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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故令智昏看人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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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想到这里有溪水,有竹林,有方亭,有酒有友,有管弦,有投壶,真是有魏晋风流的意味。”
一场快活的聚会之后,许笙寒看着满地狼藉,感慨道。
陶灵让人把这里收拾了,自己手里的活儿也告一段落,看许笙寒独自站在河边,还以为又有什么悲天悯人。
“玉公子,”
陶灵在他身边站定,也看见了小溪里清澈见底的清波,和随水流飘摆的青荇,只是少了些游鱼的生气。
“今天实在是叨扰了。”
“我玩的很开心。”许笙寒咧开嘴笑了笑,道:“陶姐姐,我还有事,先走了。”
“许……”
“姐姐还有什么事吗?”
陶灵想张口说什么,但看他脸色很是灿烂,便开不了口了。
“回去有一段坡路,玉公子小心。”
“多谢提醒。”
许笙寒温煦地笑了笑,不慌不忙地离开了。
陶灵大部分的手下都在这儿,此刻草屋那里放松了警惕,提前回去的话即便陶灵不放心派人跟着,也不会太难缠。自己悄悄离去是一个绝佳的好机会。
许笙寒心里像是被谁塞了一块儿石头,卡在心头,匆匆忙忙地赶路,走到陶灵说的那段坡路,四周到处是高耸的桦树,虽不稠密,但也遮挡许多视线。树林里并不那么如它平静的表面一般蕴藏着不可知,或许下一刻,就会出现伪装过的刺客。
似乎并没有人跟在身后,顿了许久,许笙寒不在沿着坡路返回,而是拐进了树林。
一片树叶从头顶飘落。飘摇着落在许笙寒脚边。
这不对劲。
许笙寒竖起耳朵仔细听着四周的动静,果然发现了,纵然是在高的高手也会有气息,只要有气息就会有动静,只要有动静便会打破原有的自然之态。
春时怎可能无鸟叫声?除非有人把鸟儿吓走了。
陶灵的人?为何不出手?
许笙寒抬起头往树上看去,树木岁并不如下是茂盛,但是想藏匿还是容易。
他走两步从地上摸了两三个石头,在手心里,手腕一抖,凌厉恶地飞了出去,击到树杈里去,竟真将人击中了。那人从树上一跃而下,许笙寒以为找到了坏人,心里还有些得意,谁知道从树上下来的可不是一个人,是一群。都是清一色的黑色长袍,将浑身团团裹住,除了一双眼睛什么也看不见。手里都拿着一把弯刀,其中一个人抓着许笙寒从乱葬岗带回来的人。
许笙寒寒眉一紧道:“放人!”
“哪里来的毛头小子?”
“你们可是东临人?”
“关你屁事?”
“当然光我屁事啦,你手里这人是我从坟地带回来的,累死累活地,你说截胡就截了?”
“这个人是我们的,当然有我们管,你算什么东西?谁知道是不是你绑架了我们的人?”
“笑话,你是有病吧,我要是绑架了她的话,我可曾威胁过你们什么吗?我连你们是谁都不知道,我干嘛闲得发慌把人累死累活带回来好好养活着?”
“天地浩荡,唯有人心不可测。”
那人根本不想胡搅蛮缠,只想快点带人离开,弯刀开刃,已严阵待。
一个人沉不住气,已经开始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了。
“别他妈跟他废话了,拦路的话,叫他吃不了兜着走!”
看样子,刚才说话的那个人还算是个头目,他不发话的话,别人也不敢太多动作。
“哼,就凭你们这群人,还想拦我?白日做梦。”
“哦,看来我们今天是遇见高手了呀,那还真的好好切磋一下。”
许笙寒摸了摸腰际,之前一直防身用的匕首还在。退后两步,佯装退败,仔细想对策。
看他缩头缩尾,那人心底鄙夷,怕也是个嘴上逞强的毛小子,就下了令。
“上。”
几个人同时挥着弯刀朝许笙寒进攻。
手紧攥住匕首,他一灵活躲闪顺扭转身体之势将其抽出,倏急狠准直击脖颈,血喷涌。转手又躲闪几招,便想法接近禁锢着人的那个大汉。
正交战激烈之时,忽然又有一波人从天而降,和刚才那群人一样的衣服,只露出眼睛,只是手里拿的是笔直的长剑。
刚看到这群人和许笙寒交手有些迟疑,不知是什么情况,但在看到这群人里面有他们所要找的人,立刻就打起了精神,头目一指那在大汉手里飘摇的弱女子,下令道:“活人死尸,皆有赏赐!”
这下可好,两队人马加上许笙寒开始混战,刀剑好区分,倒也没有因为衣冠之缝隙而出疏忽,霎时就乱作一团,许笙寒当然知道蚌鹤相争的道理,立刻着急退身,只等他们打的起兴之时,悄然到禁锢那女子的地方,几招不到将人解决,扶着软糯的女子就躲在了树下。
混淆之中,也不剩下几人。
终于有人发现人不见了,向着正向跑的许笙寒就是一刀,堪堪快了一丁点儿才躲过去。
剩下这几人全来对付自己,许笙寒心一狠,怕也不怕地死死将人护住。可惜一个快刀闪过,手稍一松,便被人趁虚夺走了,见那人手里带着弯刀,许笙寒松了口气。这下另几个对付他的改了目标,纷纷去弯刀下夺食,他也也伸手去抢,局势一下又改了。
带直刀的那几人奔着弯刀手里的女人,并非争夺,显是想取性命,许笙寒小计明着对付弯刀,实掣肘直刀。弯刀见他二敌皆不易,欲遁逃,许笙寒却越发难缠,弯刀自然想立断这绊脚石,拿刀对付他分了一心,捉人又分了一心,直刀没了阻碍,忽得了机会,想依着长刀将这二人一石二鸟地捅死,刀入体,穿肠肚过,弯刀知自己逃不掉,竟也起了杀心,死死抓住手里的人不放,许笙寒一慌,一脚踢起地上的刀,飞身移位,挥断他抱人的硕臂,趁那刀滞之机将人抽离还未入腹之尖。
断臂之人,疼痛亦烈,挥刀乱砍,将伤他之人也重伤了。
这下清静了。
眼前一片一片的暗红。
许久未活动的筋骨也僵硬,万钧之下,更是难以舒展,此时觉得难受多了。他脱力也坐了下去。
瞧着被救下的女子躺在他怀里,早就不省人事,干净的脸上沾着血。仿若雪燃梅。
“姐姐,我可是都为了你……咱们萍水相逢,救你几命,可要记得我……”
他还没安稳地座一会儿,就见远处飞奔来几匹马,马上驮着人。
马上那人一身也是黑乌乌的,腰间的佩剑却反射着银光。
如同一团乌云压来,渐近那马蹄声仿佛踏人心上,无法将激起的烟尘平复,亦无法抵消许笙寒暗暗的揪心。
看怀里的人安静地睡着,他好歹有一丝慰藉。
“城主!”
许笙寒超正在下马的曾拭挥了挥自己和泥血的手。
曾拭将马缰随手一松,疾步向他,嚯地将传诩抽出抵在他胸口前。
剑尖距他不过一寸而已,寒气逼人,怒气弥散。
“城主……”
许笙寒苦笑一下,拿手指将那凶器轻挑开。
“小人之姿,”
曾拭气的嘴唇发抖,匆匆扫了两眼满地尸首,灼人的目光又落在安然无恙的许笙寒身上。
“你好大的胆子!”
这下,传诩不再停留在他胸口而是直直抵在了他脖颈,且一起,即死临。
“在下不知自己做错何事!让城主如此生气,在下腿都吓软了,城主还要恐吓在下吗?”
曾拭轻蔑了一声,道:“在此喋血之人可是你?”
才明白过来他误会了,许笙寒忙急着解释。
“这些人不是我杀的!一批拿着弯刀,一批拿着直刃,分明是两批人,他们自相残杀,我侥幸躲了过来,望城主明察。”
“拭儿……”
许笙寒听到熟悉的声音,望曾拭身后看去,刚才着急竟然没发现沈惜林也跟在后面,纵然曾拭偏执不信,沈惜林却会清醒一些。
“阿林,我说的都是真的。”
“你除了演得像真的,其他什么是真的?身份?我不过是不想查,不然你以为你那张皮能在我手底下无恙?还有什么?嗯?”
沈惜林缄口不语。
许笙寒看在眼里,如坠深渊。
“拭儿,”沈惜林握住曾拭的手,将传诩按下,“有话好好说。”
“传诩出鞘见血,你可要谢罪?保你全尸。”
再看传诩,许笙寒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可怕的剑!似乎在对着自己乍舌、叫嚣。要不是腿麻了,许笙寒绝不会像现在这样低人数头,但该委曲求全之时,许笙寒也定不会含糊,陪笑道:“在场血肉模糊,传诩看也该看够了。实在不行,城主拿这些脏血洗洗剑?”
都要死了还笑,曾拭佩服他佩服得紧。
“脏血?我这剑挑剔的很,想见你的血怎么办?”
“我的血也脏……”
沈惜林感受到他手里曾拭的拳头都要捏碎了,赶紧给许笙寒眼神,他也不傻,马上闭了嘴。
“咱们都冷静冷静,拭儿,此时蹊跷着呢,阿寒怎么可能泄你的密呢?这肯定是误会。”
“泄密……?”
许笙寒明白不光是误会了,误会里还有误会,若是泄密,拿到没有别的,定然是军营的事情。可他平日里被曾拭看的紧,哪有什么机会去泄他的密呀!简直就是跳进黄河洗不清。
“城主,绝非在下。”
“最好,不然就是把你剁成肉糜,也不足以解我心头之恨!”
许笙寒呆呆的没说话,眼神越发浑散。解释在曾拭眼里根本不值一听,他那生气的样子明明是恨不得现在就把他剁成肉泥,可惜自己愚钝,这个时候竟然慨然许多,甚至慨然到——
“二公子的鞋脏了……”
曾拭的靴,染上了红浊。
他盯着那自己的脚片刻,不知怎么想的,抬脚踹进了许笙寒肩胛。即便是绵软的力道,也让他飘摇的身子扭曲得不行。
“曾拭!”
沈惜林猛地一推,曾拭才离远了。
“你混账什么?”
曾拭似乎清醒了一些,对身后的属下说道:“陶灵呢?让她好好看着人,别让东临有机可乘,怎么擅离职守?”
“陶姐姐他……”
“没问你!”
后面的待从机灵,急忙接上话。
“陶灵陶坊主今日约了客人,恐怕还在竹亭那里会客,故而今日大家都放松了警惕。”
“客人?”曾拭又朝许笙寒看去。“什么客人那么重要?此人牵联左右,专派她好生看护,怎么就让人钻了空子?”
“这……”
许笙寒又惊又奇,道:“你那些人不是监视我的?”
“可笑,你是什么东西?用的找我大废干戈?不过是此人身上中了鹿梦阁的奇毒,又和东临人扯着关系,必然是我赢这整盘棋局之关键,你算什么东西?给我带回去,孤要亲审!”
来了几个人将许笙寒抓了住,推搡着把人往马上拴,不知底细,许笙寒也不想动手。
犯人前脚被带走,陶灵后脚就赶了过来。
曾找威努压向她,严声厉色问道:“哪家的皮赖如此穷追不舍?”
“城主,属下失职。”陶灵慌忙请罪。
“你确实失职。不知道是怎样的客人,让素来细心的陶坊主犯下大错?”
“属下的茶会,邀请了几个文人墨客,实在是百密一疏,让人乘了时机。”
沈惜林道:“若不是有人通风报信,恐怕这空子钻的不会这么凑巧容易吧?城主,我看这恒源马铺,是留不得了。”
“这可不一定就是东临手笔,鹿梦阁几斤几两你不清楚?”
“无论如何,尸首还在,总会拨云见日。”
曾拭默同。
贴近陶灵一些说道:“但是陶坊主,如有异心,天地当诛。”
许笙寒被押解着去了明文院。
两个人高马壮的兵卒一左一右架着他,一进去只看见一排一排的尸体安静地躺在院子中央,四周围士,宽房面对着的石路上站着三个人,曾拭,沈惜林,还有水千舒。
许笙寒大义凛然地被粗暴地一把推过去,沈惜林给了那兵卒一个眼神,兵卒立马不敢再放肆。
水千舒见许笙寒到场,立刻站出来表示,指着地上的尸身,颇一副对簿公堂的样子。
“既然玉琴师来了,我便明话不暗说了。敢请与我一个说法!”
许笙寒只能摊摊手。
“你要什么说法?是红的,还是黑的白的?我都没有。”
水千舒道:“城主,在下辨认过了,这些都是我们鹿梦阁的阁属,今日特派了批精干前往西楼运送药材,不料黄昏迟迟未归,若非沈阁主通知我,我还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叛阁而逃了。”
沈惜林在一旁眉一挑,从唇齿间蹦出一声笑,随即问道:“你确定”
“当然,我鹿梦阁的牌子,鹿梦阁的衣物,虽武器不同,但也都是我阁内所制,沈阁主莫非是怀疑我眼昏了?”
“鹿梦阁人还是真的多啊。”
“既然如此,玉琴师,你还有什么话说?”
听她说第一个字起许笙寒优浑身起鸡皮疙瘩,如此突然被叫到便再也忍不住。
“你这妇人蛇蝎心肠!我怎么着你了,你要这么针对我!”
“你做什么事情我还没抖出来,还反来咬我一口?”
“你……”
“水副阁若有隐情难述,不必拘束,尽可直言。”
“罢了,过往之事我不再追究,只是今日之丧,情状凄惨,还请城生给予一个说法。”
“说法自然是有的,只是还有事相告。”
“请讲。”
“当时幸存之人,有一女子,机缘巧合从虎口救下。”
“幸而闻之。”
曾拭说得自然实则深藏危险的试探。
“此女子,已快要苏醒。”
水千舒一脸坦然:“与我们何干”
“孤只是随口一提,水副阁不必激动。”
“今日本阁来,就是请求城生严惩这罔法之人,并无其它心思多管闲事。”
曾拭察觉不出什么别的,这样乏味的话题自然被撂下。他往许笙寒那里多走了几步,越来越近的危险气息扑过去,把那不自然的猎物包裹得密不透风,似乎这样就能无懈可击。
许笙寒绷紧的身体,竟然渐渐放松了,他总是这样,曾拭离得越近,逼得越紧,他反而死地后生地放弃了那厚重的茧。
“你可知罪”
“何罪之有”
“不敬、不忠、心异、欺瞒。”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既然无忧于辞,那且自证——今日血溅桦林、在场之人唯你一人且有力击之,其余人皆覆灭,你如何使我等信服?”
“在下已说过,直刀之人,鹿梦阁属,弯刀之人,东临人属。有人寻人也有人杀人,有人为敌,有人为败敌,自相残杀使我得渔翁之利。”
“一派胡言。”
“水副图所言极是,”
\"拭儿,你……”
沈惜林大为不解,听他下言眉头才做舒展。
“自相残杀之说怎能成立?水副阁早已说过这些尸身属其阁,难不成依你之言水副阁已失职至此,连自己人都分别不清了?而你又何敢脱你不敬之罪?”
“是这女人诬陷我!”
“我设此人便是为引东临人所来,如今却引了你显露真面,想你也不会多干净,不然如何对东临之物了如指掌”
“我不过是府上的琴师,可没那么大的本事。”
“擅长掩饰之人,曾城主要小心。”
意有所指,针锋相对,气氛紧张。曾拭对着许笙寒那张既满是无辜又多少傲然的脸,没有丝毫的表情,基至是冰冷也看不见。善察人心的许笙寒对此十分不舒服。
他忽然抬起手臂伸向腰际,拔出传诩,举剑悬于身侧。
许笙寒第一次这么仔细地去看传诩剑身,寒剑气魄萦兰丛,纹理取如雕薄玉,饮血自养,浑身通灵。曾拭握着银钿细琢的剑柄,缓缓将视线温柔地落在许笙寒身上,可还是将他好不容易才拼好的心重新撕开。
“剑在此,撞剑明志。”
许笙寒听懂了话,心里咯噔一响,如吞石拆乱。沈惜林握扇的手忽而紧陷扇柄,却丝毫未动,缓缓将手背到身后,掩盖了脸上的吃惊和手上的无措。
许笙寒不解道:“曾……城主?”
曾拭眉峻如山,神情冷弄。
许笙寒觉得说再多也无用了,什么辩解,什么开释,在别人眼里都是狡辩罢了,都是废话。小弱蜉蝣,卑微如尘,死生简单,何必枉费心机。
“你不就是想我死吗?我偏不。”
许笙寒羽睫颤动,沾泪弯垂。
他转身闯向层层守卫的大门,厂卫拿长戟相交拦他去路,许笙寒不过拿手一一挡开。知晓的人都不敢真动分毫,堪堪做做样子罢了。
许笙寒已走远了。曾拭垂剑,沈惜林动了动已僵的手脚。道:“二公子何意啊?这是要他自尽吗?”
“此人留不得,恐为祸患。”
“此事未孚,实在不该当场决断,此剑沾血,罪名落地,可若后事为冤错,城主颜面将何在?”
“沈惜林,”曾拭忽然近身,沈惜林不由得避让了三分眼神。“我倒还没发现,厂卫什么时候成了沈君的天下。”
厂卫纷纷跪地请罪。
“本阁想请城主圣断,不要被流言蜚语蒙蔽,更不要因表象断是非。”
水千舒问道:“沈阁主口口声声说不要因表象判断,那沈公子觉得什么是内象呢?”
“水千舒,你不要在此地猖狂,二公子明察秋毫,自有定夺。”
“此话差异,无论二公子怎么裁决圣断,这尸体就在此,且死的不明不白,其间原因,我还要请城主大人好好过问许公子呢。而且,曾城主不会真的就这么把嫌犯给放走了吧?”
“这里是我缇陵的城府,我城府中人的去留,都是我一人一剑说了算的,若该杀,必不能活着走出城府之门,水副阁就不必操心了。”
“那好,我想城主心中定有自己的决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