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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第二十章(下) ...

  •   还是原先熟悉的床褥纱帐,带着淡淡的梅花清香,李寻欢双手环在胸前,竭力想要将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在面前的林麻子身上,然而床榻间传来的,压抑着痛苦的阵阵呻吟,却让他的眼神一再被吸引过去。
      李寻欢同梅思影一道回到兴云庄,便立刻被林麻子领到了卧房,却发现眼下龙小云所在的房间,并不是他平时的住所,反倒是自己在兴云庄里原先住过的厢房。问了林麻子方才知道,龙小云的房间贵重物件甚多,怕被破坏损毁,故而同几个家丁合力,将中毒之后失去神智、痛苦癫狂的少庄主搬来了李寻欢的房间。听到这番解释的梅思影眼角微微跳了跳,却没说什么,李寻欢瞧见,料想她是因为林诗音的缘故才有所不豫,便也不去在意。
      进了房间,李寻欢一眼便看到身重剧毒的龙小云在床上痛苦辗转,便是有两个家丁在旁紧紧限制着他的行动,也难防他因躁狂而自伤,心中顿觉一阵揪扯。还未等他开口,梅思影已上前两步,冷声道:“你们退下罢。”她的声音里自有一股威仪的态度,两个家丁微一迟疑,随即松手退开。谁料甫一放手,龙小云已挣扎翻腾起来,四肢乱挥,一手抓来,正好扣住刚在床边坐下的梅思影。她的左手立时被狠狠钳住,那一瞬间骨头传来的轻响甚至都清晰可闻,李寻欢见状不由地踏上一步。却见梅思影手一摆,示意勿需担忧,她自己竟不管龙小云那大得有些异常的力气,另一只手搭上了他的腕脉细细诊断。
      但见梅思影眉眼间浅浅折出几道痕迹,本是别有沧桑,此刻却晕出一番让人安心的感觉。李寻欢于医道并不精通,此时不知为何,却也明白她心中应是早有计较,便也不去打扰,径自一转身向跟在身后的林麻子问道:“小云是如何中的毒?何人下的手?”
      林麻子被小云的模样吓坏了,自始至终一直抖抖索索的,想来是念及龙家只剩下小云这一脉单传,容不得有半分差池,故而惊慌失措。李寻欢见状不由轻叹一声,和声宽慰道:“林麻子,你也勿需太过忧心,我今日既然在此,便是拼了性命也要保小云平安。”略顿一顿,复轻声笑道,“何况有梅姑娘这位妙手回春的大夫在此,想来咱们也不至于束手无策。”
      床边的梅思影倒是头也不抬,只淡淡道:“李探花倒是会拖人下水,我这几手本事,承你青眼高看了。”李寻欢苦笑一下,眼下林麻子心神不稳,若是想要从他口中得知小云中毒的经过,即便是要欺骗,也要给他这一颗定心丸。梅思影想来也是明白这一点,话中虽有责怪之意,却是默认了他的话。
      林麻子闻言倒似是有了主心骨,稍稍平静了些许。
      “昨天云少爷心情不好……”说到这里他略微一顿,李寻欢心下明白所指何事,当下嗯了一声,林麻子便接着道,“……因此睡得晚了些,今天又在书房关了一整天不知道做了些什么,我见他这般折腾自己,实在担心,于是就炖了碗参汤送到云少爷的卧房,可谁知道……”说着便抽泣起来。
      李寻欢眉头一皱,当下伸手轻拍林麻子肩膀道:“你慢慢说,小云怎么中的毒,尽可能详细,这样我们也好参详,解救也就多了几分把握。”
      林麻子抬袖抹了一把眼泪,道:“我过去的时候云少爷沐浴方罢正欲起身,吩咐我先把参汤搁在桌上,再替他把书房里尚未看完的账册拿来。等我取了账册回来,云少爷却已经倒在地上了,参汤撒了一地,碗也打碎了。我正不知该如何是好,忽听窗外有人沉声说道‘告诉李寻欢,若是他七日之内不将藏宝图的线索交出,我冷月宫便教这姓龙的小子求死不得求死不能!’那声音用内力远远送来,愈来愈弱,我还来不及开口追问,便已消失无踪。”
      他压低嗓门学着那说话之人的声音,在场之人听来,身上无不阵阵森寒。
      李寻欢微微一怔道:“冷月宫?”
      林麻子点头道:“外头说话之人是这么说的。小李爷,眼下……眼下云少爷这般模样,您可得拿个主意啊!”
      缓缓吐出口气,李寻欢伸手在林麻子肩上拍了拍,以示安抚之意,心下思索这冷月宫究竟是何来头,竟然为了那莫须有的藏宝图,不惜公然与兴云庄为敌。
      李寻欢这边正沉吟之间,一旁的梅思影诊脉许久,忽而抬头道:“林麻子,你说小云是因为喝了你送去的参汤,这才中了毒,对不对?”
      她言语之间自有一股威严气度,李寻欢还未开口,林麻子已扑通一声跪倒下来,颤声道:“梅姑娘……我……不是我下的毒啊!龙少爷他……我……”
      梅思影站起身来,淡淡道:“我没说是你。方才你说小云毒发时打翻了那碗参汤,那盛着参汤的碗,现在在哪里?”
      林麻子闻言心下稍安,这才哆哆嗦嗦地站起来,躬身道:“那、那碗还在龙少爷房间里,小的这就去取。”
      梅思影道:“碗上可能也有毒,你拿布裹了手,再取不迟。”
      李寻欢看着林麻子去了,方才对梅思影拱手谢道:“有劳梅姑娘了。”
      梅思影看他一眼,淡淡地似没什么表情般道:“看在诗音面上,小云的事情,我自然上心,李探花不必谢我。”
      过得片刻,林麻子已用布裹着手拾起那碗,搁在个木托盘上端了出来。梅思影自随身药箱里取出一副鹿皮手套带上,拿过那碗仔仔细细看了,复低头闻了闻,脸色猛然一变,身形也一个踉跄。一旁李寻欢连忙上前一步,低声道:“梅姑娘,你还好吧?”
      梅思影闻声抬头,脸上的震惊之色仍是未曾散去,李寻欢见她脸色,心中已起了几分寒意,下意识便伸手欲扶,梅思影身子微微一退,略略收整了脸色,强作镇定道:“有道是医者父母心,我想,任何一个当大夫的人,无论看到什么样的伤痛病毒,都不会觉得好的。更何况……”她微微一顿,抬起眼来看向李寻欢,似乎要从他眼睛里读出些什么来,“如此惨烈的毒,我也是第一次见到。”
      李寻欢脸色一白,声音也不由自主地沉了下来,微一停顿,心中做好准备,方才开口道:“梅姑娘,请你告诉我病情有多严重。”
      梅思影不答,反倒转身走到了窗边,半晌,才淡淡道:“这种奇毒极为少见,我随师父学医多年也是头一次见到,它来自西域,其中最主要的那味毒物叫做‘毒萝卜’,或者叫‘毒人参’。名字虽不起眼,毒性却十分诡异,中此毒者,无可救药,唯死而已。”
      李寻欢脸色猛然一寒,心中恍惚想起,也有人曾这样对他说过。但听得梅思影淡淡道,“这味‘毒人参’本就是极为霸烈的毒药,而龙小云中的毒,更是经过特别的炮制,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叫‘永生之门’。”
      一旁林麻子闻言接口问道:“梅姑娘,那是什么?”
      梅思影随即便将“永生之门”的毒性详细地解释了一番,然而她具体说了些什么,李寻欢却全然不知,只因身边这二人的对话传入脑海的一瞬间,他的思绪已然被拉回到光明顶密道的石洞之中。
      那时他伤重未愈,终日在光明顶的密道之中休憩调理,运功疗毒之际,那一身玄衣的落拓男子便将他身上所中之毒的来历,用低沉而认真的声音,一字一句地,缓缓道来。
      “‘永生之门’之毒,外伤入血虽作用极快,但处理得法倒也不难医治,倘若是经口服入,却是缠绵入腑,遗毒无穷。毒发之初会令人狂暴不已,等到中毒之人气力耗尽,这人便会慢慢僵硬起来,先是脚,再是手,然后四肢瘫痪,跟着先哑再瞎,最后则是聋了,却还不会死,而且头脑很清楚,身体有知觉,只是无论痛也罢,痒也罢,叫不出来,没有人能知道。”
      那个人的声音带着他一如既往的张扬疏狂,此时听来却有着淡淡的倦意和担忧,“飞刀,虽说此毒现世极少,可一旦遇上……”
      “可恶!真是可恶!”正沉在过往的思绪里,身边却忽然传来一声凄厉的呼喊,李寻欢回头看去,却是林麻子正抬起手来,一下又一下地,用力拍打着自己的脸,“为什么我这么没用,为什么我会让云少爷遇到这种事情!”
      李寻欢身形一错,已来到林麻子跟前,抬手抓住他的手,沉声道:“林麻子!现在怎么悔恨都于事无补,最重要的是,怎么想办法治好小云的毒伤。”言罢他转身看向仍是立在窗边的梅思影,“梅姑娘,依你所见,小云他可还有救?”
      梅思影微一迟疑,低声道:“梅大先生或能解此毒,他是妙大夫梅二先生的大哥,我的师父,只是他已谢世多年……要说这‘永生之门’的解法,我也略知一二,但所需药材却是一时半刻极难凑齐,剂量更因药方失传需要尝试着重新调配。唯今之计,我只能先用金针渡穴,封闭他周身大穴,以龟息假眠减缓毒气在经络中行走的速度。龙公子血气方刚,身强力壮,若此计侥幸成功,或可坚持一个月,但三十天后仍将毒发。若到那时还无解救之法,等到毒气攻心,便无药可救,唯有等死。”
      天色慢慢沉寂下来,如同一张大大的黑色幕网,将整个李园包覆住,随之而来的一点一滴的压抑,也缓缓地爬上了每个人心头。
      李寻欢一直倚靠在窗边,自从梅思影说对他说出龙小云眼下的情况后,他便再也没有移动过身体,双手环抱,可身体却僵硬得如同雕像,定定地站在窗前,仿佛已经在那里,站了很久很久,从来不曾变化。
      身后的梅思影见状也没有再对他说什么话,只是吩咐林麻子点起了灯烛,将房间照得通亮,而后便自药箱中取出金针,开始了她眼下必须做也是唯一能做的事情。
      李寻欢静静看着窗外的夜色,眼中浅浅淡淡,似是平静无波,可他却清楚地知道自己如今心头的重负,丝毫不亚于这黑沉幽深的夜色。李寻欢苦笑一声,原以为那人所处之地恰逢乱世,烽火连天刀兵相见,远谈不上舒服度日,可眼下看来,无论是小云身上所中的这名为“永生之门”的剧毒,还是那来无影去无踪的冷月宫,自己虽在太平世,也仍旧是麻烦缠身。
      记得当日,大战方罢,明教上下多半身上带伤,众人在光明顶密道里躲避休养之时,那一身玄衣的男子犹是不肯稍歇。张无忌虽然新任教主,却终究年轻,对明教中事也多有不明,全教上下的担子,便大半由杨逍承受。日间四处奔波操劳,安排教众,处理大小事务,便是到得晚间回到二人所居石室,也只是坐在桌旁匆匆用些教众送来的东西便算。自己每每看他脸上多有疲色,开口要他保重,那人却似全不在意般笑道:“飞刀,你倒是好命得很,哪一日你回了梅林那边去,除了你家那个小子,恐怕也没什么事情难得倒你吧。”
      李寻欢微微笑了笑:“听起来,杨兄对我这般命数,倒是羡慕的很。”
      杨逍听得此话,却忽然起身来床边和他并肩坐了,低笑一声道:“不是人人都如你这般好命,生在太平世,眼下武林也好朝廷也罢,血雨腥风一日都不会少。可既然生在这乱世,便由不得你选,这操劳与否,也是由不得人。”
      李寻欢闻言也只有苦笑,半晌,杨逍忽而翻过手来在他肩上轻轻一拍道:“不说这些了,这几日教中兄弟伤势多已好转,看来没多久,重新整合一次教中人马,便又可一番闯荡了。”
      李寻欢轻笑一声:“如此也好,杨兄心中本有丘壑,比不得我这把懒散骨头。”
      杨逍眉峰一挑,眼中神色一时颇有玩味之意,李寻欢被他的眼神盯着,略有些不自在,开口唤道:“杨兄?”
      杨逍嗯了一声,笑道:“飞刀,虽说你回去那边,想来也没什么事情难得倒你,可若有一天,你遇到了什么,便来坐忘峰找我吧。”
      李寻欢一怔抬头,却见身侧那玄衣男子,眼底一片坦荡的浅痕。
      那日密道中虽片言只语,却犹在耳畔,如今却果真世事变迁,造化弄人。轻叹一声,李寻欢不知道是否该说那人极有先见之明,眼下小云身中剧毒,诸多武林帮派更是对兴云庄虎视眈眈,而要救小云唯一的可能便是……
      缓缓低下了头,带着有些苦涩的笑意,李寻欢缓缓收紧了手指,眼睛里却带了几分坚决。身后梅思影抬起头来,望了一眼那立在窗边的峭削身影,复又低下头去,专注自己手中的工作。
      窗外的天色,终是渐渐亮起来了。
      扎下最后一针,梅思影慢慢直起了身子,长长吐了口气。听到身后的微弱响动,静默了一夜的李寻欢慢慢抬起眼来,望着她低声开口:“梅姑娘,小云怎么样?”
      梅思影轻轻吐了口气:“老天眼下似乎还没打算收他,命是暂时保住了。也不知他这几年有什么奇遇,竟修习了一身不弱的内功,且蓄力精纯,若非如此,纵然我要救他也是不成的。”
      李寻欢闻言心道武当一脉对小云当真诸多照料,虽不知那位武林泰斗张真人究竟是用了什么法子,让原本筋脉尽损的小云重新练就了一身武功,但眼下显然不是探究这个的时候。念及此处,他微微一叹,旋即沉声开口道:“梅姑娘,在下有个朋友,或有法子解得此毒,只是他所在之处距此甚远,在下即刻便动身,但愿能在一月之期,将他带来此处。”
      梅思影眉梢一挑,有些疑惑地看向李寻欢,过了良久却什么也没问,只是道:“他只有一月性命,你此行路上定不能耽搁,否则就算是华佗再世,也救不了龙小云的性命。”
      “在下谨记梅姑娘的嘱咐,定当拼尽全力。只是……”李寻欢神情郑重,面上却带出一道飞扬的光华,向梅思影抱拳深深一礼,道:“在下离开的这一个月,小云就托付给梅姑娘了。一应事情烦请多费心,在下这里先行谢过了。”
      说罢,李寻欢也不耽搁,身形一转径自往房门口走去,
      “慢着!”
      梅思影原本一直默默地听他说话,此刻却忽然出声叫住了他。李寻欢微觉诧异,却并不回头:“梅姑娘可是还有事情要吩咐在下?”
      梅思影踏上两步,冷然开口道:“你我素昧平生,如今却将龙小云的性命乃至整个兴云庄,都交托到我手上,李探花就这般信任于我?”
      一声叹息细不可闻,李寻欢转过身来,却还未来得及开口便听得门口林麻子的声音传来:“小李爷,有人前来庄上投拜帖。”
      李寻欢微微一怔,梅思影道:“既然如此,李探花便去看看吧。”
      还未等李寻欢答话,却听林麻子道:“小李爷,小的见来下拜帖的是昨天那位关大爷手下的人,便自作主张将他带来了。”
      李寻欢点头道:“辛苦你了,林麻子,请人进来吧。”
      “不敢劳探花相公。”话音刚落,便见门外进来个青衣小帽随从模样的男子,躬身将一张大红烫金拜帖举过头顶,“我家主子嘱我送上拜帖,请探花相公亲自过目,有什么话尽可以吩咐小的。”
      李寻欢展开手上帖子,熟悉的字迹让他不禁微微会心一笑,关天翔日前下帖要强买兴云庄,那张帖子在他手里呆了许久,对关天翔的字迹自然是全不陌生。匆匆扫过一遍,原来是关天翔不知从何处弄到了几坛葡萄酒,知他嗜饮,特遣小厮来请他前去把酒言欢。
      李寻欢心下一叹,自那夜梅林一会,关天翔的做派为人,让他颇有相交之意,若是平日,自己便是有什么事情也定当搁置,前去和他把盏促膝,可眼下,却无论如何都是不能了。
      略略收整心神,将手中的拜帖递还那青衣随从,李寻欢抱拳道:“这位兄台,还请回去转告关兄,他盛情相邀,原本在下应当前去,只是如今兴云庄内有些变故,在下即刻便要动身长行。烦请兄台转告关兄,待在下办过事情回来,定当请他喝酒赔罪。”
      那青衣随从眼睛微微一垂,却并不多说什么,只躬身一礼道:“小的明白了,这便回去转告我家主子。不敢在此耽搁探花相公行程,这便告辞。”说罢一转身,由林麻子领着去了。
      梅思影这才开口冷然道:“你这般打发人家,倒是真不客气。若是当真熟悉到这般地步,为何你不把兴云庄上下托付给他,想来该是强过我这个弱女子多多罢。”
      李寻欢闻言苦笑道:“梅姑娘误会了,我与关兄虽感投契,却也只一面之缘,怎好将这些事情拜托于他?”
      他话中虽客气已极,梅思影却仍是听出了那话中的疏离,淡淡道:“我和你也不过数面之缘罢了,可你对我倒是肯放心托付了?”
      李寻欢不答,反倒转身向门口走去,梅思影没料到李寻欢说走便走,下意识追出一步,扬声叫道:“你……”
      话未说完,便听得李寻欢的声音自门外传来,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落入她耳中:“梅姑娘,在下今日这般重托虽属无奈之举,毕竟也是强人所难,李寻欢心中实在惶恐。但你是诗音的挚友,如今又救得小云性命,我自当对姑娘推心置腹,再则便是……于在下而言,你的神态举止实在像极了诗音,甚至是眼底的灵魂都和她一模一样,教我……”音声未绝,人已是去得远了。
      梅思影身子一顿,站住了脚步,缓缓垂下了眼睛,良久过后,嘴角却勾起一抹不可明状的微笑。

      密集的蹄声遥迭而来,踏碎了清晨的宁静,这甘凉大路虽算不得什么交通要冲,却是自玉门关向东的必经之地,朝廷官兵也在此路各处设卡严查,一来本是律例,二来,却是为了防备那玉门关外,地处荒漠的“魔教”大举入侵。
      一清早巡逻的兵士还揉着有些惺忪的睡眼,有一步没一步地,在长官的吆喝下迈动着双腿前进。他们虽不愿清早便来辛苦,但迫于养家糊口却也不得不听命行事。近些日子不知是什么缘故,进进出出玉门关的商旅镖队渐渐增多,虽拦下再三查问,但终究问不出什么消息,久而久之即便上面颁下严令,无所斩获的元兵们也便松懈下来,带着些微懒散的神情,慢慢地进行着巡逻,听着那由远而近的蹄声在路上敲出一串颤音。
      那马渐渐近了,马背上却不是兵士们熟悉的带着大大小小货物的,缓驰徐行的商贩队伍,那是一骑孤马,只是因为马匹奔驰的速度过快而使得人误以为那频繁敲击地面的马蹄声来自一个马队。那策马之人速度实在太快,根本让人看不清,辨不明,唯见身下的衣摆因为疾驰而被风扬起猎猎作响,卷起一袭轻影,自他们眼角擦过,待得那马去的远了,方才有士兵回过神来惊声叫喊。
      “那是谁?”巡逻的队长喃喃自语,不知为何,他总有种极为不妙的感觉。
      待得胯下骏马又奔出数十里,马背上的骑者方才直起了紧贴着鞍辔的身体,略略收住了缰绳,轻轻吸了口气叹倒:“杨兄,你竟然走得这般急,可我若是眼下寻你不到,只怕当真便断送了小云唯一的生机。”这人正是李寻欢。
      那日他由兴云庄出来,便动身自梅林赶往坐忘峰竹海。他心里十分清楚,眼下唯一能救得龙小云的性命的,便是那曾对他说起“永生之门”的杨逍,可谁曾想……
      抬头望着天际有些飘忽的云,正午直射而下的毒辣日光让李寻欢在马上微微眯起了眼睛,想起那一日他匆匆赶到坐忘峰,眼前所展现出来的景象。
      丛丛翠竹被微风吹拂起,带着沙沙的轻响回荡在整个昆仑山巅,落叶在地上碎碎地铺就一层柔软,静谧中蕴着几分生机。李寻欢望着这片本应陌生的土地,想到自己离开不过短短数日,心中不由生出些许异样的感受。穿过翠竹丛拥的小径,竹林旁的屋子还是前几日自己离去时的样子,只是如今却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响,李寻欢心下微微一怔,缓缓伸手推开了屋门,果不其然,房中空无一人。
      静立在门口,李寻欢闭了闭眼,复又睁开,视线扫过屋中那些熟悉的摆设,和打扫得一尘不染的屋子,吁了口气,心下也大略明白了几分。
      杨逍虽然隐居,但并非对明教事务置之不理,相反,比起殷天正的远走,谢逊的渺无音讯,他在这距明教总坛不过短短一日路程的坐忘峰上居住,足可见他对明教颇多牵挂。眼下张无忌虽出任教主一职,似的明教长年以来的分裂局面总算得以结束,教众上下齐心,但教中日常事务依旧繁重,身为光明左使,杨逍自然不会再居于此处,想来定是带着不悔回到光明顶总坛,辅佐张无忌处理明教大小事务去了。
      想到这里,李寻欢便再不耽搁,身形一转径直向山下奔去,如今的境况,他一刻也不能耽搁了。
      长长叹了口气,李寻欢略略缓了缓缰,自腰侧摘下水囊来喝了两口,复又纵马前驰。他只知自己命途多坎,谁料到小云也是一般。
      几日前他自坐忘峰上下来,不惜耗费内息一路以轻功前行,方才在日落时分赶到光明顶,明教中人经过六大门派围攻一役,大多都认得李寻欢,是以这一路上皆畅通无阻。却不想他在光明顶上见到此间主事的冷谦,说明意欲寻访杨逍的来意,竟被告知教主张无忌为迎接金毛狮王还教,早已率领光明左使、鹰王蝠王等大批教众下山,往东打算出海长行。
      李寻欢陡闻此话只觉当头一棒,险些昏晕,那冷谦说话极简,多亏身旁的天字门门主及时言道教主等人动身不过半日,他方才略松了口气。只是他这一路行来心力颇为耗损,冷谦等人又出言挽留,李寻欢只得在光明顶上胡乱用了些饭食,略加调息,待得明教教众替他将骆驼行囊备好,他又旋即起程。
      沿着山脉一路奔来,李寻欢片刻不敢耽搁,日夜兼程风餐露宿,好在那骆驼奔跑极速,不过数日便到了玉门关外,他这才略略休整,将那骆驼卖了,改买了一匹快马,复又赶路。
      这般尽力追赶,李寻欢催马快行不敢稍停,幸而这马尚称神骏,被催促着一路疾奔,竟也支撑了下来。眼看自己追出数日之程,竟然仍是全无张无忌杨逍等明教中人的踪迹,李寻欢心下更感焦躁。
      他这日清晨动身,在甘凉大路上赶道,眼看天已近午,骄阳如火,渐渐炎热了起来。策马又奔出一段,李寻欢忽觉胯下骏马前蹄一软,忙提马缰一带,人亦飞身而下,抬手在马颈下一托,稳住了马儿欲倒的身躯。他心知这一路快马疾驰,坐骑终于也承受不住这般赶路,当下四下查看,眼见前面一排二十来棵柳树,心下一喜,伸手牵住坐骑,走到柳树之下休息。
      李寻欢将将来至树下,尚未来得及坐下来略略休整,却见迎面路上不远处一队人策马而来,离得稍近,方才看出是一行八人,其中七名大汉均作猎户打扮,腰挎佩刀,背负弓箭,还带着五六头猎鹰,墨羽利爪,模样极是神骏。另一人却是个年轻公子,身穿宝蓝绸衫,头巾上两粒龙眼般大的明珠莹然生光,策马缓行轻摇折扇,掩不住一副雍容华贵之气。
      李寻欢下意识地向那年轻公子瞥了一眼,只见他相貌俊美异常,双目黑白分明,炯炯有神,手中折扇白玉为柄,握着扇柄的手,白得和扇柄竟无分别,当下便是一怔。原来这个少年公子,竟是个女扮男装的绝色少女。忽听得那少年公子说道:“赵一伤,叫你吩咐吴六破的事情,他怎的办了这许久还不回来?”话声清脆,又娇又嫩,果是女子。
      一名大汉应道:“是!回禀主人,想必六弟办事虽妥,但他究竟是个小心谨慎的性子,事情办完总要再三确认,为此耽搁,也未可知。”
      那少女闻言略略一笑道:“若是如此,那也罢了。”语气却听不出喜怒。
      李寻欢确认了这少女乃是女扮男装,自觉不便这般盯着她面孔,便转眼瞧向她腰间,只见黄金为钩、宝带为束,悬着一柄长剑,剑柄上赫然楼着“倚天”两个篆文。看这剑的形状长短,正是灭绝师太持以大屠明教教众、自己在光明顶上曾与一斗、周芷若用以刺得张无忌重伤几死的倚天剑。李寻欢不禁大为愕然,若非他遇事素来冷静理智,只怕就要冲上去开口相询。
      便在此时,只听得东边大路上马蹄杂沓,一骑快马疾奔而来,一名大汉奔到那少女马侧滚鞍下马,拜伏在地,沉声道:“回禀主人,主人吩咐的事情,属下已经办妥,只是耽搁了这许久,属下知罪,请主人责罚。”
      那少女望他一眼道:“你起来吧。赵一伤已经替你讲情,你的性子便是如此。好在事情办完,眼下我也没什么急着要做的,倒还等得起你。下次若是再犯,就自己去苦师父那里领罚吧。”
      那大汉闻言身子便是一抖,低声道:“是,多谢主人。”磕了个头,这才站起。
      那少女淡淡道:“既然吴六破回来了,那么庄子也就用不着了。虽然这绿柳山庄是人家送的贺礼,毁了未免驳了那人颜面,只是大事为重。李四摧,你这就带人去把庄子烧了吧,庄中各人,你看着安排就是。”
      便有一名大汉在马上躬身道:“是!”拨转马头,向着方才他们来的方向奔了回去。
      那少女看了一眼属下离去的背影,回头道:“钱二败,你拿了我的令牌,叫他们把围攻魔教的那些人马撤回,不过这事倒不急着办,你慢慢去,路上多看看风景如何,回来向我回禀。也好叫那些自大妄为的魔教狂徒,好好吃些苦头。”
      另一名大汉闻言在马上躬身抱拳,答应一声,拨转马头,竟是当真遵从那少女吩咐,按辔徐行,马蹄得得,缓缓去了。
      那男装少女见属下都接令离去,面上忽而一红,晕生双颊,可霎时便色转青白,恨恨一鞭挥下,纵马而去,更不回头再望一眼。这少女如花娇艳,虽是男儿装束,仍不掩其雍容绝色,若是寻常女儿装束,只怕要倾倒众生。可她这般号令部属烧庄杀人,便似家常便饭一般,竟是丝毫不以为意。还不待李寻欢反应过来,在六名随从拥卫之下,远远的去了。
      李寻欢一直立在路旁,未曾开口,方才他刻意收敛身上杀气,更将呼吸控制得如同常人,那少女一行人想来是将他当成了寻常路人,也未曾在意。可那少女方才的几句言语,却让李寻欢霎时绷紧了神经。
      事成烧庄,撤去围攻魔教的人马……那少女淡淡说来,似乎全不当一回事,可传入李寻欢耳中无异于惊天霹雳。明教之中,除去分散各处的分舵弟子,眼下看来,便只有离开总坛东行的张无忌一行人在这附近,也就是说,张无忌杨逍等人,眼下可能正陷在一个极端困顿的局中,不得脱身。
      “杨兄……”
      李寻欢忽一闭眼,手中一直牵着的缰绳忽而收紧,带得那原本在柳树下啃食青草的马向他靠了一步。那马这一路行来,渐渐和李寻欢熟悉起来,方才歇息这一刻,渐渐恢复了精神,见主人牵动缰绳,以为又要登程,当下将硕大的马头蹭了过来,靠在李寻欢肩头亲密地挨擦。
      李寻欢探出一手,缓缓抚摸着马鼻子,片刻便即抬头,眼中已有决断之意。纵然此去尚不知会有多少变数,可若是今日他当真错过,那恐怕无论于他或是小云,都要憾恨终生。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9章 第二十章(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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