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2、第三十二章:再临江府 ...
-
隔日,我早早来到人间,落在当年江府附近。
这府邸不似从前亮堂气派,不过十多年时间,这儿竟变了样,门庭冷落,寒鸦枝头。
我在庭院枯树上,见到个少年郎,二十出头的年纪却瘦弱得像老翁,我想…那人应该是阿宣吧。
那孩子到底怎么了,江家又怎么了,当年那样俊俏的孩子如今沧桑得不成样子。
飞了一圈,没寻到白虎,我便找个处隐蔽的角落,化作人形,前去江府拜访。
叩了几次,迟迟才有一奴仆来开门:
“你是何人?来做何事?”
管事的丫头语气很凶,门也只开了个小缝,那架势好似不等我开口就要给我吃闭门羹。
“姑娘,打扰了,我此番前来,乃是想寻一人,他叫……”
“没有没有。”
不等我说完,那丫头便作势要关门,我急忙拦住门:“他叫霍三白,听闻曾住过江府。”
那丫头毫不退让,一口一个没有,硬是要将门关了,如此做派没个丫鬟样。
好在这时,一瘦弱憔悴的男子赶来,好声好气将她打发了,与我开了门,恭敬地将我请进来:
“姑娘多有得罪,月儿性情乖张,少有耐心与人交流,怠慢了。”
他应该是阿宣,这般温润的语气,我想是他没错,可他的眼神暗淡,不似孩童时烂漫。
从前,我最喜欢他的眼睛。
“姑娘,可是要寻我师父霍三白?”
“正是。”
他将我引进正厅,沏了壶温茶,倒好一杯轻轻放在我手边:“不巧,三白哥今日到街上卖艺接活去了,恐怕要晚些时候才能回来。”
“卖…卖艺?”
这倒是出乎我的意料,一口茶呛住:
“可我记得他身手不凡,进城是为了做武先生,授人武义的。”
阿宣无奈一笑:“头两年是这样的,但近几年江府落寞,我又时常体弱,习武之事就耽搁了。三白哥是重信义之人,我本想卖了宅子,分他笔银两,好让他回家买田置业,可他偏不要,哪怕日日出去卖艺做活接济我,也一定要留在江府。”
没想到,他居然是这样重情重义的人。
本以为他是个不靠谱的,指定逃之夭夭,没成想,他倒当真在这待了这么些年。
阿宣给我添了茶,轻声问我:“姑娘是三白哥的朋友么?还是老家的亲信?”
我顿了顿:“我…我是他阿姐,老家出了点事,故而此番进城寻他。”
“老家出事?怎样?是要紧事么?”
“没有没有,小事而已,不打紧。”
“那就好,”他长吁口气,笑语:“没想到姑娘看着如此年轻,好似二八年华,却是三白哥的姐姐。不过也是,三白哥不为岁月所扰,十多年过去了,仍是一副少年郎模样,原是家中独藏青春秘术。”
这话原是玩笑话,却不禁让我为霍三白捏了把汗。
若是我再迟些来,阿宣年过花甲,他却仍是少年相,定要叫人当作妖怪的。
凡人可害怕妖怪了……
“姐姐…”
阿宣喃喃,或许是想起我们曾是见过面的。
谈话间,清风拂面,一叶落下,原来人间已是秋。
春去秋来,凡人的一生随四季轮转而悄然变幻,短短一生来不及欢愉尽兴、苦尽甘来便要逝去。
从前那个小娃娃,转眼间便长大成人了。
岁月,比妖怪可怕……
看罢一叶落泥,本抬眼想再寻一片,却霎时碰上一双眼睛。
一双震惊、木讷、又含几分幽怨的眼睛:
“你!你…你……”
那双眼睛的主人呆在原地,屏息结舌,一时间,就连半句话也说不全了。只见手上提着的半斤猪肉、一串葡萄啪嗒一声掉在地上,也无暇去捡。
“你!你终于来了啊!你!终!于!来!了啊!”
紧接着,他快步跑到我面前,捏了捏我的发梢,又狂笑起来:“不是梦!你真的来了!终于来了!”
霍三白像疯了似的笑着,围着屋子跑了几圈,看他这样我生怕他现出原形来。
不过一段时间不见,这孩子怎成了这样?这可叫我如何与他爹爹交代。
好不容易不跑了,他又气喘吁吁拽着我催促着:“快走吧!”
我看了看旁边一头雾水的阿宣,又看了看霍三白,强挤出一丝温柔:“去…去哪啊?”
“回家啊!你不是来接我回家的嘛?”
他幽怨的眉头皱起来,眼里几分不解。
“不急不急,咱们还得在这小住几天,有些事还没办完呢。”
我在路上便想好了,这回可不能轻易将他带回来,回了四海八荒,他定逃的飞快,想再寻他可就不容易了。
这几天,我得找个机会,将拜师之事同他商议。
这小子倒是机灵,赶紧附耳小声说道:“是不是北荒的金甲军还未退?你也是来避难的?”
见他如此上道,我连连点头:“确实,眼下形势很紧张。”
可他不知,北荒的众人此时正载歌载舞、自由欢庆,喝酒吃肉好不快活。
听了这话,他深深叹了口气,极失望地说:“看来,我还是高估了你,那人果然不把你当回事。”
我故作深沉地点头。
正此时,一旁的阿宣开了口:“三白哥,你…没事吧?”
霍三白尴尬一笑,挠了挠头:“没事没事,只是许久不见亲信,太过激动了些。”
阿宣走过去,替他捡起肉和葡萄:“真好,三白哥与阿姐感情如此深厚,我也替你们高兴。”
“阿姐?”
霍三白不明所以地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我。
我赶忙堵住他的话:“是啊是啊,阿姐此番来看你,舟车劳顿,身心疲乏。若是阿宣不介意,我想在这借住两天,调理身体。”
阿宣十分热心,一口答应:“当然不会介意,阿姐就当这儿是自家,安心住便是。”
只是,霍三白那个傻小子还在瞪我,口里喃喃“阿姐”。
阿宣唤来月儿为我收拾间厢房出来,月儿刚走,他便想起了什么似的,开口问我:“对了,阿姐是怎么知道我叫阿宣?”
我慌张几分:“呃…方才你告诉我的,你不记得了么?”
很显然,阿宣并没有被这个解释糊弄过去,浅皱眉头。
我赶紧转头朝霍三白使眼色。
“饿了死饿死了,还是先吃饭吧,。”
好在这小子不笨,收作徒弟应该不赖。
令我想不到的是,后来的一个多时辰里,霍三白像大爷似的躺在藤椅上休息,阿宣身为少爷,却在厨房里忙前忙后。
我实在好奇,这小子到底经历了什么,于是开口问他:“这些年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江府怎么成了这副模样?”
霍三白坐起身,凑近我,低声说:
“这可就说来话长了,当年你前脚走后,我后脚便去了江府自荐,凭小爷我的身手,自然是轻松进门。
头几年,江老爷还算有些看重阿宣,时常嘱咐我好好教他,将来传承江家武道,但我渐渐发现,阿宣羸弱,并不是块习武的料。
江老爷一直盼着家中出个武状元,可年年几个儿子都落了榜,大儿子和二儿子见功名难考,便打起了家产的主意,他们早早成了亲分了家,将家中大半财产卷走,几个女儿嫁做人妇之后,也少来娘家探望,最后,就剩下阿宣。
可谁知,正当江老爷将全部心思都压在阿宣身上时,却突然发现阿宣他…他……哎呀,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总之,阿宣他与寻常人不同,江老爷因为这件事气得急火攻心,一命呜呼了。
江老爷死后,那几房妾室能搬则搬,能抢就抢,偌大的江府,一夜之间洗劫一空,自然也不会再有人在意阿宣。
阿宣身子骨弱,又没甚钱财,我俩这几年都是有一顿没一顿过来的,我时常去码头做些苦工或去街上卖艺,阿宣若是写了些字画,也会拿到街上卖,就这样凑合活着。”
听完他这么一番话,我倒是有几分感慨。我以为我只是离开了短短一段时间,没想到霍三白和江宣受了这么多波折。
“那你和那个月儿为何还留在这儿?”我实在想不到,在这样的情况下,他居然还能留在这里这么久。
霍三白皱了皱眉看我:“你这话说得倒奇怪,当年我既然答应了,要在这儿等你回来,哪怕百年,我也会待下去。”
他喝了口茶,接着说:“你可别看月儿平日一副刁蛮样,她可是阿宣身边最忠心的人了。以前那房妾室在外头玩牌输了钱,可没少打江府的主意,时不时就带人进来抢东西,都是月儿拼命守着门,这才没叫他们把阿宣赶出去。她虽然脾气不好,确是个善良的女子。”
原来,那姑娘开门时如此小心提防是这缘故。
听着她的事,我不由得想起了小织。
从前她也那样,不顾所以的护着我。
“哦对了,那个叫卧鱼的孩子呢?”
霍三白犹豫了一下:“他…他挺好的。”
我起了疑问:“然后呢?”
霍三白支支吾吾起来:“他成了有名的角儿,常常进宫唱戏,总之…挺好的。”
真的好吗?
听他的语气,感觉有蹊跷。
可正当我要追问时,阿宣端着菜出来了:
“菜来咯!先吃饭吧,吃饱了再聊。”
他笑盈盈地收拾桌子,摆上碗筷,可我看了看他忙活半天的菜,也不过只是一盘小青菜和一盘青椒肉丝,肉丝还少得可怜。
为了欢迎我,阿宣还特意给我独独蒸了碗鸡蛋羹。听三白说,阿宣在院里养了只性情暴戾的老母鸡,每每取蛋都十分艰难,可见这枚蛋弥足珍贵。
他俩这日子过得实在是清贫,恐怕明个我也得去街上找点活做,补贴家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