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动声色》迷踪

1、第 1 章

　　不动声色

　　“宾叔，宾叔，那个是什么？”

　　我顺着他的手望去，微笑地告诉他，“那个是奥特曼，是一个大英雄哦。”

　　孩子的目光里明显地露出渴望，直直射向另一个孩子手里的玩具。银色的铠甲，金黄的眼睛，还有那个没用的指示灯，一到关键时刻就闪个不停，我不禁感慨，时间飞逝，当这个孩子的爸还跟在自己屁股后面“宾哥，宾哥”叫个不停的时候……

　　——————————————————————————————

　　我父母都是老师，虽然是大学教授，但当时普遍待遇不好，流行过一阵的话是：“搞原子弹的不如卖茶叶蛋的。”我们家虽然没有接触到这么高尖端的科技，但也一样是穷教授。幸好，学校里福利还不错，当我读初中一年级的时候，房子分下来的，我们一家高高兴兴地搬到了那时还很希奇的三室一厅。

　　六层楼的公寓房，对面两家的结构，我们住在一楼，对门的是妈妈的同事，他们搬过来比较早，也有个孩子，比我小三岁，一伙人整天就叫“圆圆，圆圆”的，把他疼得不得了。不过，他也是有这个资格。

　　乌黑溜亮的眼睛，白嫩嫩的皮肤，头发软软的很好摸，而且特别会看大人脸色，撒娇耍泼也蛮有档次，只要你一露凶象，他就乖乖地扁扁嘴，一副委屈又听话的样子，让人恨不起来。起先我以为他就叫“圆圆”，以至于很长时间我都没有意识到这只是个小名。

　　刚搬家的那天，父母的同事都来祝贺，对门的那家人自然一起帮忙招呼，他躲在妈妈身后，乍看是怯怯的样子，其实是装出来拌乖巧的。他妈妈眉开眼笑地向我们介绍这个宝贝儿子，末了自然要哄两句什么“叫哥哥”“嘿，这个孩子平时没这个害羞的，叫啊。”

　　他见火候足了，面子够了，才蹭出来，甜甜叫了句：“宾哥，宾妈妈宾爸爸。”一溜串的，脆脆的嗓子，毫不拖泥带水。我父母连忙这个夸他，那个抓一把糖给他吃。

　　他接受礼物也是很有模有样的，扭捏着，流露出不好意思的神色，还往妈妈那里求援，直到妈妈说：“拿吧”他才开心地笑起来，捧过糖藏在口袋里，不忘说一句：“谢谢宾妈妈。”

　　后来大人们忙着招呼客人，就让我们两个孩子一边玩去。我带他到自己的那个房间，让他坐在凳子上，自己坐在床上，因为刚搬来，还什么都没有理，只外面要招待客人，摆了些东西。

　　我给他看以前看的小人书，他翻了一会，觉得没趣，就把书翻得哗啦啦响，我注意到，就从箱子里找出小车给他玩。那种小车只能人带着它滚，自己跑不起来，他溜了两圈又不高兴了，一使劲把车子滚到床底下，回过头来，无辜地看着我。

　　正巧我在书架上排书，没有看到。

　　等我想到看他的时候，他已经穿着鞋爬在我床上想去接近床头柜上我放着的玩具。床上黑码码的都是脚印。我一狠，就把他从床上揪下来，火气噌噌上来，这个是我最喜欢的白床单啊，而且弄脏总要挨老妈批评！

　　他见到我发脾气，怕了，哇一下就哭出来。我拧他，说：“不准哭！”声音马上轻60分贝。可惜妈妈听到声音已经进来了，见到这个情况，也不问青红皂白就刮我一顿，我强辩说他把我床踩脏了，妈妈想也没想就说：“人家比你小，你不会耐心点跟他讲道理啊？做什么哥哥的样子！”

　　男孩子当然都很崇拜当哥哥的人，我也不例外，既然老妈都这么说了，我也就姑且当个好哥哥吧。偷眼看他，白白的腮边还挂了一颗泪滴，眼圈嫣红嫣红的，只有眼睛还是水汪汪黑黝黝的，不动声色地在我妈和我之间游移着。

　　好吧好吧，他还小，他很可爱，所以，我就当个好哥哥。

　　妈妈再训了我几句，惦记外面的客人，要我好好照顾圆圆，反手关门出去了。

　　我和他互相看了一会，我尽力装出一副温柔的样子，问他：“圆圆要什么？哥哥拿给你。”
　　“变形金刚。”他偷偷看了床头柜，很温顺地回答。

　　那天他和他爸爸妈妈走后，还一直紧紧拿着我最爱的变形金刚。我巴巴想从他那里拿回来，妈妈就说我怎么那么小气，他妈妈连忙说不好意思，圆圆还不快还给人家，（这个家伙连忙做出要哭的样子）我妈妈马上斩钉截铁地说，玩具嘛，再买就是了，喜欢拿去玩没有关系的，他妈妈看了儿子一眼，顺势说，那怎么好意思，先借着玩几天吧，真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于是，我只能看着他带走我的变形金刚。

　　后来，这类事接二连三地发生。今天是一支舅舅送我的铅笔，明天是阿姨给我的七巧板。他总是无辜地跑到我房间，细细巡视一番，再检点着他能拿走的好东西。偶尔给他玩玩我也不介意，但他每次还给我的时候，那些东西都已经面目全非。最早的变形金刚，两个礼拜后还给我的时候，胳膊少了一条，他妈妈特地陪过来道歉。两家大人互相言不及义地客气来客气去，我心痛得不行，倔强地不肯和他面对面。

　　这个鬼灵精知道惹到我了，以后就不能拿跑过来搜刮，连忙流着眼泪跟我道歉，“宾哥，宾哥”叫个不停，妈妈怨我一个男子汉大丈夫一点气量也没有，我也只好苦往肚里吞，点头和解。

　　但我一直不知道他到底怎么折磨我的玩具，才会出现这么多惨烈的伤痕。这个亘古之谜在一个偶然的情况下有了解答。

　　我回家后妈妈叫我帮她去买葱，一毛钱一把。我出门后，路过他们学校，看到他被一群同学围着，雄赳赳气昂昂，我仗着身高，一眼就看到他正在翻弄从我这里“借”过去的小弹弓。周围不时发出羡慕的啧啧声，他弄完了，还大声说道：“你们谁和我要好，我就借给谁玩”小毛孩们争先恐后地要向他表忠心，他就象个国王一样允许他们排队一个个玩，这些小孩下手不知轻重，联想到其他牺牲品，我终于知道，这个家伙根本就是存心拿出来炫耀的。

　　我冲过去，一把抢下我的弹弓，他们都惊讶地望着我，只有他脸色发白，我喝道：“谁准你借他们玩了？！”周围的人见我比他们高大，一哄而散。他也怕了，根本不敢跟我顶嘴，大眼睛眨着眨着雾气就上来了。

　　我很久以后回想起来才知道小孩子的残酷是最残酷的。

　　我当时只知道痛惜自己的玩具，一股闷火发不出来，撕咬着我的心，我发泄一样去拧他，比较聪明地，全拧他看不见的地方，腹部，大腿，他也聪明，知道大声哭也没有人来救他，只是不停不停地掉眼泪，眼泪掉在我手上，不但没有让我觉得他可怜，还觉得他作假，手下更狠一点，说我想把他碎尸万段也不为过。

　　拧到我手酸了，我警告他：“不准告状，也不准再来找我，知道吗？！”他乖巧地点点头，一跛一跛地走了。

　　可能真的拧伤了。

　　我不是带着后悔和怜惜这样想的，而是报仇一样的快感，浮出一丝微笑。

　　晚饭的时候，妈妈说：“隔壁圆圆不知道被谁欺负，肚子上腿上都是一块一块青的，一开始不肯洗澡，结果文鹃（他妈妈）把他衣服脱了才发现，吓死了，问他是谁也不肯说……现在的小孩子……”

　　我一开始听到还有点害怕，听到他没有告状，一股优越感冒上来，甜滋滋地扒饭。
　　终于摆脱他了，我恶意地想。