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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花叶乱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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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师瞧过来时,神情极淡,带着隐约笑意,仿佛只是轻飘飘扫了一眼而已。
林尚琂却觉着一股莫名的压迫感紧紧地裹挟了他,喉中又干又涩,胸腔似塞住了一般,憋闷非常,想要叫喊出声。
“小鬼,你怎地了?”,沈寻觉察出他的异样,俯身去瞧他,“不舒服?”
林尚琂将无量匣抱得更紧,额上渗出豆大的汗珠,“无事……”
沈寻扳过他的肩,“你的面色简直如鬼一般,瞧着可一点也不像无事的样子”。
一语方毕,倚在门旁的岚岚忽然一口殷红呛出。他抬起手,柔丝自手中击出,卷向院中的林尚瑧。
林尚瑧错步,避了过去,他面向的,正是乐师所在。
“小心他……”,岚岚支持着想要爬起来,却是又一口血呛出,手再无力抬起,神识亦渐渐模糊,“快回来……”。
闻痴心觉奇怪,听得林尚瑎咳了一声,眉头拧了起来。
“尚瑎?”
林尚瑎一阵晕眩,险些站立不住,张嘴却是一口气堵在心口,说不出话来。
而躲在暗处的李蜜儿几人,亦觉出了不对劲。就在岚岚吐血之时,丁瞳突然整个人蜷缩起来,死死地捂住耳朵,呻1吟出声,似是痛苦不堪。
李蜜儿惊道,“你怎地了?!喂!丁瞳!说话呀!怎回事?!”
一只枯瘦的手倏然按住她的肩,“用真气护住心脉!快!”
李蜜儿心知不妙,虽是不解,仍是依言照做,“鬼兄?”
鬼声并不如常,“护住心脉,莫要去听他的琴音”。
李蜜儿悚然瞧向乐师。
手指轻拨,弦音清响,在叶惭与孔神针的交手声之下,几不可闻。
院中几人亦察出端倪,寒星一闪,十数柄玲珑寒刀自沈寻袖中飞出,点点指向乐师。
铮!
泠然一声。
寒刀竟被尽数弹开,反打向四人。
星河一丈,收寒星入囊。
枕星河落剑,抬首瞧着那坐在屋檐上之人。
乐师指尖轻按慢捻,“剑法不错,只太正气了些”。
林尚瑎开口欲言,顿觉口中腥甜。
听得闻痴道,“他的琴音,创人心脉,没有武功或受了内伤之人,没法以真气护体,受创最重”。
“既是以音为武”,枕星河道,“为何方才他说掩住耳朵无用?”
“再如何掩住耳朵,也无法完全隔绝声音”,闻痴道,“何况,要掩住耳朵,岂非是束起双手,任人攻击么?”
“孔师傅”,乐师竟是视几人如不见,朗声对孔神针道,“看你似已落了下风,可是要我助你一臂之力?”
院中一株花树,叶惭脚尖轻轻点在一段木枝之上,花叶游于手心,聚散流转,生生不息。
孔神针气喘连连,金针断裂弯折,落了一地。
见他并未理睬,乐师又道,“你们已耗了太多时候,再过两个时辰,天便要亮了”。
忽见叶惭手中花叶聚形为刃,轻飘飘地,随风吹向孔神针。
乐师两指一抹复一挑,竟是凛凛杀伐之音。
金赤一鞭,琴音戛然而止。
乐师终于回过头来,将林尚瑧从头至脚描了个仔细,“你断了我的琴音?”
琴音无状,断于无形。
“是了”,李蜜儿恍然大悟,“他的琴音,对林尚瑧是无用的”。
“琴音非有形之物,要辨别攻击自何处而来,需得对身周气息流动变化感知极高”,苏鬼人道,“这非一日之功,寻常人易受眼耳扰乱,极难做到”。
眼前之人手中长鞭打落。乐师一念思过,自屋檐上跳了下来,落在他身前半丈之处。
林尚瑧偏了偏头。
乐师垂目,以脚尖将老妇的脸转过来,又瞧了瞧门口的岚岚,连连啧声,“真是难看,书生的眼光,实在是不怎么样”。
沈寻忽然开口,“你见过书生?”
乐师抬眼,“姑娘你的眼光也不怎么样”。
沈寻笑,“那你的眼光更不怎么样”。
“是么”,乐师并未打算同她绕下去,瞧向林尚琂,“这般重要的东西,怎会要一个毫无武功的孩子拿着?”
闻痴转了转手中的短刀,“那你不妨试试,是否轻易便拿得到?”
乐师方向前走了一步,便见枕星河与林尚瑧,一个抬剑,眉心凛然寒气,一个执鞭,面目静如止水。
林尚瑧抬手,将枕星河拦至身后,向一处指了指,又攥成拳。
这一动作,身后几人亦都瞧见了。
灵卫之间,亦有不少暗语,叶惭曾提过几个,这一个,沈寻大体记得,应是:留心那里。
乐师一手抱琴,一手抚弦,嘴角勾起,“看来,需得过了你这关才行”。
手势起,琴音响,“那便先玩死你!”
软鞭划出一道金赤长弧,劈开音浪,卷向七弦琴。
曲调转急,乐声乍强,林尚瑧只觉铺面一阵邪戾之感迫近,当下双脚错步,软鞭绕于周身,旋出七八个圈子来。
林尚琂呼吸渐稳,林尚瑎亦觉心口不再如方才那般疼痛难忍。
“闻痴,星河,你们护着小琂与这位姑娘”
沈寻道,“三公子不必顾及我”。
闻痴蹙眉,“你要做甚?”
林尚瑎的目光向林尚瑧方才所指之处瞟了一瞟,闻痴立刻会意,却按住他,“我去,你不能落单,留在这里,暗里躲着的,可不止一处”。
说罢,已纵身而起,踩上屋檐飞掠,听得几声琴音变调,闻痴心头一悸,脚下一乱,险些向前栽倒过去。
金赤软鞭猎猎作响,不过一刹,心悸之感消弭无踪,闻痴不敢再耽下去,几个闪身,已在丈外。
一片断叶悠悠荡荡,乘风而来,在荡过乐师身周之际,乍然间,四分五裂。
一勾一剔,抹挑复又轮,乐师五指翻飞,一曲亦邪亦诡,全然不似中原曲风。
忽见花叶如雨,自叶惭手心送出,旋过半个院子,攀上了林尚瑧的左手。
花叶甫一触及手指,林尚瑧手掌一翻,将其收入掌心,旋即又四散而出,随着软鞭舞动之势,悬于乐师身周,似是一条由花与叶编成的长带,将其束缚其中,一直勾连至林尚瑧的手心。
林尚瑧左手虚握,琴音不落,花叶随之颤动不休。
不过一环花与叶,似是触手可摘,可乐师蓦然发现,他的琴音,竟被锁在了里头。
乐音委婉连绵,则花叶轻流缓淌。
琴声激昂高亢,则花叶急旋跌绕。
这花叶,片片灌注着内力,形成了一道似柔又刚的屏障,将他的攻击化于无形,无处泄出。
众人的注意全被吸引过去,一道并不十分直挺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林尚琂背后。
林尚瑧蓦然一僵。
沈寻几人早有防备,几乎是同时出手,却又生生顿住。
沈寻与枕星河意外不已,“胡伯?”
林尚琂怔道,“师公?……”
林尚瑎最后一个收手,诧道,“他是你师公?……”
就在几人微顿不解之际,那人伸手一探,无量匣已不在林尚琂手中。
林尚瑧忽然撤手,急向他们而来,花叶在身后落了一地。
琴音顿起,铮铮七八声,林尚瑧直跌出丈余,狠狠撞上了水井井壁,他本能地伸手抓了一下,却抓了个空,整个人头下脚上地向井里翻了下去。
“兄长!”
“大公子!”
千钧一发之际,一只手攥住了他的小臂。
音调又转,几人立觉头痛欲裂,脑中似有万人惨叫嘶喊,痛苦哀鸣,沈寻紧紧掩住林尚琂的双耳,自己却已是站立不住。
花叶又起,不同于方才的涓涓细流,万千花叶腾空而起,成山呼海啸之势,排山倒海般向乐师卷裹碾压过去。
金光欲拦截其中,却被撕裂吞噬干净。
琴音凋零,碎在万花千叶之中,
孔神针满手是血,金光大盛,“走!”
乐师自一瞬惊诧中回过神来,咬了咬牙,目中是兴奋之意,“如此对手,怎能放过?!”
说罢,竟一甩长袖,径自坐了下去,十指按弦,奏起一阙乱阵曲。
琴音跌宕,浩浩似风起云涌,与花潮叶浪撞在一处,冲天数十丈。
孔神针收回金光,勉强回护自己身周,“东西已拿到,复命要紧!快撤手!叶惭并非容易对付之人,莫要逼他动了杀心!到时你我都难脱身!”
花叶间隙,叶惭一双眸底微红的眼睛。
乐师充耳不闻,十指已渗出血丝,却是愈发的热血上涌。
忽见花叶骤然两分,叶惭已近在眼前。
乐师大惊,手指急拨,未想到叶惭生生承受了这一击,一掌劈下,竟将七弦琴劈为两段。
而孔神针两指拈着一根金针,点在了叶惭眉心不及半寸之处。
同样,林尚瑎亦已站在了他的身后,“你的针若动一毫,我便先折了你的脖子”。
孔神针额角渗汗,却是面不改色,“三公子,你还是先去追你的盒子要紧”。
适才叶惭劈断古琴,几人方自琴音中脱身,但那“胡伯”早已消失无踪。
乐师面色阴晴不定,瞧着叶惭按在断琴上的手,“呵呵呵,叶惭,你的名字,我记下了”。
叶惭开口,古井无波,眸中却暗如深潭,“他若是死了,你也活不了”。
“叶惭”,孔神针道,“我们大可在这里僵持一夜,但他支持得到那时么?”
花叶仍悬在叶惭手心旋舞。
孔神针又道,“大家各自撤手,这里的人,我们不动,就此离开。否则,今夜便只能鱼死网破,不死不休了,你若耗得起,我们便奉陪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