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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第二十一章(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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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下虽是时近黄昏,可这荒郊之外,依旧是烈日当头,身外尘土飞扬,带着淡淡的土腥味传入鼻中,让原本就有些炎热的天气更加使人烦闷欲呕。铁蹄敲击地面的声音一轮比一轮更加密集,凄厉的马嘶带着无尽的痛和困苦,伴随着人体接连倒地的沉闷声响,那股让人觉得几乎要就此结束般死寂的气息,竟是在如此刀光剑影腥风血雨的情景下,一点点地在每个人的心头弥漫开来。
杨逍瘫坐在地,脸上尽是苦笑,闯荡江湖如今算来也是几十年的事情,多少大风大浪都闯过来了,也算阅历颇丰,谁曾料到,居然阴沟里翻船,栽在一个不满双十的少女手里。
虽然在他看来,那女子总也算得上颇有手腕,一举一动,竟是俱已将他们的心思举动算在其中。
若是按照江湖上的说法,他们这一趟,也算栽得不冤。只是谁能想到,那个男装少女来历并不简单,号令群豪,设局一方也就罢了,现如今,竟是连朝廷的兵马也尽数调了来围剿明教,究竟是何等身份?
杨逍正自思量,身外呼喝之声却愈加清晰地传入他耳中来,抬头看去,但见大队蒙古骑兵奔驰来去,将己方众人围在中间,众元兵弯弓搭箭,一箭箭射来,身边殷天正、韦一笑,周颠和五行旗的正副掌旗使都团团坐在地下,杨逍不禁微一垂眼,收拾了有些游离的心思。凡是曾被请入水阁之人,眼下俱是连半点自保之力也没有,如今这般状况,自己一时半刻也苦无良策退敌。
众人正在思索应对之法,忽然眼角青影一闪,只见一个青衣少女身形闪动,足下铁链呛啷作响,身法却是极快,几步奔到锐金旗旗主吴劲草面前,略一躬身,脆声道:“吴旗主,借你的令旗一用。”不待吴劲草反应过来,手腕一翻一扣,已自吴劲草背后拔下锐金旗的令旗来,杨逍猛一凝神,却见这青衣少女身形连转,顷刻之间又连夺青木,黑水,厚土,烈火四旗的旗主背上所负令旗,几位正副旗主尚未反应过来,身上令旗已失,当下便欲大声呼喝,却听得杨逍淡淡道:“不必惊慌,且看看这小丫头要做什么。”
但见那青衣少女手执令旗,快步奔上他们身侧一个不算高的小小土丘,提气叫道:“锐金旗攻东北方,洪水旗至西南方包抄。厚土旗巨木旗居中,坎转离!”
五行旗、天鹰旗各路教众都是武艺高强之士,只是首领中毒,登时乱了,听得她这般呼喝,坐在地上的各位首领也不出声阻止,当即遵命,转瞬一队白旗教众向东北方冲杀过去,一队黑旗教众兜至西南包抄。元兵分队抵敌,突然间黄旗的厚土旗、青旗的巨木旗教众从中间并肩杀出,犹似一条黄龙、一条青龙卷将出来。登时将袭来的元兵挡在圈外,一时不得接近。
杨逍见此情景,眼色微微一沉。
前些时候他们自光明顶上下来,自己带着锐金旗先行开路,行至半路,便见到这青衣少女一人在沙漠之中,蓬头垢面,正抚着两具尸首哭泣,上前查问,她说死的二人是她爹娘。她爹娘在中原得罪了官府,一家三口被充军来到西域,前几日因不堪蒙古官兵的凌辱,逃了出来,终于她爹娘伤发力竭,双双毙命。这少女身上倒是带了些功夫,不过以她自述身世,乃是自幼学的家传功夫,与旁人无关。
杨逍见她小小一个女孩,虽是孤苦伶仃,说话应对倒也不蠢,不禁暗生恻隐之心,张无忌更是因她与己同样遭遇,父母双亡无依无靠,身世极是可怜,提议携她同行,好教她返回中原重新安家。杨逍虽心中起疑但也不便拂意,复又想起张无忌如今贵为教主,身边不能连个服侍起居的人也没有,便给她葬了父母,收留了她,叫她服侍张无忌。那少女自呼小昭,杨逍觉得左右不过是个丫鬟名字,也不去究问,却不想她人虽年幼,收拾干净后竟着实是个美人胚子,只是那面孔总让他瞧来熟悉得可怕。自此他心里便对这小昭一直甚为提防,觉得她行事作为,很有些古怪,却苦无佐证,只得将她逃出蒙古军营时手脚上铐的普通镣铐,暗中替换成明教中旧日留传的玄铁铐镣,令她行动之时发出叮当声响,旁人也无法帮她脱去,她便不能暗中加害张无忌了。
谁曾想到,今日这一场意外,竟教他发现这小丫头不但身怀上乘武艺,甚至还精通奇门八卦之术。这小昭若是想要加害于明教中人,此刻无异于一个绝好机会,但她偏偏不顾自身,对明教中人大加照拂,杨逍想到这里不由得叹了口气,若是今日能从这里脱困,身上剧毒可解,这小姑娘,便是明教的一大功臣了。
但见小昭以奇门八卦之术布置守御,元兵久攻不进,渐渐焦躁起来,带头之人呼喝了几声,旋即安静下来,一圈圈地绕着明教中人围了个严严实实。小昭虽仍是指挥得当,却终是成了个相持之局。
杨逍看着身周境况,不知为何忽而想起了光明顶上,各大门派围攻之时,那般惨烈情景。只是那时陪伴在自己身侧之人,如今却不知身在何方,安好与否。心念及此,杨逍不禁微微一叹,加之绿柳水阁内所中奇毒此刻发作正猛,胸口更觉烦恶难受:飞刀啊飞刀,若是今日我当真不幸殒命于此,只怕那再见之期,只有等待来世了。
他这里正思绪涌动,忽听得西北角上围困的元兵一阵大乱,似是围困的阵脚被冲,纷纷向两侧散去,抬眼看去,却见一道熟悉已极的矫捷身影,迅如黄鹤,径直向这边扑了过来。望着那急速掠来的黄影,杨逍眼神一扬,若非身上中毒,他几乎便要跳起来了。
但见那人身形极迅,身上衣衫溅了些许血迹,虽是略显狼狈,举手投足之间却仍是洒脱,元兵见他陡然闯入,不由得都是一惊,手中兵器纷纷向他身上招呼,却是半点也未缓下那人向圈内闯来的身形,但有近他身者,都被他一拳一脚,一勾一带,纷纷摔了开去。
小昭在土坡上早看见了这个疾奔而来的男子,一时却不知道是对方的首领还是己方的强援,直到见他击退元兵,这才放下心来。过得片刻,那人已接近己方守备的圈子外沿,小昭当即提气叫道:“泽水困变水泽节,洪水旗后退,锐金旗持兵刃守住缺口,放人进来!”
其实不待她吩咐,五行旗的各位小队长多半已经认出来人样貌,连忙闪开个缺口,让他奔入圈内,杨逍此刻已勉强坐直了身子,望着奔到自己身边的黄衣男子,微微一笑道:“飞刀,你来了。”
那人不是李寻欢又是哪个。
他自在甘凉大路偶遇那男装少女,听得明教中人受困,便起了前去相救之意。眼见钱二败接了那少女之命便即悄悄跟上,他便不敢驱马跟得太近,一路追着过来,却是失了钱二败的踪迹。李寻欢不敢多做停留,忙四下向附近百姓打听今日可有大队人马经过,经人指点方向直奔了小半日,方才远远看见尘土飞扬,竟是有大队兵马的模样。他不敢驱马上前,便施展轻功径直奔了过去,来在圈外见一个青衣少女指挥着五行旗抵御元兵,当下便瞅准了空子冲了进来。
冲入圈中,李寻欢见杨逍殷天正等人团团坐在地上,不禁心中一跳,连忙快步奔到杨逍身边,沉声道:“杨兄,你没事吧?”
杨逍微微一笑,朝他略一点头,却不言语。
李寻欢被杨逍的态度弄得有些摸不着头脑,忍不住道:“杨兄,情况怎样?你们怎么会被困在此处,无忌……张教主呢?”
杨逍淡笑开口,语气里颇有些玩味:“也没什么,一不留神,中了点儿毒,一时不能运功罢了。教主去找解药了。”
李寻欢嗯了一声,略略放心,张无忌的医术他还是颇有信心,若是他都寻不到解药,那自己其实也是无计可施的。毕竟论武功医术,比起张无忌连番奇遇,他虽然也算得上臻至一流高手境界,却还是有所不及。
只是眼下却有其他事情要做,便是一定要保得明教中人能平安撑到张无忌归来。
眼见夕阳在山,望着身周不曾有半点退却之意的元兵,以及在那青衣少女指挥下浴血抵抗的五行旗教众,李寻欢忽而长吸了口气。身侧杨逍看见他的举动不禁一愣,顾不得自己身上无力,探手抓住李寻欢手腕道:“飞刀,你要做什么?”
李寻欢微微一笑,由着杨逍伸手拉住自己,口内却低声笑道:“眼下虽是敌众我寡,且一为朝廷一在江湖,却不弱于两军相接,既是如此,士气最重。何谓‘狭路相逢勇者胜’,以杨兄博学之才,定是再明白不过了罢。”
杨逍沉声道:“你要孤身闯阵?”
李寻欢手腕忽而一递一转,解丝缠腕,轻轻松松便从他手下钳制中脱身出来。杨逍还未来得及再问,便听得李寻欢笑道:“我既然闯得进来,那么杀几个鞑子,为明教的兄弟们提提士气,想来也不会太难吧?”话音未落,便见他身影兔起鹘落,几个腾跃间已奔至小昭所部防守圈子的边沿,不待小昭开声命人让路,他足下一点,人已拔身而起,跃入半空。
其时元兵奉命围困明教中人已有许久,只是小昭以五行八卦奇门遁甲之术安排防守,元兵一时攻不进来。有几个小队贪功冒进,闯将进去,不过片刻便被五行旗杀得干干净净,尸首也都从阵中抛了出来。元兵士气略微受挫,便不敢攻得太近,索性在外紧紧布成圈子,张弓搭箭,欲将五行旗众射死。岂料小昭一声令下,锐金旗和巨木旗抬了巨木盾牌,在身前挡了个严严实实,元兵虽然箭飞如雨,竟是伤不到明教中人。
李寻欢方才闯阵入内,一来元兵尚在进攻,所守阵法并不严谨,二来小昭也命五行旗略为接应,这才让他一举闯将进来。此刻双方皆采守势,苦苦僵持,他这一跃起,登时便成了元兵弓箭手的目标。一时只见箭矢纷飞,直向身在半空的李寻欢射去,五行旗众连同站在高处的小昭,都是齐声惊呼。
这般弓箭围攻之下,若是换了旁人,便是不死也要重伤,只是今日局面,偏偏教这些元兵遇到的是李寻欢。
昔年江湖百晓生排兵器谱,天机老人第一,上官金虹第二,李寻欢第三。可这三人之中,只有李寻欢乃是依仗暗器成名。不要说是元兵的长弓铁箭,便是铁菩提,蚊须针种种细小暗器一齐发射,李寻欢就算无法全部接下,也有信心能闪避大半。以此而言,便是身处此朝,论起对暗器的手法眼力,也少有人能出其右。
但见李寻欢身形闪动,足下接连踢出,连着踢飞了数十枝射向他下盘的长箭,而他自己却借着那踢飞长箭之时自箭矢上传来的力道,身形又拔高几分,将射向他腰腹中路的箭矢也都避开。右手一搂一抓,李寻欢抓过射到自己身畔的数枝长箭,旋即横扫而出,将射向自己面门的箭磕飞,回身将手中方才接住的箭脱手,射出之时腰间一个用力,腾跃而起,身形却陡然一低,径直扑向那还在引弓向他的元兵大队。
小昭啊的一声轻呼,却无法分出人去救援,她呼声尚未散去,元兵队里忽而起了几声马嘶,数十个元兵胯下战马不知何时皆尽腹部中箭,悲嘶着滚倒在地。
忽听五行旗众围成的圈子里传来一声长笑,虽是中气不足,却仍是响亮震耳,“飞刀,好一个‘射人先射马’!”
李寻欢这时已扑至元兵队近前,听得身后那声称赞,面上微微一笑,一探手已将距自己最近的一个元兵踢下马去,于他落马的一瞬劈手夺过他的腰刀,身形一腾,已稳稳落在马背上。李寻欢也不拔刀,便就这么连鞘横击,用的却是兵器里铁尺的招数,“啪”地一声,又将身侧另一个元兵拍了下去。他眼下为解明教之围,出手甚重,那两个元兵吃了他两击,俱都无力再起身,只得瘫软在地。
斜刺里忽而一道厉风袭至,李寻欢微微一笑,腰身微扭,身子一侧一转,避开了那自侧方偷袭来的一枪,不待那人收回招数,李寻欢已探手抓住那枪头与枪柄交接之处,借那人回夺之力,身形一悠,复又纵身跃起,再落地时,竟是已然落入了元兵的重重包围之内。
有五行旗众忍不住惊呼一声,如李寻欢孤身深入对方包围,若非艺业惊人,便是与送死无异。当下便有人鼓噪起来。
杨逍身在阵中,虽是无力动手,但以他光明左使的身份,自有人时时向他回报情况,听得李寻欢就这么跃入元兵队中,杨逍却并不惊讶,反而抚掌一笑。一旁周颠本是因为中了毒身上无力,也懒怠与他这时斗口,便也不语。
李寻欢来时,明教众人虽都认出,却未来得及与他招呼一声便见李寻欢孤身闯阵。当日光明顶上,李寻欢已让他们折服了大半,心里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李大侠”颇存好感,青翼蝠王五散人等,皆是被他救过两次性命,对他也不自觉地便当自己人看待。眼见李寻欢陷入敌阵,杨逍竟然半点也不担心,甚至抚掌微笑,周颠只觉此人不可理喻,当下忍不住开口叫道:“喂,杨逍,李大侠现下孤身陷阵,情况危险得紧,你不担心他也就罢了,好端端的为何发笑?”
杨逍冷冷白他一眼,竟不开口,一旁殷天正已淡淡道:“周兄误会了。杨左使抚掌微笑,便是因为明白李兄这般举动,不是自陷险地,反而是大智大勇。”
彭莹玉伸手在周颠肩上一拍,笑道:“鞑子兵的骑射之术厉害非常,那般多的长弓铁箭,莫说是他,便是今日教主在此,只怕也是要大大为难的。如今李大侠跃入对方阵中同他们近身相斗,为了避免误伤身边之人,鞑子是决计不会再用弓箭了,其他的寻常武艺,又能将他如何?”
彭莹玉和殷天正皆与中原武林人士多有交锋,对元兵的了解也比寻常人多些。周颠闻言也放下了些心,哼哼道:“也不说个明白,害得我姓周的以为你杨左使何时也这般无谓兄弟生死了。”
话音未落,便听杨逍淡淡道:“就枉顾兄弟这一点,在下远不敢同周兄比肩。”
明教中人皆知周颠极是在意同五散人的兄弟情谊,杨逍以此作比,自是不满他方才言语,借机嘲讽于他。周颠还想还口,被彭莹玉按住肩膀,又觉身上无力,只得忿忿住口。
再说李寻欢跃入元兵队中,挥刀拍倒几个元兵之后,忽见自己身侧不远处一人手舞双刀,所用马匹铠甲与身侧之人俱不相同,心下一动。攻向他的几个元兵还未反应过来,便觉身侧黄影一闪,李寻欢竟直奔那手持双刀之人而去。
那人见李寻欢方才连伤了几十个兵卒,自己这边却是连他衣角都没碰到一点,此时又奔将过来,心下便是一惊,只是蒙古人生来悍勇,见李寻欢径直向自己扑来,当下也不退,反倒一催马,手中双刀挽个架势便向李寻欢兜头砍将下去。
若是一拥而上,李寻欢便是功夫再好也是双拳难敌四手,只是他仗着身法灵活,在元兵队中游走而斗,不过片刻便已放倒了多人,此时见那人催马冲来,李寻欢眼睛微微一垂,一个翻身,已然跃起,手中腰刀呛啷出鞘。那手持双刀之人还未来得及攻出一招,只觉后颈一凉,李寻欢已立在他身后,手中刀架在他颈子上,淡淡道:“你是十夫长,还是百夫长?”
其时蒙古军中基本兵员仍是沿用旧制,李寻欢熟读史书,对此也甚为明白,见那人服饰和旁人不同,便已经确信,这才出刀将他擒住。那人一招未出便被击倒,对敌手也有丝敬意,当下生硬回道:“我是百夫长,那又怎样?”
李寻欢微微一笑,身形一腾,手中刀已劈断那人颈骨,接着划出个大弧,荡开了攻向自己的数件兵器,扬声道:“杨兄,这一式‘擒贼先擒王’,还请品鉴!”
听得李寻欢那一声应答,杨逍身在明教圈中,微微一笑,五行旗见李寻欢这般武功,当下也是欢呼起来,士气大涨。忽听得圈外元兵阵中唿哨声起,李寻欢一声清啸,身形拔起,于空中回转弯折,杨逍当下便欲开口笑语。谁料眼角忽而一色金红燎原,杨逍忍不住一闭眼,再睁开时,只见天色虽是未曾黑透,也已成暗淡之色,元兵便趁方才这片刻时光点起了火把。
杨逍一见之下,心中猛然一跳,脱口道:“大家小心,鞑子要用火了!”
他内力已失,身上也是全无力气,这句话只得他身边数人听见,一旁巨木旗旗主身侧所站教众不待他吩咐,已自拔腿飞奔,向坡上所站的小昭奔去。
谁料他方奔出数步,遥遥一道火箭已然向阻挡在外的巨木旗弟子身侧巨木上射去。那巨木本为巨木旗弟子砍伐下来,以作攻击之用,这般巨木砍伐不易,为免时间一长腐朽霉坏,木身都涂以油脂,与空气水源隔绝,谁曾料到,今日居然被人火箭射中,不但数条巨木生生做了人家烧火用的柴薪,木身所涂油脂更是火上浇油,登时烧着。守着那些巨木的弟子不得不起身闪躲,元兵趁此机会,铁箭连发,瞬间便自方才守得严严实实的五行旗阵中撕开一个口子。
小昭便是未曾听到明教教众前来转述杨逍之言,看眼下情况,于明教所处境地也已了然,连忙提气叫道:“洪水旗殿后,锐金旗压住阵脚,厚土旗修筑工事,烈火旗居中护卫,星月狐变亢金龙!”
五行旗众听她吩咐,立刻变动阵型,可方才巨木旗一时失手被元兵攻入,一时半刻岂能封住。元兵虽被锐金旗所阻,一时半刻不致突入圈内,但已有数十枝长箭射了进来,众人连忙挥动兵刃格挡,杨逍却全然顾不得自己,转头去寻那人身影。可谁料到一望之下,元兵阵中竟已不见了那抹矫捷黄影。
这一惊却非同小可,杨逍无暇顾及自己身上无力,挣扎着站起四下寻索,忽听得脑后破风声乍起,他闻声回头,却见一枝比寻常铁箭长出许多的大羽箭径直向自己喉间钉来。身侧众人见那箭射来,便有弟子想要挥剑格挡,谁料那箭去势委实太快,接连两三个明教弟子都搪了个空,眼睁睁看着那箭径直向杨逍飞来。
一时忘了自己身上无力,杨逍当下便欲抬手去挡,若在平时,便是数十箭这般射来,也未必能奈他如何,只是如今这般境况,那箭却只怕要夺了他的性命。记起此节,杨逍苦笑一声,饶是他千般不愿,如今也无计可施。
便在此刻,杨逍眼角忽而飞起了一点星光。
悄立石桥人不识,一星如月看多时。
日后杨逍思及那乍然迸起的一点星光,沉吟良久,也只是饮下一口酒,轻声叹出这两句话来。
那点星光划过一道夺目璀璨,叮地一声轻响,磕上了那飞袭而至的大羽箭,光华一溅,那方才还似乎势不可挡的长箭忽而分成两半,啪嗒两声,跌落尘埃。
元兵不知何时安静了下来,自那大羽箭射出的一瞬,他们似乎便再也没发出过任何声响,因为发箭之人的箭法,在他们看来,是绝对不可能失手的。可是那星光来得太快,他们甚至还来不及发出呼喊,便眼睁睁从明教防守的空子里,看到了他们心中不败的箭神毁灭的一瞬。
背后忽响起一声女子的惊呼,杨逍转头看时,却见杨不悔一身白衣绿裙,正一手握了腰间短剑,另一手扶在殷梨亭所靠的软椅之上,睁大了眼睛看着这边,方才那一箭和那一点星光来得太快,不仅仅是元兵那边一片寂静,便是连明教教众,也俱是鸦雀无声。直到那飞袭一箭被打落尘埃,一直关心父亲境况的杨不悔这才发出了第一声惊呼。纵然这呼声来得已然有些迟了。
杨逍微微吐了口气,身侧风声忽起,那一身黄衣的峭拔身影已跃回圈中,在距他不远处弯下腰去,细细查看那被打落在地的两截断箭,忽而直身向他笑道:“杨兄,这鞑子竟也懂得何谓‘用箭当用长’了。”
杨逍还未说话,小昭已回过神来接连呼喝,将方才那一缺口封上。杨逍眼角扫处,却见一个身穿蓝色短靠的大汉肩背雕弓,正忿忿看着这边,想来方才那一箭便是他所发。
肩上忽而被人一拍,杨逍回头却见那黄衣人笑得有些戏谑:“杨兄,可还安好?”
杨逍横他一眼,回过手去在那人搭在他肩头手背上用力一拍:“有你飞刀在侧,我还有什么担心不成?”
言罢两人一起大笑起来,明教群豪为他二人举动所感,脸上也俱都有了喜色。元兵呜呜吹响,正待再攻,西南角上忽而响起了一声长啸,中气十足。众人猛一凝神,忽听那方有人遥遥叫道:“外公!杨左使!韦蝠王!诸位可都还安好?”正是明教教主张无忌到了。
众人见教主回转,齐声呐喊,精神大振。张无忌几个起落,已奔到教众身前,张无忌见殷天正、杨逍、周颠等人都被护在圈中,未曾伤及,小昭却手执小旗,站在土丘上指挥教众御敌,当即脚下加快,抢上前去。
小昭喜叫:“张公子,你来指挥。”张无忌道:“我不成。还是你指挥得好。待我去冲杀一阵,杀他几个带兵的军官。”只听得飕飕数声,几枝箭向他射了过来,张无忌从一名锐金旗教众手里接过一枝长矛,将来箭一一拨落,手臂一振,那长矛便如一枝箭飞了出去,在一名元兵百夫长身上穿胸而过,将他钉在地下。众元兵大声叫喊,又退出了数十步。
突听得号角呜呜响动,又有一骑马奔驰而至。李寻欢眼角一扫,正是方才被那男装少女遣来的钱二败,不禁眉头微蹙。正不知此人是否会遵从那少女号令,下令解围收兵,他扭头却见张无忌身形紧绷,竟是一副打算先下手为强的模样!李寻欢当下便是一惊,正要开口,只见那钱二败摇动一根金色龙头短杖,叫道:“主人有令,立即收兵。”带兵的元兵千夫长大声叫了几句蒙古话,众元兵拨转马头,疾驰而去。
钱二败端着一只托盘,下马走到张无忌身前,躬身道:“我家主人请教主收下留念。”张无忌一看,只见托盘中铺着一块黄色锦缎,缎上放着一只黄金盒子,镂刻得极是精致。张无忌也不怕他弄甚么鬼,伸手拿了。钱二败躬身行礼,倒退三步,转身上马而去。
张无忌挂念着众人病势,也无暇去看盒中是何物事,当即将黄金盒子顺手交给了奔来他身边的小昭,随即从怀中取出几样物事来,李寻欢远远看去,竟是几株花草般的东西。命人取过清水,张无忌捏碎深紫色的根须和碧绿小球茎,调入清水,分别给殷天正、杨逍以及五行旗各正副掌旗使等人服下。这一役中,凡是赴水阁饮宴之人,除了张无忌因有九阳神功护体、诸毒不侵之外,所有明教首脑,无不中毒。只是杨不悔陪着殷梨亭在外,小昭及诸教众在厢厅中饮食,各人遵从教主号令,于各物沾口之前均悄悄以银针试过,倒是没有中毒。
解毒之物甚是对症,不到个半时辰,群豪体内毒性消解,不再头晕眼花,只是周身乏力而已。殷天正略一停当,当即问起中毒和解药的原委。张无忌便将其中原委详细解释了一番。李寻欢听在耳里,至此方知那男装少女乃是姓赵,也才知道明教中人所中何毒。
虽然他未亲身经历绿柳山庄之行,却也对那女扮男装的少女所施手段大为折服。在场众人包括他自己在内,皆是行走江湖多年,警觉性非常人可比,可谁又会料到那水阁内供人观赏的醉仙灵芙,和假倚天剑所用的奇鲮香木,两种原本无毒香气会混合成为罕见的剧毒之物,那赵姑娘能想出这般匪夷所思的阴毒方法,实在教人不得不防。
思及此处,忽听得一旁周颠拍腿叫道:“都是我不好,谁叫我手痒,去拔出这倚天剑来瞧他妈的劳什子。”
张无忌叹了口气,道:“她既处心积虑的设法陷害,周兄便不去动剑,她也会差人前来拔剑下毒,那是防不了的。”
周颠道:“走!咱们一把火去把那绿柳山庄烧了!”
李寻欢闻言不便开口,心下却道只怕那赵姑娘此刻已将那绿柳山庄自行点了。果不其然,周颠话音未落,只见来路上黑烟冲天而起,红焰闪动,正是绿柳山庄起火。群豪面面相觑,说不出话来,心中同时转着一个念头:“这赵姑娘事事料敌机先,早就算到咱们毒解之后,定会前去烧庄,她便先行放火将庄子烧了。此人年纪虽轻,又是个女流之辈,却实是劲敌。”
众人沉默了片刻,韦一笑忽然在一旁插言赞道:“想不到小昭这小丫头居然建此奇功,若不是她在危急之际挺身而出,大伙儿死伤必重。”
此言一出,明教众人纷纷点头称赞,杨逍却是眼色一沉。旁人虽未看到,李寻欢一直站在他身侧,将他神色变化尽数收入眼底,却并不开口。众人又谈论赵敏的来历,谁都摸不着端倪,张无忌却是脸色怪异,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