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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第三十三章:人间百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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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一早,天蒙蒙亮,我听见院里阿宣三白的谈话声,便披上件衣裳出了房。
他们恐怕没想到,我睡眠如此浅,这么早便醒了:“三白,这么早你们要上哪去啊?”
霍三白将护腕扎紧,蹬上那双缝缝补补的布鞋:“今日我要去粮店做活,阿宣要去山上捡野菜,你就留在家中歇着吧。”
一听这话,我哪里歇得住,赶紧叫住他:“等我片刻,我同你一起去。”
阿宣急忙拦住我:“阿姐,粮店做的都是力气活,你这样的身子骨是吃不消的,还是留在家中待我们归来吧。”
也是,在阿宣看来,我不过是个弱女子,若是滥用仙术搬起数十斤的重物,那才叫离奇呢。
我改口道: “放心吧,我身子骨好着呢,不去粮店也可以去客栈刷碗打荷啊,总之就这样闲在家里,我待不住。”
见拦不住我,霍三白只好帮我说话:“放心吧阿宣,既然她想,便让她出去走走吧。”
阿宣没办法,只好待我换好衣裳,同我一起出门。
时辰尚早,街上少有出没,只有像霍三白这般等着活做的壮丁蹲在街边,捧着碗油茶喝着。
街上的早点摊,油乎乎香得勾人,摊主一手从左锅捞油条,一手又往右锅下了些小馄饨。
看着摊边的人个个吃得那样香,我竟难得生了胃口。可我看向霍三白时,才发现他扭过头去,故意不看这些吃食,想来他也馋得慌。
“别看,不看就不馋,咱们没钱的。”
听他这话,我也赶紧别过头,心中默念:
没钱!没钱!没钱!
看来钱,对于凡人真是十分重要的。
悄悄瞥了一眼霍三白,他今日好似心情还不错,我便趁机试探:“三白,你有没有想过……”
“想过什么?”
我干咳一声:“有没有想过找个师父。”
他停下来,一头雾水的看我:“什么意思?你想让我拜入玄机门下?”
我也停下来,略有尴尬,假装轻松:“你看我怎么样?”
他眉头皱得更厉害:“你?我拿你当朋友,你竟想做我师父!就你的三脚猫功夫,省省吧。”
他说这话,我实在不服:“我乃是上仙,雀都之帝,修为怎么说也在你之上,收你作徒可是你的福分。”
他不屑地嘁了一声:“不要不要,拜你为师这事说出去,爷在四海八荒还怎么混?你能教我什么?是教我半吊子术法,还是要教我如何为了个男人消沉千年、日日买醉?”
下一秒,他便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赶紧闭嘴。
为了个男人,消沉千年,日日买醉。
确实,他说得是实话。
我确实就是这样没出息的……
见我不言语,霍三白赶紧凑过来,赔着笑脸:“哎呀你馋不馋?请你吃个豆包吧,我鞋底还藏着两文钱呢。”
说罢,他便扶墙脱鞋,从鞋垫夹层中掏出两文钱来,又用这味道奇艺的两文钱换了个大豆包。
他递给我,我掰成两半,我俩一人一半,烫嘴也匆匆咬上一口。
我从未吃过如此好吃的豆包,豆沙绵密,入口柔软。这家包子铺门口竖了个百年招牌,一介凡夫俗子且能用心耗上百年,将普普通通的包子做的如此美味,或许这就是凡人的伟大。
霍三白两口便将包子吞下,可见早已饿了多时。他这小子品性纯良,若是能收他为徒,恐怕倒是我的福分。
霍三白要做活的那家粮店,每月月初、月中分别需要囤粮一次,招五个小工,一天搬完。
一袋大米重达数十斤,虽然辛苦,但也好在粮店的老板出手阔绰,工钱诱人。
粮店门口侯着十几个中年男子,皮肤黝黑,又高又壮。我原先觉得,霍三白在人间有些晒黑了,现在看来,干这行的,他已经算白的了。不过,霍三白身形要更瘦些,怎么看都还是副少年模样。
等了不一会,粮店开了门,走出来个小个子杂役,门前的人一涌而上,等着被挑去做活。
我本以为霍三白被挑中的概率不大,可没想到那杂役第一个便选中他,熟稔同他搭话:“霍师傅今日又来啦,正好陶妈买了几斤猪头肉,晌午用辣子炒了给你吃,你最爱吃。”
霍三白挠头傻笑起来:“太好啦,我可馋了好些日子。”
和那杂役客套了几句,他又转身交代我:“你今日有什么打算?”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我好手好脚的,去街上找个擦桌扫地的活应该不难的。”
他不放心地看着我,还是点了点头。
真不晓得这小子担心什么,我初到人间时,他恐怕还未出生呢,他尚且能在人间混个脸熟,难不成我还会无用武之处。
粮店的杂役看我俩交谈,笑着凑了过来:“霍师傅,这是你娘子么?”
我连连摆手。
霍三白笑起来:“她是我乡下来的阿姐,我穷得叮当响,哪来的什么娘子啊。”
杂役打量着我,眼前一亮:“我只晓得霍师傅气宇不凡,没想到,你阿姐也生得如此貌美,可比天仙。霍师傅,你阿姐她可有婚配?”
见他打起我的主意,霍三白挡在我前头,宽厚的后背将我挡了个严严实实:“我阿姐无需婚配,她自个过得快活自在便是了,何必非做人妻人母来束缚性子。”
听他这话,我倒是心头一暖。
看起来大大咧咧的少年,却有这样细腻的思想。
“霍师傅,原来你家尽是那六根清净之人了。先前,心仪你的富家千金不在少数,你倒拒绝得干脆,我以为你是心有所属,原是家风如此啊。”
说罢,他们一同笑起来。
目送霍三白进了店,我便在街上寻个活做。转了一大圈,招女子短工的无非是些打荷刺绣的细活,很显然这些我都不会。除了走路吃饭呼吸,在人间,我婉如一个废人,思来想去也想不出自己能做些什么。
徒弟尚且能温饱,我这当师傅的倒是一无是处,这实在令我羞愧。
走了不远,街中心扑通跪倒了一名女子,着一身白衣,面前铺着一块写字的白布。
我赶忙走上前去,想要扶她一把:“姑娘,你这是怎么了?摔着了吗?快快起来吧。”
谁知道她看了我一眼,推开了我的手:“这位姑娘,小女子乃是卖身葬父。”
卖身葬父?
难怪一身白衣,原是披麻戴孝。
“姑娘,逝者已逝,生者节哀,你有这般孝心,令堂在天之灵定当倍感安慰。只是,何必委身葬父呢?这样吧,你手上还差多少银两,我帮你一起想办法吧。”
那姑娘瞥了我一眼,看不出情绪,只是轻飘飘说了声:“一百两。”
“一百两?!”我没忍住惊呼出声来。
原本我对凡人的钱财是没有概念的,可刚刚我与霍三白找遍了全身,才找出两文钱换了个大豆包。
一百两?得买多少个豆包啊。
我清了清嗓,故作镇静:“姑娘,逝者不可挽回,依我看,葬礼不如一切从简吧。我有个朋友力大如虎,可以寻几块好木材,替令堂做口好棺,还有个朋友他……”
还不等我说完,那位姑娘开口道:“姑娘,我就明说了吧,一百两少一文都不行,而且我不卖女子。”
语气中,满是不耐烦。
她这番话我听糊涂了,还没绕过弯来,便有一大肚囊的男人走近了。
一来便问:“你们俩谁卖身葬父啊?”
那姑娘赶紧答道:“我!”
大肚男上下打量着我,笑眯眯地说:“你不卖身葬父吗?”
“我才不呢。”我要是卖身葬父,阿爹非得气的活过来。
听我这样说,大肚男皱眉啧了一声。
转头,又跟那位姑娘说:“你今年几岁啊?家中几口?”
那姑娘笑起来,全然不是与我说话的表情了:“小女子年芳十七,家中仅我一人了。”
十七…花一般的年纪,大肚男看上去少说也大她两三轮了。
大肚男看了看她:“我家中已有四房妻妾,你过了门也只能做小五。”
姑娘爽快答道:“无妨,进了老爷家门,奴家便一心只想伺候好老爷,绝不给家中添乱。”
大肚男满意点了点头,又问:“那你卖多少钱啊?”
“一百两。”
大肚男摆摆手:“最多六十两。”
“九十两。”
“七十两。”
“八十两。”
一来一回间,大肚男失去了耐性:“七十两,一文不加了。”
见他一副要走的架势,那姑娘赶紧拉住他,二人这就将“生意”谈定了。
全程我傻了眼,木桩似得站在一旁,看他们如同菜市般讨价还价。
我实在不明白那姑娘为何要用一百两将自己卖出去,也不明白她为何不卖女子,更不明白她为何甘心在这样好的年纪与不爱的人成亲。
我只能当,这一切都是她的“孝道”吧……
原来人世百态,有些女子像月儿那般有情有义、自力更生,也有些女子像这位姑娘,“孝”感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