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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 2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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眨眼间一月过去了,二月春回大地,冰消雪融化,万物复苏。几日里都是大晴天,阳光暖软,清风细细。放在竹架上的画眉也挂到了廊上,偶尔叽喳两声,算不上活泼,也有了些明媚的气氛。
而顾玉莹歪着脑袋绣了十来日,也总算出来了几根花叶分明的桃花枝,王老妈妈看了比她还欣慰,眯着眼感叹:“四小姐真是有恒心啊,有这样的心性,什么学不会的。”
顾玉莹自我感觉良好,点着头摸那鼓起来的桃花纹:“是啊是啊!”一会儿她再给下面勾几丝绿波,春来莺啼,碧水桃花,多应景啊!
“绣了这么多天才出来个枝,四妹你还是该玩儿去。”顾玉灵站起来看见了,很不以为意地说。这东西她一早上就能绣出来,也值得七八天的学?
“唉,二小姐,话不是这么说,”王老妈妈教了大半个月,对两个姑娘也了解了许多,“四姑娘天赋虽差,好在心静,绣活本就磨性子,她年纪又小,学成这样不错了。”
顾玉灵撇撇嘴:“我像她那么大的时候,学东西也没有这么慢的。”又上下打量她一圈,暗自嘟囔,“吃得多又长得慢,也不知道把那些好玩意儿都长哪去了。”
徐氏自从让女儿学女红,也一并开始给她节食。看人先看脸,顾玉灵算不上胖,但从小娇养,也绝不是体态轻盈、容貌清丽之辈。她连着一月不知饭饱,又没明显瘦下来,看着顾玉莹每日的大快朵颐,要什么有什么,越发是烦躁了。
顾玉莹不长个儿,周围一圈丫鬟婆子都着急,她自己却不急。前世也是不长个,顾老太太给她又是补又是抻,到底也是不见长。只到了十三岁开春,倒也没吃什么,突然就抽条一样窜高了许多,一下就脱了稚气,生了女子风情。顾老太太当时还笑说:“这万事都是,越不急越好,这突地一长,倒像我先前过虑了。”
心里有谱,她倒不会把顾玉灵的话当个事,只一边换了绿色的线,闲散道:“二姐你要是饿了就去吃,何苦挤兑我,我才刚病好,不多吃些养养,你还嫌屋里药味重呢。”
“你就不能争气点别再病了?”
顾玉莹低头翻了个白眼,抬头轻笑一声:“这话可得去问大伯父了。”
顾淮仁可是千叮咛万嘱咐,让徐氏在家照看好顾玉莹的。女孩子鲜少有不怕父亲的,顾玉灵冷哼一声,又绕回来指着她那线说:“你这平绣不好看,得用滚针。”
顾玉莹不理她。
王老妈妈却走过来道:“四小姐,这个确实要用滚针。”
顾玉莹无奈,只好拿针把线挑开再剪断。顾玉灵在一边昂着头斜看她:“就说你学得慢吧。”一扭脖子又出门了。
而这里线一挑开,绸面就不平整了。顾玉莹指着被她戳宽的绷子面,可怜巴巴地问老妈妈有什么办法可以弥补。老妈妈只得亲自动手,把绸线一根根又碾回来,再帮她勾了几丝绿纹,又兼一只黄鹂。顾玉莹喜不自胜,捧着绷子说是自己的作品,兴奋地要挂在墙上。
可巧这位置刚找好了,正要吩咐小丫鬟挂上去呢,徐氏就领着婉儿进来了,跟着进来的还有杨妈妈,见她神采奕奕煞是高兴:“四小姐,老太太想接你过去呢。四小姐在这边住够了吗?想回去吗?”
“当然想啦!”知道是来接她的,顾玉莹立刻拿着绷子凑到杨妈妈跟前,一脸得意,“看,我绣的!”然而那桃花和黄鹂明显是不同用针,徐氏和杨妈妈都是开怀一笑。
吃了中饭,顾玉莹便收拾东西回老太太院里了。外面已是暖和了许多,拾英却不放心,硬是给她多穿了一件对襟盘扣棉褂子。
“这倒春寒有时比那寒冬还要厉害,四小姐你才好了,可别逞欢又去玩着了风,引得再犯病了。”
拾英这月余来只变个絮叨的老婆子,管着她这也不能碰那也不能吃,顶多天色暖了些跟她去院子里站会儿,看看杏树上嫩绿的芽苞。顾玉莹叹气不迭,想那诗里写“草长莺飞二月天”,她只守着这一方小院,哪也不能去,实在是可惜了。
她突然有些怏怏,杨妈妈便开口逗她道:“四小姐那日说要喝的鸡汤,老太太已经让人炖好了。”
顾玉莹立刻亮了眼:“真的啊?”又兴奋道,“那快走吧快走吧。”
几个管事那边还有一堆事待办,徐氏抽不开身送她,与杨妈妈叮嘱一番,让顾玉莹路上小心点,就送她们出了院门。
而没多一会儿,郑氏就自偏院赶过来看顾玉莹了。特地买了只活灵活现的白玉兔,却闻说四小姐已经回老太太那边了,喜气微收。但也温和笑道:“那也罢了,我先回了。”可身子还未转,院门后面却冒出来一个人,湘妃幅群翠绿镯,双颊的酒窝格外显眼。
“姨娘也是好巴结,给四小姐送礼,都送到夫人院里来了。”
这婉儿仗着是徐氏身边的红人,在郑氏面前是不把自己当个奴婢的。
郑氏皮笑肉不笑地说:“我送不送礼,与夫人有什么关系。”
“姨娘这话说的,夫人照顾四小姐劳神劳力,经了这些日子才好了起来。姨娘打的好算盘,送点东西就讨了四小姐欢心,倒显得夫人什么也没做似的。”
郑姨娘道:“四小姐病好了,我出于关心送点东西罢了,并没有……抢夫人风头的意思。”
婉儿却嗤笑一声:“倒也无妨,姨娘想送就送吧,只是四小姐到底是要嫁人的,姨娘再怎么扑腾,也别忘了在谁的鱼塘里。”
“你……”
郑姨娘一时有些语塞。
“姨娘要是想进来坐坐,我吩咐下人给您泡茶。”
虽说自己是妾,可也没有给一个奴婢打压成这样的道理。看着婉儿一副阴阳怪气的模样,郑姨娘的心情有些不能平衡了。正待发作,院里又跑来了徐氏的另一个丫头,说大夫人急叫婉儿姐姐过去。
婉儿别了下发丝,冲着郑氏笑道:“我得走了,姨娘进来坐吗?”
毫无疑问的是,徐氏是很看重她的,跟谁闹也犯不上跟徐氏闹。忍字心头一把刀。郑氏轻出了一口气,恢复了一贯的温和,慢慢地道:“不了,替我问夫人好就是了。”
婉儿轻轻一福身,端的是腰肢柔软。二人扭头而散,郑氏带着丫鬟回了院里。
到了屋里怒气才隐隐约约地冒上来,坐在垫子上揉着额角,过了一会儿,又开始用右手不断地拍着胸口。伺候她的小丫鬟给沏了茶水上来,郑氏端起来喝了一口,差点烫着嘴。立刻就摔了杯子:“怎么做事的!”余火未消,又喊来下人,指着在地上磕头求饶的丫鬟,“把她给我拉出去,打二十板!”
那丫鬟立刻吓得软了腿,哭着拉住郑姨娘的裙摆喊:“姨娘饶了奴婢吧!奴婢受不住啊……”
郑姨娘一抽裙摆踹了她一脚,指着自己的大丫鬟絮云,怒冲冲地道:“絮云你去看着,不到二十板不准停。”
那小丫鬟就这么被拖到柴房去了。两个小厮把她的手脚绑在长凳上,那丫鬟哭得声嘶力竭,不断扭着身子,竭力伸着胳膊去拉絮云的衣角。
“姐姐!!絮云姐姐!!饶了我吧!!我不是故意的!姐姐别打我!我改我都改……”
絮云摇头叹气:“你求我也没用啊,是姨娘要罚你啊……”
手在空中轻轻一摆,一个小厮就挥着板子打了下去。如同被弹弓击中的鸟,小丫头疼得瞬间哑了声音。絮云感慨地转过了身,听着板子一下下还在打,每打一下就传来撕心裂肺一声尖叫,絮云闭眼心数着:“……十四……十五……十六……”
小丫头尖叫的声音越来越低,絮云有些担心这丫头是不是撑得下去,转头一看那丫头身下一片鲜红,血染红的裙面还在不断地洇开。
然而柴房的门却突然给人拍了两下。
抡板子的人也有些迟缓地停了一下。
外面传来的却是顾玉清的声音,冷淡冰凉,好像春天里保守严冬的阵阵寒风:“还不开门?非要我叫人把你们也打一顿?”
顾玉清的脾性,是连郑姨娘都摸不清楚的,何况这些个下人。絮云急忙吩咐把柴房的门给打开了。一阵凉风扑进来,顾玉清细长清瘦的身形飘进来,凑近去看,那小丫头已经昏死过去了。
郑氏还在为受了婉儿的气不能消整,歪在贵妃榻上让人给捶腿,忽而又觉得心口憋闷难耐,就打开窗子给屋里通风。而那边顾玉清安顿好人,立刻就向自己母亲屋里来了。
“你们都下去吧。”她进来端直就把花窗关上了,郑氏面朝里侧歪着不吭气,小丫头们就都乖乖地退下了。
郑氏不说话,顾玉清就自己取了一本漱玉集看,书页沙沙翻了几声,郑氏总算抬起了身,见得是一副愁容满面的模样,语气也听着怨愤:“我也不知道你这性子是随了谁,怎么教你也不学好,这几日我去看你四妹妹,你要能随我多过去上一次,落在你祖母耳里都能添几分好。以后吃穿也好,嫁人也好,你祖母都能帮你几分。你倒好,靠不上我你还不给自己找个靠山,以后嫁人了也得是个做妾的命!”
顾玉清转头淡淡回到:“找着靠山了,就不是个做妾的命?”
“你这丫头!”郑氏给她这满不在乎的表情又激着了,坐到顾玉清对面,一把抓过她的书合起来劝道:“你是个女孩儿,比不得你两个哥哥能读书求学,出人头地,你念这些书没有用处!你听母亲的,多用点心在你父亲和你祖母身上,以后可别再走上我这条路了。你可不知这做妾的难处,我就算有你跟你两个哥哥,还不是得任人踩在头上……”说着就又气愤辛酸起来,手拍了拍桌子别过了头,眼眶却是有些红了。
郑氏中午去那边发生了什么,顾玉清已经问得八九不离十了。然而有些事情不是她不想做,只是想做怕也是做不到。如今她只愿陪着母亲和哥哥,过完这简单的前半生就好了。
“母亲可知,女儿方才从前院过来,听到父亲书房的人议论什么?”
顾玉清的油盐不进,郑氏已经是领教了多次。若是能说动,只怕她早就不是这番模样了。便只低头掸着藏蓝褙子上的刺绣细纹,不经意地问:“听到什么?”
顾玉清轻轻一叹,抛下一句让郑氏差点惊跳起来的话:“我听说,大哥落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