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烬灰》白墨苏

69、浮世（五）

　　浮世（五）
　　韩斌家的确就在距离中心小学不远的那个小区，小区算是中心小学的家属楼，只是现在住在这里的老师，基本都已经搬走了，只剩下一些家境实在是贫寒的，还留在这里。
　　韩斌在街角的的菜店买了一点菜才回家，顺着昏暗狭窄的楼道走到三层，靠南头的那家就是韩家，门上的对联已经褪色，门神身上印着的新年还是两年前，韩斌站在那扇门前，还没进去，就已经闻到了阵阵的烟味。虽然很不想去开那扇门，但是他还是把门打开了。
　　房子是很老的三室一厅，一进门有个小小的走廊，走廊靠南是两间卧室，中间是一个内置的客厅，入冬的下午四点，屋子里已经很暗，但是凑在一起打牌的人却浑然不觉，一个个眯着眼睛看着手里的牌。
　　韩斌进门，靠门口儿的一个中年女人打了一张幺鸡之后与他寒暄：“斌斌回来了，今天挺早的。”
　　韩斌已经三十岁，但是他妈这些牌友还是习惯叫他的小名，韩斌不喜欢，但是也从未反驳过，就像在街面上，对谁都很客气一样，他道：“今天有点事儿，出了外勤回来，就没回所里。”
　　韩斌说完直接走去了厨房，陪着韩母打牌的一个陌生人见韩斌离开道：“吓我一跳，我还以为抓赌的呢？老周，这就是你儿子，当警察的？够帅气的。”
　　牌桌上坐在主位的就是韩斌的母亲周岚，虽然已经年过五旬，但是比起同龄人，周岚的五官无疑是漂亮的，可是即便五官再漂亮，也耐不住岁月的消磨，当年也算是县剧团一枝花的女人，早已被蹉跎的岁月，打磨成了怨妇的模样。周岚头都没抬，打出一张南风之后才道：“什么警察啊，就是一个协警，一个月挣的，还没我打牌挣得多呢，让他换个工作，他也不换，也不知道这死心眼是随了谁了。”
　　“协警也是警啊，以后有事儿找你们家孩子办，你可别不管。”
　　周岚不知道是听见对方说什么了，还是没听见，她摸过一张牌，在手里搓了好一会热，才将牌拍在桌上道：“自摸清一色，给钱，给钱。”
　　客厅一阵欢声笑语之后，便是又一阵推牌的声音，韩斌则随着那声音洗起了菜，他一边洗着，一边看着流动的水，想到了季寻刚说的蓄水池，只要注水的速度比出水的速度快，即便是大量出血，也不会致命。韩斌想着季寻的话，不觉将手放在水龙头上，他将龙头开到最大，这边注水，那边用手往外捧着水，果然注水的速度比他捧水的速度快得多，没一会儿水就溢了出来，韩家的厨房本来就小，等韩斌手忙脚乱去关水龙头的时候，水已经溢了出来。
　　韩斌打开厨房门，去洗手间找抹布，来来回回忙了两三趟，几个牌友以为他这是因为家里来人打牌不高兴了，纷纷找了理由离开了。
　　周岚这一下午赢的不少，所以心情不错，她拿着烟走到厨房，此时韩斌已经把水清理干净，正在案板上切菜，她看到台面上放着的面条，连厨房都没进，点了一支烟靠在门框上吸了起来。
　　“你说你也老大不小了，官儿官儿当不成，婚婚你不结，你到底想怎么着。”
　　韩斌把坐好的热水倒进锅里，等锅翻腾起来，他把面条下在锅里面道：“不想怎么着。”
　　“你不想怎么着，我还想怎么着呢。”
　　韩斌已经习惯了周岚时不时就发疯的样子，他道：“你想怎么着，不用管我。”
　　韩斌淡漠的语调，像是一下就触碰到了周岚的禁忌，她扔下点了半天都没点燃的烟，扑上去，她用力捶打着韩斌的后背，犹如一个弃妇一般大吼着：“不用管你，不用管你，老娘要不是因为你，早就出国了，老娘何苦留在这里，过成这副德性，都他妈怪你，都他妈怪你。”
　　周岚一边打着，一边还用脚踹着，但是无论她的举动多么过激，韩斌都没有反抗，已经习惯这种打骂的他，默默承受着一切。
　　周岚发完疯，自己冷静下来，她拿起刚被她丢在桌面上的烟，转身回了客厅里。
　　韩家的哪场暴风雨来得快，去得更快，几分钟之后，韩斌已经和周岚坐在一张桌子上，吃起了饭。
　　韩家这边，母子之间气氛焦灼，季寻和乔垣这里，却是难得的父慈子孝的场面，因为时间真的是太早了，季寻没带乔垣直接回家，而是问他想吃什么。十来岁的孩子，即便再成熟，也会有不成熟的一面，所以在那一栋楼的餐馆里面，乔垣很干脆选了麦当劳。
　　此时正是晚上放学的时候，好像这城市不论是大孩子，还是小孩子，都挤到了这家店里，季寻和乔垣排了一会儿对，才找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季寻喝着可乐，随便翻看着手机，而乔垣则一边吃着汉堡，一边看着他。
　　梁浅和老王把证据带回去也有几个小时了，但是邬云华那边却没联系季寻，这让本来就觉得这案子有些奇怪的他，突然多了几分不安的感觉。
　　“你不吃吗？”
　　最终两人之间的沉默，还是乔垣一个小孩子先打破的，季寻道：“我不太饿，你还想吃别的吗？”
　　没回答季寻后面的问题，乔垣有些不高兴的问他：“你不饿，还是不喜欢，不喜欢的话，为什么还要来？”
　　季寻听出乔垣语气中的不爽，他也知道乔垣不爽不是他没有专心陪他，而是不爽他为了迁就他，委屈了自己。
　　季寻收回手机，看向气嘟嘟的乔垣，他颇有些无语地道：“乔垣，你什么时候能把自己当成一个孩子？就跟他们一样，不给买吃的，就倒在地上撒泼，为了在外面玩，死死扒着大人的腿，说什么也不回家。我希望你在什么年纪做什么事情，而不是小小年纪，就活的这么谨慎刻板。”
　　乔垣被季寻说的一瞬间便没了脾气，他看看不远处追着同学，围着大人们吵闹的孩子，他想着自己变成那些孩子的样子，围在季寻身边大吵大闹，那会是怎样的场景，然而那画面刚出现在他脑子里，乔垣就道：“我做不到。”
　　乔垣口气委屈极了，就好像被那种望子成龙的家长逼迫着要回回考第一一样委屈，季寻听他这么说，瞬间没了一点脾气，道：“我知道了，吃吧，你愿意怎么来怎么来，你觉得舒服就行。”
　　季寻说着，捏了乔垣的鸡块，陪着他吃了起来，乔垣见他如此，也不知道说点什么，他重新拿起汉堡，道：“你说是因为有案子，顺便才来接我的，是凶杀案吗？”
　　乔垣很喜欢打听季寻的案子，偶尔还能给点建议，最初因为刚收养乔垣，季寻想着找点话题，每次乔垣问，他都会说一些，久而久之，两人在饭桌上谈案子，渐渐成了习惯。
　　彼时窗外夕阳正盛，一片红色从天的尽头荡漾开来，很多人都说夕阳似火，其实真正的夕阳不像火会呈现淡淡的橘色，真正的夕阳是红色的，如血一样。
　　“还没办法确定是不是凶案。”
　　“嗯？”
　　“现场没有尸体，却留下了足以致死量的血。”
　　乔垣琢磨了一下季寻那话的逻辑道：“所以，是被放血之后，带走尸体的吗？”
　　“也不是，看现场的样子，更像是有人把血故意带到现场的。”
　　“为什么？”
　　“我要知道，还能在这儿陪你吃饭？”
　　乔垣也觉得自己问了个很蠢的问题，他又道：“是恶作剧吗？”
　　其实季寻也想过这案子是不是个恶作剧，如果是恶作剧的话，首先没必要用人血，只要是血能达到恶作剧的效果就够了，对方之所以会用人血，就是想把这件事儿往命案上引，所以在现场的时候，他就已经确定调查方向，就是那栋楼，又或者那间房间，和那一地血的关系。
　　季寻还没回答乔垣，乔垣自己就说：“如果是恶作剧的话，没必要用人血吧。”
　　“所以，才奇怪。”
　　没等乔垣再问些什么，季寻手机响起，看着屏幕上跳动着的邬云华三个字，季寻示意乔垣在座位上等着他，他则拿着手机走到了麦当劳外。
　　那晚，天已经黑的差不多了，只剩下尽头还剩一抹红色，就好像从天上渗出的血一样。
　　季寻接通电话的时候，电话那边的邬云华不知道在对谁吼着道：“还等什么呢？上车啊。”
　　邬云华说完，电话那边便传来阵阵的警笛声，之后也上车的邬云华道：“血检结果出来了，而且在库里比对上了。”
　　季寻皱了皱眉头道：“是被拐卖的？”
　　江安的Y库是最近几年才建立的，整个体系并不完善，目前还是针对于拐卖的儿童的DNA对比的阶段，正是因为不是所有信息都是全国联网，才会出现南门市场的案子中，周妙弟的身份迟迟无法确定的情况。
　　“要是拐卖的，还简单了呢？是失踪，你在哪儿呢？”
　　“罗城广场。”
　　“那先来平南东区的别墅区吧，我在这儿等着你。”
　　邬云华那边说完，不知道车外，又出了什么事儿，他又吼了一声，季寻还没来得及说，他还得把乔垣送回去，邬云华那边已经挂了电话。
　　麦当劳里，一直看着季寻的乔垣，见季寻挂掉电话就看向了自己，乔垣道：“我可以跟你一起去。”
　　“……”
　　虽然乔垣是被放养长大的，但是现在社会这么复杂，季寻也不放心他一个人回去，他想了想道：“不要多话。”
　　乔垣立即在自己嘴巴上比了个上拉锁的手势之后，颠颠的跟季寻离开了麦当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