶对陆继安说，“过年的时候，你爸妈带着你，才五六岁吧？你还逗小橙子呢。那真是好多年前了。”
　　陆继安没半点印象了，更别提成亦歌了，那个时候她才屁点大。
　　两脸茫然。

　　因这一层关系，成奶奶高高兴兴地问：“你这次来沂川，准备玩多久啊？”
　　“我不是来玩的……我过来住。”
　　尽管父母没有对他明说，约莫也是觉得，没必要对他条分缕析地说明前因后果，他也有所感觉，他们是把他丢来这边。
　　尽管他很不想这么认为，面对热心善良的成爷爷成奶奶，他也不愿撒谎。

　　二老看得出，陆继安情绪有些低落，但他家的事，他们也不甚了解，安慰也无从下手。
　　成亦歌读不懂他们的心理活动，开心地说：“那太好了，有人陪我玩了！”
　　成奶奶笑着说：“说的欣彤和悦悦好像不来找你玩似的。”
　　“那她们又不能天天过来嘛。”
　　“谁叫你懒得出门，你也可以去找她们玩啊。”
　　“才不要，外面晒死了，她们家可远了。”
　　“那你还怪她们不来找你，已所不欲，勿施于人。”

　　成奶奶退休前，是当小学老师的，最会和成亦歌讲道理。但成亦歌不怕她，“哼，小陆可以陪我玩。”
　　成奶奶低斥道：“没大没小，人家比你大吧，叫小陆哥哥。”
　　“不，我就要叫小陆。”她一连叫了三声，“小陆，小陆，小陆。”
　　很奇妙的是，陆继安才跟她相处了两天，竟然已经习惯了她的活泼，或者说，聒噪。
　　成奶奶又要训斥她，陆继安及时说：“没关系，她想叫什么都可以。”
　　成亦歌吐了下舌头，像在说：你看吧。

　　成奶奶摸了下陆继安的脑袋，“好懂事的孩子，跟我们家这个一点都不一样。”
　　“夸他就夸他嘛，带上我干吗？”
　　成亦歌噘嘴。她此时，并没有把陆继安当做“别人家的小孩”的危机意识。
　　成爷爷也摸她的脑袋，“别听你奶奶的，我们家小橙子最听话最懂事了。”
　　陆继安微微笑了笑，看懂他们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的角色分配。这可不把成亦歌拿得死死的？
　　不过成奶奶当真是疼爱他，给他一个劲地夹菜，“多吃点，瞧你瘦的，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吃完午饭，陆继安和成亦歌在客厅玩，二老收拾餐桌。
　　厨房里，成奶奶压低声音问老伴：“老陆家咋回事，你知道吗？好多年都没见他儿子儿媳回来，就像断了来往一样。话说，他们是在祁州吧？咋突然把孙子送到沂川来？”
　　“就算问，老陆也不会说的。”
　　“这么多年过去了，老陆还是不肯认那儿媳呐？”
　　成镇西不以为意：“哪晓得他心里有什么结。”

　　成奶奶叹了口气：“上一辈的事，孩子总归没错，伤却总是孩子来受，小橙子也是一样。”
　　“我看老陆也不想管这个小的，我们能多照顾，还是多照顾着点。”
　　“那还用你说？”成奶奶努努嘴，“这孩子脾性真是好，就是有点内向，要是没大人管，真怕他走了歪路。”
　　成镇西也叹了口气。

　　陆成炎睡到两点多才热醒。
　　他冲了个冷水澡，本还想陆继安那小子没在家上哪去了，听见对门传来的说话声，也就没管了。
　　他随便做了点吃的，坐在客厅看报纸，看电视。

　　陆继安一直也没回去。
　　他不是不知道陆成炎起了。
　　两家都只关着一扇铁门，方便屋子空气流通，没那么热。缺点是有蚊子。像成家就安了防蚊门帘。但对门的声音都听得见。
　　陆继安只是不想和陆成炎大眼瞪小眼，那样的气氛，又沉又闷。
　　他不想回去。

　　但事实是，陆继安不能在成家待一辈子。
　　快到晚饭点，他带着吃完李子的空碗回去。
　　陆成炎听见关门声，头也不抬，语气平淡：“我还以为你待在那边，不想回来了呢。”
　　陆继安没作声。
　　“还吃晚饭吗？”
　　“吃。”
　　“那你去淘个米吧。”

　　陆继安没动，陆成炎看他，“怎么？不会？”
　　“我不知道米在那儿。”
　　“厨房那个桶里，两个人煮一杯半米就够了，你要是吃得多，就多煮点。”
　　陆继安淘了米，捧着电饭煲内胆过来，怕被骂“这都不会”，小心地问：“这么多水行吗？”
　　“你用手指头去量，差不多一个指节。”
　　“哦，好的。”

　　陆成炎只简单做了两个菜，番茄炒蛋，苦瓜炒肉。
　　陆继安不爱吃苦瓜，连肉也没碰，又怕另一个菜吃太多，就一个劲地扒饭吃。
　　陆成炎自然察觉到了，但他不打算表示什么。
　　两个菜吃得精光。因为陆成炎说，不要留下剩菜过夜。
　　他又吩咐陆继安去洗碗，还说：“你最好自己学会做饭，我平时要上班，没那么多时间操心你。”
　　陆继安驯顺地应道：“好。”
　　没有争吵，哪怕不亲，也已经是目前最好的相处方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