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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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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单地假设一下。
把时间像钟表那样一格一格地拆开。
一天能拆成24个小时。
每个小时还能拆成60分钟,一分钟再均匀地切成60秒。
捧起来满满一怀,张开双手将它们摔在地上。
所有的碎片像拼图那样打乱、交错——
“昨天”和“今天”,重叠在一起的一瞬间,会怎样……?
昨天死去的能够延续、今天遗憾的能改变、重新修改拼回的未来能够如希望那般恢复如初,一块不少吗。
没有人能够回答这样的问题。
碎裂的钟表也只是安静地停驻,某一天……忽然。
滴答、滴答。
开始走动。
走向无法阻止的未来。
*
【诸伏*】
“……要做这种事,好像已经预感到Bourbon会在之后竭尽所能地找我麻烦。”
双手交叉,将额头靠在上面的Rye一动不动地陷入思考。
他看起来没什么精神。
毛织绒帽的左边歪歪扭扭地扁着搭在头发上。
对于他的预感,正拿着笔对着计划书不断修改的zero头也不抬地冷淡回应。
“举手之劳,不客气。”
我拍了拍zero的肩膀。
虽然能理解他没办法对Rye和颜悦色,不过至少作为合作伙伴不应该对彼此那么刻薄。
Rye本来就睡眠不足的脸色现在更加忧郁,他喃喃自语复述着计划。
“在追捕Scotch失去踪迹后,当着Bourbon的面伪造这种死亡场景……”
“……我不知道你们两个是死党。”
他的喉咙里发出苦闷的叹息,视线在几本摊开的漫画间来回扫视。
声音变得更加沉重。
“就没有更好的解决方案?比如让Scotch接受联邦证人保证计划,我可以额外地告知你他其实没死……“
“驳回。”
毫无商量余地的回绝。
一旁的萩原用手背支着下巴,用啧啧称奇的目光看着zero作为在场会议中最年长的人所形成的镇压式气场。
完全已经把这里当成公安的会议室了吗……?
松田倒是满不在乎,还在坏笑着翻看《零的日常》。
“我有很重要的任务在身,没有功夫忍受Bourbon的挑衅。”
“挑衅几年你就习惯了。”
面对强硬公安的话语,Rye再一次扶住了额头,向后放弃地倒在椅背上。
刚才还寸步不让的zero反倒来了兴致,搁笔很满意地看着Rye无可奈何的神色。
“没想到FBI也会露出这种表情。”
“Bourbon,我有哪里得罪你吗——不是说未来,至少是过去。为什么你的挑衅变本加厉了。”
“得罪的地方很多,从过去到未来。”
“……根本没法沟通。”
Rye的毛织绒帽耷拉着。
他不再跟zero对视,而是沉默地、甚至充满无力感地看了我一眼。
“Scotch,你也同意他这种计划?”
“嗯……就从被你追捕的我的角度来说当然是这样最好……Rye,既然现在我们知道彼此的真实身份了,你应当也知道我不会接受联邦证人保证计划,我需要活下来帮助Bourbon。”
“你当然可以活下来,我是说,必要的话那天我根本不会带上那把愚蠢的枪……”
“——赤井别说傻话了,你必须带上,还得按照计划伪造现场欺骗那个时间的我。”
“我很忙,为什么要引来发疯的日本狼……而且,Bourbon你应当知道插话是不礼貌的行为。”
“这就是我们之间的基本礼节。”
“别胡说八道了,至少昨天为止你还是对我很礼貌的!你还问我和Scotch要不要去海边喝酒——”
“那是好几年前你的时间线的我,只是为了套取情报而营业性客套,赤井你看不明白吗。”
“那么现在也请营业性客套。”
“现在我跟你之间的客套是进行摩天轮拳击和飞车追逐。”
“……我、……”
Rye再一次哑口无言。
他拿起自带的玻璃酒杯,又一次地,把视线投向我这边。
“Rye?”
“……”
“有什么想说的可以直接说。”
“……说什么,拳击和追尾吗。”
“哈哈,我还从来没发现Rye原来有这么棒的幽默感。”
“少来了。”
Rye喝光了酒。
继续在计划上修改的zero露出了小得意的微笑。
无视了微笑,毛织绒帽下的绿眼睛扫了我一眼,停在空气中。
“Scotch,第一次进入这家店的当天中午,这家伙还充满笑容地用他那种殷勤地过分的礼貌用语询问我要不要一起去吃你做的小菜。”
”……我知道你的意思,Rye。“
“……真的吗。”
“我进入这家店的当天,被你从下午追捕到凌晨,老实说看见你进来的第一眼我差点拔枪……”
“……我只是路过来取个蛋糕。”
“我知道。”
“你不知道。我两方的工作持续了三个月,49小时监视结束,还要警惕你跟Bourbon作为干部有没有在小菜里下药,晚上解决了一个目标,还要听Gin那麻烦又令人犯困的美学演讲,然后带着宫野来这里取蛋糕……然后被Bourbon和你叫破了真名。”
Rye说不下去了。
现在他大概比我还要年轻一点,比我印象中残酷又忍耐力极强的那个形象,似乎还有点成长不足。
他望着自己的双手发呆。
“漫画研讨会和救济计划。没有想到我会做这种事。”
zero毫不动摇地将笔帽盖上。
“除了这种事,别忘记你还要当着‘Bourbon’的面伪造现场。”
“……我不是公安,你没有权利对我发布命令。”
“那么我就立刻推门出去到几年后把你那张研究生的脸摘下来。我忍了很久了,没必要再对不是公安的FBI忍下去。”
“跨越时间线制裁是在作弊。”
“谁要专门为了制裁你而作弊,我没有那么闲。”
“至少你要说明理由。”
“理由已经很明确了,如果不最大限度地按照‘未来的轨迹’行走,要如何保证宫野的命运也能够被拯救?同样是因为组织而死的人,改变剧情的风险太大。“
“……”
“这样的理由足够吗。”
“……可行。”
缓慢地、毫无波动地说着。
Rye深深地皱着眉。
他的毛织绒帽。
……是不是柔软过头了。
一心一意做着计划书的幼驯染已经成长为独当一面,相当有判断力的人。
说服(?)了Rye接受计划之后,在“宫野”下面紧挨着的“诸伏”所代表的方案上也打了个勾。
至此,长长的一串名单和计划已经彻底完成。
旁边,自从话题涉及组织之后,便保持沉默的松田与萩原,也终于松了一口气。
“……接下来……”
“只剩那个家伙了吧。”
“……是啊。”
在场的人如果都能够得救……
还剩下一直没有来的,总是充满包容力的那个男人。
伊达航。
会议到此,陷入了安静。
后厨“叮——”地响起了烤箱的提示音,不知不觉传来的烘焙香气令人心情放松。
是店长跟宫野在聊天吗……
不远不近的,十分日常的女性说说笑笑的声音。
我不想看见zero脸上流露出这种表情。
在这种触手可及的、日常生活中,所不自觉地攥紧拳头带出的神情。
仿佛他眼前的一切都是沙子制作,风一吹就会归于无形,永远无法握于手心。
“……来见我。”
“嗯?”
幼驯染双腿挪动椅子,慢慢地靠在我的后背。
以前每次训练结束时,他累到懒得起身就会这么做。
就算试图问他已经连轴转工作多久,他无论如何也不肯说明,只是反复地捏着眉心放松。
他的喉咙有点沙哑。
“hiro、松田、萩原,如果……你们活下来了,就来见我。”
“我、一直……很x……”
zero没有说完。
停顿了一下,有些生硬地改口。
“我在波洛工作得很出色,最近还研究出了新菜单,想炫耀一下。”
还是那么别扭啊。
zero这家伙。
就算把“很想你们”说出口也不会被嘲笑的,明明是在座的最年长,反而在这一点那么小孩子气。
我抬起头,后脑碰到他的头发,用力撞了一下。
“——!hiro……这是偷袭……”
“嗯,我一定会去找zero的。”
“我跟小阵平也绝对会去的啦——顺便尝尝招牌火腿三明治。”
“哈?怎么可能不去,我会提三百个订单要求的,金发混蛋你等着吧。”
一旁的Rye默默地给自己又倒了一杯酒。
“虽然Bourbon你应该不是很欢迎,不过如果需要的话我也……”
“谢谢,赤井就不必了。”
zero秒速反击。
为了制止他们之间燃起的战意火苗,稍微费了一点功夫。
阻止那边的萩原添油加醋想看现场搏击也花了点精力。
还得防止松田跃跃欲试参战。
“坐下、你们都坐。”
“不许动手!这里是我作为店员的负责范围,都坐回凳子上,否则书架倒了等下自己收拾。”
……偶尔觉得。
能一秒活跃气氛的Rye,虽然不是出自本心……是不是有什么他自己也没法发觉的天赋?
我稍微有些感谢他。
场面安静下来后才悄悄探出头来的店长,脸上沾了一点糖粉。
像只小动物。
*
安静地把乌龟驱赶到沙堆和水草中间。
新换进去的水微微晃动,干净、一览无余。
店里和往常一样。
要上班的人结账离开后,暂时冷清,也没有顾客。
提不起干劲的店长坐在她常用的那张桌子上,玻璃窗外透进来的光朦朦胧胧地照在她身上。
带着柳条编织花环的招财猫慢悠悠地摇着爪子。
她也困倦地前后点头。
悄悄挪走桌子上已经融化的冰淇淋时,我看见那张照片。
果然,并没有丢掉。是那次扫除看见的合影。
相片里五个人,勾肩搭背地、笑着看向镜头。
都是些天不怕地不怕的少年人,腰和背都挺得笔直。
右边起第二位的那个时光却已经旧了,我所知道的她,穿着围裙,戴着口罩,手里拿着鸡毛掸子站在这家似乎总也没什么人光临的店里,噗噗地拍着比人还高的书堆的积灰。
有时候我拿来擦玻璃的报纸恰好是社会版面,写着有些人怎么活着,有些人如何死去。
世间总是不公正。
她是这么感慨的。
在发觉我正在看旧报纸上的内容时,店长皱着眉,语气冷淡。
「不要对自己无能为力的事出手。」
现在也像什么夜行小动物,在阳光下抱着小垫子睡觉。
照片上的店长有几分少年气,看向镜头的目光有种敏锐的微亮。
想了一会儿,才意识到,那很像我初次跟零确定成为警察的那天,互相祝贺时,我从zero眼中看见的光。
那是年轻人向下一个时代远望时的神情。
店长的同期……
慢慢地、把照片翻过来。
那天大扫除时,出于礼貌没有翻看的照片背面。
写着五个名字。
按照顺序将名字和人相对应,很容易就知道了那天深夜来找她的人是谁。
照片的左侧的那位男性。
被称为“不熟”的人。
虽然比照片里年纪大了很多,看着不像是店长的同代人,更像是年长十几岁。
冒了一茬青色的光头,戴着书卷气的眼镜,衣服很皱。
不像是做体力活的人。
淋着夜晚满街的雨,走到店外默默注视,直至店长发现他的存在。
如果靠着书架整理毛绒玩具时启动设备,耳边藏着的接受装置就能听见与余光所见相符合的对话。
店长递给那个人的……
是一本笔记本,封面有点旧,看不出有多么被精心打理,书脚微微卷起。
在店里没见过它,我不知道内容。
那人没有立刻接过去,只是有些发愣地望着那本书。
“这个还你。”
对方的表情变得有些复杂。
“……看了感觉如何?”
“深受感动。”
“咦,评价不如以前刻薄了,后面的话呢。”
“不切实际,四处碰壁,流离失所……不得善终。”
他看了她几秒。
忽然放声大笑。
“承你吉言。”
“不客气。”
“还真没想到……你开店了?”
“是啊。”
“亏了多少?”
“贫穷到辗转反侧睡不着。”
“熬夜可不好啊,会死的。”
“迟早都是要死的,不差这一时半会。”
小动物的……总是困倦、像是没有睡醒似的声音。
现在带着熟稔的利落感。
……胸口好像被什么东西扯了一下。
会劝借了高利贷的人好好考虑自己的未来的她,似乎从来没有考虑过自己的未来。
拿着扫把推开店门。
那个人已经在夜色中离开,她转过头来,就是一副沉沉的表情。
微微皱着眉头……
对,就像现在。
她趴在桌上。
招财猫的手逐渐安静下来,连风也不再发出声音。
折起的眉间好像总是也没办法放轻松,似乎睡多久也无法平息,呼吸逐渐急促,慢慢地、像是被谁扼住了喉咙。
我沉默不语地注视着。
她的睫毛颤了颤,随后……过了几秒钟,呼吸平静下来,眼睛睁开。
“店长……醒了?”
“嗯……你们同期聚会结束了吗……”
“结束了。”
她花了一点时间让自己清醒过来。
茫然的焦点涣散了一会儿,随后注意到我手上拿着的照片。
“……啊、这个……”
“抱歉,因为看到冰淇淋快要把它打湿了,所以用布擦了一下。”
“……擦什么,丢掉就可以了。”
“真的要丢掉吗?”
“……”
这一次她没有回答。
只是怔怔地看着我手里的照片,一语不发。
照片上的她在向她自己微笑,充满朝气、健康又有活力地……那双眼睛,透过她自己,看向少年时代还不曾预见的明天。
“店长……这些人,是店长的朋友吗?”
乌龟啪嗒一下翻进水里。
很细微的,水花破裂的声音。
她动了动嘴唇,却没有发出声音。
那口型依稀是欲言又止的……
——不是,他们是……我的同期、挚友。
*
“啊……时间过去太久我都记不清楚了。
我就随便说说,也不大可信。
诸伏,你就随便听听……随便听听,就好。”
第一个人是店长的同行。
知其不可而为之。
路见不平一封书信,十年牢狱。
大好前途毁于一旦,日行好事,不得善终。
他出事的时候,她四处奔走,终于无能为力。
第二个人是医生。
很和气,也好说话。从学生时代就很受欢迎。
有两个小孩。
第三个人……
“她跟这个人离了婚,我已经很久很久没见过她了,不知道她在哪里,也不知道她过得怎么样。”
店长指的是第二位医生。
“是这样啊……”
“她是我很好的朋友,认识了很多年。”
“店长不尝试联系吗?”
“……她不会想跟我联系的,所有跟她过去有关系的人。“
“……?”
店长眯着眼睛,冷冷地看着照片。
她似乎不再困了。
“这个人,他是……”
店长声音短促地、仿佛被踩到尾巴的猫那样停住了,然后忽然极其熟练地给我塞了一支烟。
她扯了扯嘴角,盯着照片上将来会成为医生的那位体型微胖的人。
咔嚓一下,打火机点燃的声音。
“要抽烟吗?”
“……谢谢店长,我想暂时不需要。”
“也是。”
她笑了笑,眼里浮现出一丝很难判断的情绪。
“我的朋友也是,不太喜欢拿着烟等人点上的男人,所以她做出决定,我也不会再联系她。”
手中的烟带着一点女孩子的香气。
是最便宜的那种,店长似乎很明白她自己并不擅长抽烟,即便是这样浪费,也谨慎地顾虑着成本问题。
她似乎并不想隐瞒,却也没有明确说明。
唯独……
只给出一支烟。
好像就此能解释所有难以言说的事。
照片上,还剩下最后一个人。
“那,第四个……?”
我放下烟,望着照片里那个跟店长肩挨着肩、动作和笑容都很拘谨的少年。
“他啊……对了,诸伏,你看见店里那个表没有?”
“唔,看见了,好像不会走动。”
“好多年前摔坏的,就一直停在两点半,本来就不会动。就是这个人留下的东西。”
店长用手托着脸颊,不再看着照片,而是垂眼凝视着一动不动的招财猫。
她伸出手拨弄它,让黄澄澄的大招财猫继续晃动爪子。
玻璃窗外并没有被吸引来的客户,空空荡荡的,偶尔有一两辆车经过。
“那个人……
他是我的青梅竹马
在准备去警校报道的前夕……出了车祸。”
随着店长冷淡的声音。
店门的风铃轻轻巧巧地“丁零——”响起。
一个高大的男人走了进来。
领着一个看起来像是老好人般的年轻人。
——是我最近一直觉得差不多也该来了的客人。
“啊那个不好意思……请问这里有牙签出售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