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动声色》迷踪

2、第 2 章

　　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圆圆果然不愧是一个人精，自从那天被我严正警告后，看到我，就像老鼠见了猫一样，灰溜溜的，也不敢来跟我讲话，也不敢再来我们家玩。妈妈惋惜着这么可爱的小孩老窝在家里做作业，我只好在肚子里闷笑。

　　玩具是他妈妈陆陆续续地拿来的，有些东西，我本也不稀罕，就慷慨地说，圆圆喜欢就送给他好了，让他以后来家里玩啊……我故意这样说。结果他父母每次见到我也要说，王宾真是好啊，王宾真是听话啊，王宾真是体贴啊，我们家圆圆要象你一样就好了，云云。要是他妈妈正好把他一起带过来，我说这话的时候，他就悄悄盯着我，充满希望。我呢，总是在家长不注意的时候拧他一下，或者瞪他一眼，他就惊恐地低下头去默不做声。

　　再大一点，吓他都快成了我的嗜好了，他更加躲得远远的。

　　不过，我们关系虽然这么疏远，他的点点滴滴我还知道得很清楚，这要归功于妈妈们的定期聊天会，从衣服谈到教学，从老公谈到孩子。她们在客厅里讲，我在房间里听得一清二楚的，明显是隔音效果不好。

　　我知道了他成绩还是很不错的，也学弹钢琴，说起他来，他妈妈也是掩不住的自豪。就是——她说——就是人太静了一点。

　　静？哼，在家倒很会装嘛。

　　这样断断续续的生活到初三，时间一下子紧张起来，以前没有很在乎成绩，恶果就这样出来了，妈妈天天在耳边唠叨，进了重点高中就半只脚跨进重点大学啦什么的，我只好硬着头皮上。

　　事实证明我的脑子还是很聪明的，关键在于我的态度，只要态度端正了，没有什么是可以阻挠我的。放榜的时候，我如愿地考上了重点高中。

　　这所高中是寄宿制的，头一次离家，心里也很忐忑，但考完的放松是绝对必不可少的。我早和初中的哥们约好去周围郊区转了一圈。

　　等我晒黑了回家，正好看到圆圆妈妈坐在我家，沮丧得一塌糊涂，妈妈在一旁安慰。见我回来，他妈妈一下抑制不住就哭出来，我莫名其妙的看我妈，我妈向我努努嘴，意思是一边自己房间去。

　　我乖乖回房，坐在门边听她们说话——隔音效果不好嘛。

　　原来是圆圆没有考好，只进了个一般初中，这对望子成龙的家长来说是很难承受的，尤其是教师家长，更加觉得有双重的失落。他妈妈痛心疾首地追溯，原来这个家伙这两年都没有好好读书，成绩慢慢下滑，他还瞒着家长，自己在成绩单上签名，老师要家访也被他推掉，维持一个自己在家里的优等生形象。这次没有考好，他妈妈不相信，坚持要去查分，查了发现没有错，他妈妈就要去找老师，质问卷子是不是批错，怎么会和平时成绩差这么多，才意识到严重性的他才乖乖向家长汇报，自己是真的只考了这么一点分数，他爸爸一生气，狠狠打了他一顿，还对他妈妈说，都是你惯出来的，这个暑假就不准出去，就在家看书，就在家反省。说着，锁了圆圆在房间里。

　　我一边想这个家伙胆子倒挺大的，一边也觉得纳闷……他也不像是不聪明的样子，怎么就把脑子花在这种事情上面，不好好读书？
　　但想想他也挺惨的，被关在家里，还被打了一顿。

　　想着，不知是处于恶意，还是纯粹的好奇心，我就出门溜到他房间的窗下。一楼的窗户离地面有点距离，我四处看了看，找到两块砖垫在下面，踩上去。

　　他一个人呆呆地对着书桌坐着，没有哭也没有什么很悲伤的表情，只是呆呆地望着面前的一堵白墙。很久没有好好看他了，却也觉得他没有什么变化……没有长高，也没有长大，眼睛还是这么圆溜溜的，如果一定要说有什么改变的话，就是他的灵气收敛进去……也许是消失了。大概这就是“小时了了，大时未必”的意思吧。

　　看他没有什么意思，我也觉得掂着脚有点酸，正准备下来，弄出点声音，他蓦地回过头了，四目相对，他露出一丝羞愧，一丝懊恼，眼泪象蓄好一样马上就滚落出来，腮边的一滴眼泪，嫣红的眼圈，水汪汪的眼睛。

　　我没有踩稳，摔在地上。

　　出丑了，我连忙爬起来，拍拍身上的灰溜回家。

　　说来也是我心软，我居然就被这样的眼泪打败了。明知道这家伙就是把眼泪留到有人的时候流出来，恰好被我撞到，我却还是被打败了。我愿意再做他的哥哥。

　　可是想归想，做归做，被他爸爸这么训过，他变得更加怕人，就算后来禁令解除也没见他出来，我也不好去他家。这样太明显了，我想不着痕迹地，极其自然地和他招呼，然后把这一切一笔勾销。可惜，直到开学我也没有找到这样的机会。

　　住校后，一开始大家都挺新鲜挺好奇的，慢慢的各种毛病就暴露出来了。我们寝室最成熟的许志说：“因为要一天到晚在一起，缺点就藏不起来，所以摩擦比较大。”

　　我觉得很有道理，男生说起来气量大，真的被惹到却更难收拾，尤其大家都是独生子女，想事情都是自我为中心，要别人来配合。磨练了一段时间下来，妈妈欣喜地说觉得我沉稳了，长大了。

　　有吗？我自问，只是有时候明白了让步，明白了站在别人的立场上来考虑问题而已。我发现，世界上的事，尤其是人和人之间的相处，根本没有正确的标准，有些时候就是没有办法两全，也许总有人牺牲多一点，也许就是那个考虑得比较多的人。

　　有了这种想法就没有办法停下来，想到以前对圆圆的作为，我为自己的幼稚感到汗颜，一个小孩总会把权威加在别人身上，他用贿赂，我用暴力，其实没有什么本质区别，说不定还是他无害一点。而且我体格什么的比较大，容易让同学崇拜，自然就有人来和我结交，而圆圆长得比较小，可能别人比较看不起他，他就只好用这种办法来吸引别人。

　　心里怀了歉疚，下意识就常常观察他。他们家本来热切地盼望他能争气，却等来欺骗，感觉他父母的态度一下子冷了不少，尤其是他爸爸，总用看不起又心痛的眼光看他。可能他在新学校相处得也不好，偶尔见到他在路上总是一个人，而且畏首畏尾的，也许被欺负了也不一定。我有点心痛。

　　不久，机会终于来了。

　　妈妈看我转车不方便，给我置了一辆自行车。当然不是什么奢侈的山地车，普通的男式自行车而已。正好车买来的那天，圆圆在园子里浇水，我兴奋地叫他：“圆圆，我买了车，你也一起来看看吧！”

　　他惊得抬起头来，眼光游移不定，我忽然觉得他就象一个怕生的小动物一样在悄悄窥刺着情况，这样想着，更把笑容加深几分。

　　他圆溜溜的眼睛在逆光下黑黝黝深不可测，默默散发着畏惧的味道。

　　好一会儿，他轻声回答，好。

　　看他拘谨地站在我身边好奇地打量我的新车，我也有点不知所措，想和他亲近一点，又怕把他吓坏，我想告诉他，宾哥已经不是原来的恶毒少年，我长大了，却不知要怎么传达给他。

　　我想了一会说：“我带你一圈吧。”

　　他又被吓一跳，喃喃说：“我坐不来后面。”

　　我听说他小一点的时候，他爸爸总抱他坐前面，等他大到可以坐后面的时候，他爸爸就不带他了，让他自己去学校，说培养自主性。

　　我估计他这个身板还可以坐前面，就自己踩得辛苦一点而已，我就说：“坐前面也没有关系。”

　　他的眼睛里慢慢流露出一点兴奋，笨手笨脚地要坐上去，我连忙自己先跨上去，再让他斜坐在前面的杠子上。这可是高难度，他虽然小，也是初一的人了，坐上去以后，两个人之间就没有多少空隙，挤得紧紧的，我问他：“难过吗？很挤吗？”

　　他连忙摆手说：“你比较难骑吧，我下来好了。”

　　我却先一步启动了，他惊呼一声，扶住车龙头。

　　风呼呼吹过耳畔，我没有特意骑得很快，只是偶尔恶作剧地加快速度，他就会低低惊呼一声，非常兴奋，非常高兴。

　　他回过头来，灿烂一笑：“宾哥，宾哥，我也要学骑车。”

　　就是这个笑容，拨开了一直围绕在他身边的阴云，也散去了我心中对他的愧疚，取而代之的是了解和亲近。灵气在一瞬间成型一样浮现在他身侧，这次在其中我没有看到算计和狡黠，却是凝结在寂寞中一点点珍贵的向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