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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许孤生.八 ...

  •   以后的两个月,每天在家里进行网络授课,四月高三开学,高考延期一个月。
      今年高三的工作有点繁重,原本的复习进程被打乱,除了要重新制定备考计划,还要安抚学生们的心情。
      对于小城中的孩子来说,高考几乎就是唯一的出路,这突如其来的意外状况,对高三学生的心理冲击是不可小觑的。
      但我没有想到肖战会这么快就说要和我结婚。
      看完晚自习已经是十点了,灯火通明的教学楼几分钟之内的灯光全数熄灭,我收拾好自己的办公桌,出了校门。
      走校的学生骑自行车往外赶或是步履匆匆,外面停了辆车,黄色光柱照过来,是肖战,他把胳膊倚在窗户上向我招手,我冲他边笑边上了车。
      “没和我打招呼呀!”我记好安全带。
      “看自习不是不能带手机到教室么?”他问。
      “到办公室就能看到了。”我说。
      “不重要,就是想给你个惊喜。”他说。
      我笑出了声。
      “怎么?看到我不惊喜?”
      “惊喜!惊喜!”我笑着说。
      “带你去看个东西。”他开动了车子。
      “看什么?电影?”我又想不对,因为疫情影院都好几个月都没开过门了。
      “到了就知道了。”他说。
      直到他把车开到了一家离学校很近的楼盘下,我才意识到他要带我看房子。
      “难不成为了住得离我近点,你要搬家?”我问。
      他也没回答我,带我上了楼,中层,一名房产中介正等在屋子里。
      中介极度热情地推销了房子一番,朝阳,靠公交站,近学区。
      “你觉得怎么样?”肖战回过头来问我。
      我有点醒悟过来,“你是要给我买房子?”
      “准确的说,是我们两个。”他说。
      我有点难以置信,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握住我的手,中介很会看眼色地退到了门外。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长久打算的,为了让你下班少坐两站公交,为了我能早点回家见到你。”
      “所以你想和我结婚了么?”
      “我们不都是朝着结婚为结果在一起的么。”他坚实的双臂挽住我的身子,“我想结婚了,和你。”
      对,我们都是以结婚为目的在一起相处的,我早就认为他是个可以结婚的男人,可以一起生活到老去的男人。

      高考的欢送是一个学生十二年寒窗苦读的终点,是一个老师重新回到起点的开始,潮暑过后的九月,我又要说着同样的话,翻开同样的课本,讲解着一道道同样的例题。
      学校领导身着正装伫立在门口两侧,学生挥动彩旗高呼“乘风折桂,金榜题名”,警车开道,大巴上的考生手里捏着巴掌大的小本,默背着一个个重点。
      有些人早在学生时代心里就有一团火,熊熊燃烧,等待着迸裂出希望和火花。
      晚了一个月的高考,承受了更多的热,今年进入考点需要测体温,走过一条长长的消毒棚道,人数一点点累积,生起一波热浪,人群上的空气像是波浪一样涌动,让人心生烦闷。
      每次陪考都会留下心头的震撼和怀念,想着如果自己当初也能考上一所高中,经历三年埋头苦读的日子,然后高考,上一所普通的大学,学自己喜欢的专业,就肯定不会去流浪漂泊好几年,兴许早早地就过上了北岸那样的生活。
      “考试结束,请考生立即停笔,若有考生继续作答,监考员应及时制止并予以当众警告,若考生依旧继续作答,按违规处理……”
      最后一科英语考完,学校里回荡着广播的余音,我从荫凉里走出来,天边的云彩有些晕红,黯淡了的太阳把影子拉得昕长,来不及顾盼,已经有学生走出大厅,面带笑容。
      肖战已经在考点外面等我。
      他明天要跟公司的团队出差一个月,我们想了半天,最终商量好今天去民政局办结婚证。
      没有再和学生一起回校,和他们告别,他们隔着窗子挥手,一个个脸上都是稚嫩未脱的微笑,笑得灿烂。
      车开了半天肖战都没有说话,透过前镜看到他眉间紧皱,开着空调,但额头上附着着细密的汗。
      “怎么了?”我问。
      “胃疼。”他说。
      知道他胃疼的毛病,紧着问了句:“停车躺会吧,我到附近商店给你接点热水捂着。”
      “没事,习惯了,先办正事。”他说。
      我没有再劝他,心想着停在半路上不是个事儿,他的胃疼起来也不是一时半会能缓过来的,赶紧领完证,回家窝在床里,给他熬点米粥对他最有效果。
      下车的时候他的脸色就不太好了,幸好这个时间点领证的人少不需要排队,一整套流程下来十几分钟就走完了。
      恍惚间感觉不太真实,简简单单拍个照,交九块钱,拿了两个红本子,就结束了。
      我手里捏着红色的本子,看着上面的地红底照片,我和他肩膀相挨,心里陡然升起一种厚实的幸福和满足感。
      以前不相信婚姻,甚至不相信爱情,但我现在愿意尝试着去做个妻子,有个家,有牵挂的人,心里想着柴米油盐,走过平淡,普通的小城生活。
      “先生先生……”有工作人员在叫。
      我转过头看去,刚才还在坐玻璃窗口前交钱的肖战,现在已经把头磕在了台口上,双手耷拉着,一边的人在用手轻拍他的背。
      我猛地慌了神,跑过去摇他的身子,叫他的名字,他的口唇泛白,脸色蜡黄,这是他在闹胃病的时候才有的样子。
      “叫救护车,救护车。”我朝边上的人喊,自己也掏出手机。
      救护车开往医院的途中,他有了意识,没说话,只是眯着眼朝我看,瞥见我手里攥了一路的结婚证,扥过我的胳膊紧紧攥着,我一下子就宽慰了。
      “疼昏还这么有劲。”我说。
      他还是笑,没有力气说话,转而闭上了眼,我紧张地看向一边的护士,护士说他只是睡着了,突然又吊起的心才趋于平静。
      他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我回家给他熬了粥带过来,我轻声轻脚地推开门,看见他正仰头目不转睛地盯着结婚证。
      “醒了!”我看了眼还剩一半的吊瓶,“这瓶药你是不是放快了,放快了会刺激胃的。”
      他放下手里的结婚证说:“没事,赶紧输完,明早还要赶飞机。”
      “你都住院了,明天的出差推迟一天也行啊。”我打开了保温瓶的盖子。
      “胃疼了这么多年,都是老毛病了。”
      “认识你开始你就没把胃疼当过一回事,可哪回不是疼得死去活来的?”我把稀米粥倒进杯子里递给他,“这次做了全面检查,不过要两天后才能出结果,估计你这胃要用中药调了。”
      “可是我工作太忙了,没时间熬中药。”他佯装苦恼的样子。
      “所以说谁熬呢?”我也假装没听懂似地说。
      “嗯,是个问题,谁熬呢?”他做出一副思考的样子,故意在我面前摆弄结婚证。
      “谁熬呢?”我砸么了下嘴。
      “谁熬呢……”他小声嘟囔着。
      “谁熬呢……”
      “谁熬呢……”
      最终还是我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我熬!我熬!给你熬一辈子!”
      “你是在咒我胃疼一辈子啊!”他说。
      “你还蹬鼻子上脸!”我一把抢过他手里的结婚证,“别以为有了这个红本子就能欺压伟大的人民教师!”
      “错了错了!”他用单只胳膊支起身子来抢我手里的本子。
      我把本子举得老高,他够不到,又支起另一只胳膊来抢,扎着输液管的手举的太高血液倒流,我赶紧压低他的手,他猛地把我抱在了怀里。
      “有了这个本子,你就跑不了了。”他的鼻息在我的耳边。
      “我早就已经没有力气跑了。”我说。
      输完液,睡了两个小时,凌晨天蒙亮,就回家收拾了东西赶去机场。
      “药按时吃,粥想喝自己就去买,再忙也不要忘了照料好自己的身子。”我嘱咐着最后的话。
      “开始有样子了。”他说。
      “什么样子?”我问。
      “嗯……为人妻该有的样子。”他笑说。
      “别贫了,快走吧!早到会省着晚点。”我说。
      “等我回来。”他从车窗里探出头,一手支在方向盘上。
      “嗯。”我点头。
      车尾在最尽头的拐角处消失不见,天亮了,带着几分薄雾,水汽氤氲在空气里等待着被阳光驱散。

      “喂,许老师,是我。”
      我立马就听出了她的声音,眼前浮跃起那个普通的姑娘模样,穿着干净,话不多,不显眼,满心的憧憬,一脸的坚定,想要改变不如意的一切。
      “哎!有什么事情么?”我问。
      “老师,我没考好,我不知道要报考哪所大学了。”她略带哭腔地说。
      “先别着急,刚考完,分数还没下来……”
      “我对答案了,答得和平时差好多。”她没有容我安慰,似乎已经给自己判了死刑。
      聊了会才知道她并没有考得有多差,只是在高考前的几次模拟都跻身到了一本行列,这次高考没能发挥模拟考的实力,不出意外是二本。
      “你本来想学什么专业的?”我问。
      “师范,想着可以给家里减轻一些负担。”她哽咽了下又说,“首师大是我一直努力的,可惜永远是个遗憾了。”
      “没事,考完了就不要想了,等查完分数,老师给你填报意见。”
      “嗯。谢谢老师!”
      对于大都数人来说,高考在其人生中有且只有一次,它不是绝对公平,但绝对是可以选择人生的途径中最公平的一条,它还稍带冷酷,无情地将不同的人分出不同的层次,像是把加工出厂的产品,投放到社会的各个阶层,齿轮般轮转,运作。
      挂了手机,我又想起之前她和我说过的话,“老师,我不仅要考上,还要考一本,我从来没有离开过蒲江,我要出去。”

      “我明天就去医院取检查报告了,到时候把医生开的药给你邮过去。”
      “行,我一会把酒店地址发给你。”
      “我想这次出完差请个假,回趟天津。”
      “怎么了?”
      “我爸的眼出毛病了,关了农家院,我想带他去大点的医院看看。”
      “嗯,我和你一起。”
      “正好,让我爸妈看看你,还能在那边玩几天。”
      “你老家那边有什么好玩的,什么特产没有?”
      “郭德纲算不算特产?”
      “……”

      “医生,我问一下,这检查报告上是什么意思啊?”我拿着片子和一沓写着密密麻麻文字的单子。
      “这个你去问四层内脏科室406找张大夫,他是主治医生。”
      “谢谢啊!”
      我朝电梯的方向走,电梯门口被一名坐轮椅的患者堵住,不想等,就顺着楼梯往上走,楼道中的消毒水味道似乎更浓些,顺着鼻腔通入,让人作呕。
      正好一名病人从406里出来,我进门把片子和单子放到张医生的办公桌面前,他托了托眼镜从上往下看起来。
      屋子里的光照很好,窗台上的多肉被光得翠绿,指甲盖大小的虫子扑棱翅膀带起的细小灰层尘在光散下一清二楚。
      “张医生,需要开什么药么?”
      他摘下眼镜,没有表情,皱了眉头说:“有家属陪同么?”
      我立马就从他的语气神态中感到了不对,心猛地就沉了下来。
      “我就是家属。”
      “奥。”他低头轻轻翻出一张单子放到我面前,用手指着上面的一行字,“消化系统恶性肿瘤,俗称的胃癌,恶性就是晚期……”
      胃癌,晚期……
      我只感觉听不进了任何声音,只见医生张着嘴继续说着什么,眼睛里是看尽了疾病与生死的淡然冷漠。
      几分钟的时间,窗台上的阳光已经偏移,多肉变成了灰青黯淡的颜色,虫子撞上了墙角的一张蜘蛛网,身子黏在上面来回地挣扎着。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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