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烬灰》白墨苏

19、叙事（十八）

　　叙事（十八）
　　之后几天，整个南门市场的案子像是突然就停滞不前了，季寻一扫原本对案子的关注，每天按时上班，按时下班，过得像个退休的大爷一样懒散。跑外的常景等人看到新人师弟如此嚣张，一个个咬牙切齿，恨不得将其撕碎生吞，奈何邬云华却觉得这状态很正常，多多少少还有点看好戏的架势。
　　处暑那天，市局大院里，几位女警员闲来无事搬了椅子和盆子跑到市局院子里摘樱桃，市局大院里那几颗樱桃树也不知道谁种的，不是美国大樱桃，是那种野樱桃，吃起来格外酸。正因为不好吃，所以也没人伺候，但是却不碍于它野蛮生长，每年夏天树梢上红彤彤一片，看上去格外讨喜。
　　邬云华下车，穿过院子往主楼去，几个认识他的女警员道：“邬队，吃不吃樱桃。”
　　“不吃，那叫樱桃，上次摘了俩，没把我牙酸倒了。”
　　“现在不酸了，可甜了，不信你尝尝。”
　　小姑娘把那一盆樱桃举到邬云华跟前，邬云华见状，捏了一个仍在嘴里，当即皱起眉头：“这叫不酸？”
　　几个女孩没想到他吃第一个就赶上酸的，还怪不好意思道：“可能赶上了，你再尝尝这个。”
　　女孩指了指盆子里最大一颗，邬云华把手伸出去，却没拿一颗，直接抓了人家一大把，抓完就跑，几个姑娘反应过来，他早就没影了，一个个跺脚喊着：“我们摘了一中午。”
　　邬云华对那种小零食没什么兴趣，所以一进办公室，就把那一把樱桃顺手放在了季寻的桌上。邬云华通过这几天观察，发现季寻这人有个很奇怪的地方，就是很少吃东西，更别说吃零食了，完全就是靠这一口仙气儿吊着，但是经过陈伟方的观察，好像他又不全是这样，如果不是在特定的场合，如果是需要吃东西的时候，他一次又会吃很多，就跟冬眠的动物一样，会在睡着之前先储存大量的食物，这样即便遇到危险也不会害怕，邬云华不知道季寻早年间到底经历过什么，但是这种生存方式，在他沉睡四年之后还牢牢地刻在他的骨子里，这足以证明那段日子不会太美好。正因为如此，他开始时不时扔在季寻桌上一些小零食，原本邬云华以为他不会吃，但是每次丢过去，不一会儿季寻就会拆包，慢慢悠悠吃起来，他吃东西特别慢，但是每样都会吃的很干净，邬云华喂着喂着突然有种养了只狗，需要定时投喂零食的感觉。
　　翻阅南门案件资料的季寻随着那把小红果子抬起头，邬云华已经回了办公室。季寻看了看那一小把樱桃，找了个纸杯洗干净，刚开始吃，陈伟方这边突然招呼大家开会。此时不到下午三点，不是每天开定期会的时间，季寻看到常景和万有良匆匆往会议室走，一脸喜色，他思忖片刻，拿起手机向着会议室相反的方向走去。
　　陈伟方敲门叫邬云华开会，邬云华出来见季寻不在座位上，皱着眉头道：“人呢？”
　　陈伟方着急要大家开会，也是一脸懵道：“刚还在这儿。”
　　邬云华拍拍陈伟方的肩膀道；“你先过去。”
　　彼时市局七层的走廊，没有空调的廊道异常燥热，季寻身上却没有一丝的汗意，整个人站在那里，如果不是时不时从杯子里捏一颗樱桃丢进嘴里，那板板正正的样子活脱一座冰雕一样。
　　电话那边的顾意忙了一会儿，听不到声音才道：“还有吗？”
　　“暂时就先这样吧。”
　　顾意将要做的事情写在纸上递给手下看过之后，便放在碎纸机中销毁，最近他也很忙，已经三天没和季寻见过，他将助手打发之后，对着电话这边难得主动来电话的季寻道：“如果邬云华知道这件事儿和你有关，会不会把江安市局的房顶掀了。”
　　杯子里的樱桃很小，却很甜，已经熟透了的果子不用于咬，用舌头轻轻一抿，汁水就在口腔中爆开了，虽然小水果很好吃，之前的牛肉干、锅巴和巧克力也都很好吃，可是对他来说却太细致了，人们一旦接受了细致的东西就很难再接受粗糙的，就像是动物被人工饲料一点点的喂熟，便再也无法回到自然界一样，即便醒过来什么都不记得，但是他本身也排斥着这些细致和那些会让他渐渐变得安逸的东西，可是从开始被投喂之后，他比自己想的更快的接受了这件事儿，而且还十分的心安理得。
　　“挂了。”
　　“还没，一切都是为了案子。”
　　顾意轻笑一声道：“等消息吧。”
　　季寻挂掉电话，回头的时候，邬云华已经从刚刚站着的地方离开了，他为什么没过来，玩笑问问他在给谁打电话，又是在上报什么呢？如果邬云华过来还好玩，不过来反而没意思了，季寻收好手机回去的时候，窗外的光打在他的身上，他不知道是那些樱桃有问题，还是阳光的问题，这个午后看那杯红色的樱桃的他突然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暖意，那是他沉睡四年，他脱离原本的人生之后，第一次真真正正有了重新活过来的感觉。

　　入秋的下午，窗外是树影鸟鸣，屋子里吊扇和空调齐响，季寻随着嗡嗡声走进会议室的时候，会议已经开始了。
　　去调查死者身份的常景正在介绍案件的调查进展：“从前天到今天，我们调查了南门市场方圆三公里之内的所有疑似失踪人员，最初并没找到疑似死者的人，后来东城区派出所一位姓徐的老警员跟我们说，南门市场有一条洗头街，里面很多女孩都是来了就走的那种，从事特殊服务行业的人员，因为那条街基本晚上才有人，我们就请老徐帮我们疏通了一下关系，找到了那条街的一个房主，带着我们见了一个租了他房子的开洗浴中心的老板。”
　　邬云华道：“那老板怎么说。”
　　常景道：“我们去了那老板一直喊冤，说的全世界都没有比他那洗浴中心在干净的了。就连老徐都让他别演了，他还那儿坚持着，反正就是死猪不怕开水烫。我就让万有良去后面看看，反正无论是食品安全，还是消防隐患，都给拍了照片，当着他的面就要联系各部门，这要查起来，绝对停业整顿半年。他这才交代，说是最近风声太紧，他这儿真的好久没来人了，我就让他看了一下死者还原之后的照片，问他认不认识。”常景说到这里看向梁浅道：“梁法，说真的，咱们那照片还原的，还不如不还原呢。就没一个人看照片认出来的。”
　　正扣指甲的梁浅指着身后站在窗边烟的老王道：“别找我，找他，我还想找人抱怨呢。”
　　“什么就找我。”
　　眼见三人要吵起来，邬云华道：“让你们上这儿吵架来了？”
　　常景一听要被喷，当即清了清嗓子道：“反正照片那老板说没见过，又叫来了他手底下一个管事儿的经理，经理也说没见过，万有良我们两个就说要看一下他店里的实际情况，他当时还挺谨慎的，说就剩几个专门按摩的女孩了，绝对不干那种不干不净的事情。那我们也过去看了，那店在距离案发现场一条街靠街口的位置，走过去不到十分钟，而且店后就是一条大路，再往东五百米就是一条河，当时我和万有良还说，要我们是凶手，河离的这么近，我绝对不把尸体往下水道塞，直接丢河里多省事儿。”
　　“店是什么情况。”
　　“店也的确没有违法的生意了，我们目的也不是去看人家违不违法，主要是让老板把之前说到的几个按摩女找到让她们辨认照片，根据我们提供的线索，想想有没有嫌疑人。几个女孩都说不知道，而且那几个女孩年龄都在二十岁出头，按照梁法给的尸检结果，跟死者还不算是同龄人，我们本来都以为没线索了，正要走的时候，我想起来之前梁法说女孩胳膊上的花是在右臂上，我本来觉得这没啥用，就随口问了一句，见没见过这样的人，几个女孩都说没见过，我么就要走，但是就在我们问的时候，原本在店里的一个男的扭头就要走，得亏万有良来了就把后门给关上了，人没来得及跑就被我们摁住了。”
　　邬云华皱眉看向常景道：“什么情况？”
　　“那人也是那洗浴中心一个经理，私下也干点不干不净的勾当，他说他也确定我们要找的人是不是他认识那个，但是那人也的确好几天没出现了。据那经理说，那女人叫妙妙，大名叫什么没人知道，店里的女孩都叫她妙姐。她头几年就在这洗浴中心工作，后来跟一个老板去了南方，好像在南方也开了一家店，不是洗浴中心就是美容中心。这两年她偶尔会回江安，待一段时间还会南方，据那经理说好像是她在南方的生意不顺利，想要回江安发展，但是看那妙妙的穿着，又不像是混得不好的样子，所以那经理也不知道她到底是什么情况？这个妙妙去年夏天回过一次江安，呆了几天就走了，今年年初，她又回来了一趟，没待一段时间又走了，只是这次走之前要那经理给她租一套房子。她之前回来都是住酒店，这次要租房，那经理也不知道为什么，但是按照妙妙的要求，给她租了一个没那么嘈杂的地方，也就是距离案发现场不足五百米的这个城中村二楼的两室一厅。”
　　常景将画面切到投影仪上，邬云华看了一眼道：“那经理怎么能确定死的就是那妙妙？”
　　“那还得从卡介苗疤这事儿说。那经理说，上次妙妙来店里，几个姑娘凑在一起看手相，算谁以后嫁的好。妙妙看一个小姑娘在胳膊上纹了牡丹，觉得好看也要纹，就把给那小姑娘干纹身的男朋友给叫过来了，让他看她能不能纹。当时也没什么生意，这经理就在一边的桌上嗑瓜子儿，纹身师来的挺快的，看了那个妙妙的胳膊就说，姐，你怎么跟别人不一样，人家胳膊上的花都是在左臂，你的怎么在右臂上。”
　　“谁知道呢。你就说能不能纹吧。”
　　“能，不过我有更好的图案，咱俩加微信，我给你发来，你要是纹右臂上，正好让这花儿当花蕊，合二为一，绝对漂亮。”
　　常景学着纹身师的口气说完道：“我们也找了这纹身师，是个溜冰的，说那次加了妙妙之后就没联系了，不过他手机里有那天拍下来的妙妙胳膊上那花的照片，我们发给梁法了。”
　　梁浅道：“我对比过了，照片上的疤痕从痕迹和形状和死者一样的，常景他们从死者所住的出租屋带回的疑似死者的衣物正在做DNA比对，结果应该很快出来了。”
　　“你们去死者租屋还发现什么了？”
　　常景操纵投影仪将在现场拍下来的照片一一展现给大家。照片拍摄的就是妙妙住的地方，是个两室一厅，客厅有十几平米，一看就不经常收拾，摆满了各种各样的衣服和鞋子，还有外卖盒。剩下的照片拍摄的是卧室和厨房，厨房很干净，没什么做饭的痕迹，邬云华一边翻阅照片，常景一边介绍着现场的情况。
　　“妙妙租住的地方距离尸体被发现的地方更近，还不到五百米，在一个自建房的二楼，总面积有六十多平米，有两个卧室，有客厅，有洗手间和厨房，我们从房东那里拿到了妙妙的身份证，就是投影上面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